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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揭露 揭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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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錢》是中國現代小說家、文學家、戲劇家老舍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我告訴你,二哥,中國人是偉大的。就拿銀行說吧,二哥,中國最小的銀行也 比外國的好,不冤你。你看,二哥,昨兒個我還在銀行里睡了一大覺。這個我告訴 你,二哥,在外國銀行里就做不到。

那年我上外國,你不是說我隨了洋鬼子嗎?二哥,你真有先見之明。還是拿銀 行說吧,我親眼見,洋鬼子再學一百年也趕不上中國人。洋鬼子不夠派。好比這麼 說吧,二哥,我在外國拿着張十鎊錢的支票去兌現錢。一進銀行的門,就是櫃檯, 櫃檯上沒有亮亮的黃銅欄杆,也沒有大小的銅牌。

二哥你看,這和油鹽店有什麼分 別?不夠派兒。再說人吧,櫃檯里站着好幾個,都那麼光梳頭,淨洗臉的,臉上還 笑着;這多下賤!把支票交給他們誰也行,誰也是先問你早安或午安;太不夠派兒 了!拿過支票就那麼看一眼,緊跟着就問:「怎麼拿?先生!」還是笑着。

哪道買賣 人呢?!叫「先生」還不夠,必得還笑,洋鬼子脾氣!我就說了,二哥:「四個一 鎊的單張,五鎊的一張,一鎊零的;零的要票子和錢兩樣要按理說,二哥,十鎊錢 要這一套羅哩羅嗦,你討厭不,假若二哥你是銀行的夥計?你猜怎麼樣,二哥,洋 鬼子笑得更下賤了,好像這樣麻煩是應當應分,喝,登時從櫃檯下面抽出簿子來, 刷刷的就寫;寫完,又一伸手,錢是錢,票於是票子,沒有一眨眼的工夫,都給我 數出來了;

緊跟着便是:「請點一點,先生!」又是一大「先生」,下賤,不懂得買 賣規矩!點完了錢,我反倒愣住了,好像忘了點什麼,對了,我並沒忘了什麼, 是奇怪洋鬼子幹事──況且是堂堂的大銀行──為什麼這樣快?趕喪哪?真他媽 的! 二哥,還是中國的銀行,多麼有派兒!我不是說昨兒個去取錢嗎?早八點就去 了,因為現在天兒熱,銀行八點就開門;抓個早兒,省得大晌午的勞動人家;咱們 事事都得留個心眼,人家有個伺候得着與伺候不着,不是嗎?到了銀行,人家真開 了門,我就心裡說,二哥:大熱的天,說什麼時候開門就什麼時候開門,真叫不容 易。其實人家要楞不開一天,不是誰也管不了嗎?一邊讚嘆,我一邊就往裡走。喝, 大電扇忽忽的吹着,人家已經都各按部位坐得穩穩噹噹,吸着煙捲,按着鈴要茶水, 太好了,活像一群皇上,太夠派兒了。

我一看,就不好意思過去,大熱的天,不叫 人家多歇會兒,未免有點不知好歹。可是我到底過去了,二哥,因為怕人家把我攆 出去;人家看我像沒事的,還不攆出來麼?人家是銀行,又不是茶館,可以隨便出 入。我就過去了,極慢的把支票放在櫃檯上。沒人搭理我,當然的。有一位看了我 一眼,我很高興;大熱的天,看我一眼,不容易。

二哥,我一過去就預備好了:先 用左腿金雞獨立的站着,為是站乏了好換腿。左腿立了有十分鐘,我很高興我的腿 確是有了勁。支持到十二分鐘舉不能不換腿了,於是就來個右金雞獨立。右腿也不 弱,我更高興了,晦,爽性來個猴啃桃吧,我就頭朝下,順着櫃檯倒站了幾分鐘。


翻過身來,大家還沒動靜,我又翻了十來個跟頭,打了些旋風腳。剛站穩了,過來 一位;心裡說:我還沒練兩套拳呢:這麼快?那位先生敢情是過來吐口痰,我補上 了兩套拳。拳練完了,我出了點汗,很痛快。又站了會兒,一邊喘氣,一邊欣賞大 家的派頭──真穩!很想給他們喝個彩。八點四十分,過來一位,臉上要下雨,眉 毛上滿是黑雲,看了我一眼,我很難過,大熱的天,來給人家添麻煩。

他看了支票 一眼,又看了我一眼,好像斷定我和支票像親哥兒倆不像。我很想把腦門子上籤個 字。他連大氣沒出把支票拿了走,扔給我一面小銅牌。我直說:「不忙,不忙!今 天要不合適,我明天再來;明天立秋。」我是真怕把他氣死,大熱的天。他還是沒 理我,真夠派兒,使我肅然起敬!

拿着銅牌,我坐在椅子上,往放錢的那邊看了一下。放錢的先生──一位像屈 原的中年人──剛按鈴要雞絲麵。我一想:工友傳達到廚房,廚子還得上街買雞, 湊巧了雞也許還沒長成個兒;即使順當的買着雞,面也許還沒磨好,說不定,這碗 雞絲麵得等三天三夜。放錢的先生當然在吃麵之前決不會放錢;大熱的天,腹里沒 食怎能辦事。我覺得太對不起人了,二哥!心中一懊悔,我有點發困,靠着椅子就 睡了。睡得挺好,沒蚊子也沒臭蟲,到底是銀行里!一閉眼就睡了五十多分鐘;我 的身體,二哥,是不錯了!吃得飽,睡得着!偷愉的往放錢的先生那邊一看,(不 好意思正眼看,大熱的天,趕勞人是不對的!)雞絲麵還沒來呢。我很替他着急, 肚子怪餓的,坐着多麼難受。他可是真夠派兒,肚子那麼餓還不動聲色,沒法不佩 服他了,二哥。


大概有十點左右吧,雞絲麵來了!「大概」,因為我不肯看壁上的鐘──大熱的 天,表示出催促人家的意思簡直不夠朋友。況且我才等了兩點鐘,算得了什麼。我 偷偷的看人家吃麵。他吃得可不慢。我覺得對不起人。為兌我這張支票再逼得人家 噎死,不人道!二哥,咱們都是善心人哪。他吃完了面,按鈴要手巾把,然後點上 火紙,咕嚕開小水煙袋。我這才放心,他不至於噎死了。他又吸了半點多鐘水煙。 這時候,二哥。等取錢的已有了六七位,我們彼此對看,眼中都帶出對不起人的神 氣。我要是開銀行,二哥,開市的那天就先槍斃倆取錢的,省得日後麻煩。大熱的 天,取哪門子錢?不知好歹!


十點半,放錢的先生立起來伸了伸腰。然後捧着小水煙袋和同事的低聲閒談起 來。我替他抱不平,二哥,大熱的天,十時半還得在行里閒談,多麼不自由!憑他 的派兒,至少該上青島避兩月暑去;還在行里,還得閒談,哼! 十一點,他回來,放下水煙袋,出去了;大概是去出恭。十一點半才回來。大 熱的天,二哥,人家得出半點鐘的恭,多不容易!再說,十一點半,他居然拿起筆 來寫賬,看支票。我直要過去勸告他不必着急。大熱的天,為幾個取錢的得點病才 合不着。

到T+點,我決定回家,明天再來。我剛要走,放錢的先生喊:「一號!」 我真不願過去,這個人使我失望!才等了四點鐘就放錢,派兒不到家!可是,他到 底沒使我失望。我一過去,他沒說什麼,只指了指支票的背面,原來我忘了在背後 簽字,他沒等我拔下自來水筆來,說了句:「明天再說吧。」這才是我所希望的!本 來嗎,人家是一點關門;我補簽上字,再等四點鐘,不就是下午四點了嗎,大熱的 天,二哥,人家能到時候不關門?我收起支票來,想說幾句極合適的客氣話,可是 他喊了「二號」;我不能再耽誤人家的工夫,決定回家好好的寫封道歉的信!二哥, 你得開開眼去,太夠派兒![1]

作者簡介

老舍,中國現代小說家、文學家、戲劇家。生於1899年,卒於1966年,滿族,祖籍北京。原名舒慶春,字舍予。老舍是他最常用的筆名。

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駱駝祥子》、《趙子日》、《老張的哲學》、《四世同堂》、《二馬》、《小坡的生日》《離婚》、《貓城記》、《正紅旗下》,劇本《殘霧》、《方珍珠》、《面子問題》、《龍鬚溝》、《春華秋實》、《青年突擊隊》、《戲劇集》、《柳樹井》、《女店員》、《全家福》、《茶館》,報告文學《無名高地有了名》,中篇小說《月牙兒》、《我這一輩子》、《出口成章》,短篇小說集《趕集》、《櫻海集》、《蛤藻集》、《火車集》、《貧血集》及作品集《老舍文集》(16卷)等。 </ref> [2]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