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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鹽道與白溢寨
圖片來自創意悠悠花園

《古鹽道與白溢寨》中國當代作家甘茂華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古鹽道與白溢寨

流淌在古鹽道上的歌聲

山路十八彎,湖北到四川。過了九道河,還有九座山。

這條五百華里的川鄂古鹽道由來已久,早在清末民初,崎嶇山路上,運鹽人便絡繹不絕。它是從四川巫溪縣(今屬重慶市)寧廠鎮通往湖北房縣、保康、興山、秭歸、利川、巴東等縣的幾條古老山路,東連荊襄(荊門、襄陽),南通施宜(恩施、宜昌),歷史上以運輸食鹽為主,故稱川鄂古鹽道。從興山通往神農架境內的古鹽道,背腳子大多以陽日灣為起點,經松香坪、茨芥坪、田家山、鴨子口、長崖屋、大九湖,翻越太平山,到達大寧鹽廠。在古鹽道上運鹽的人,因使用工具的不同,房縣、保康人用扁擔挑鹽,叫「挑夫」;興山、神農架人用背架子背鹽,叫「背腳子」;而我老家恩施、利川人用背簍背鹽,則叫「背佬兒」。儘管山高路遠,餐風飲雪,打雷扯閃,狂風暴雨,背腳子卻不惜流汗流血,甚至拿命去換鹽。鹽很金貴,是維持人類生命的能量,沒有鹽無法過日子。特別是抗日戰爭時期,海鹽、淮鹽不能運進山來,川鄂古鹽道便應運而興。這是鄂西山區崢嶸歲月的一個縮影。那些高山密林的深處,一條古鹽道就是歷史文化的一條血脈。

從興山到神農架,我一直在山林間行走。我的腳踩在川鄂古鹽道上,感覺到一種生命的執着和踏實。當我向着藏匿着無數生命背影的古鹽道走去的時候,帶着遙遠的追憶與感慨。那些山岩石階上凹下去的大腳印,泛着雨水的亮色,很可能還殘存着背腳子的體溫。亘古的山崗保存着原始的狀態,遮天蔽日的樹木,經歷漫長歲月的風雨之後,依舊互相依偎着挺拔着,始終不肯向命運低頭。甚至在亂草叢中,竹葉青蛇也敢鑽來鑽去,花斑鳩也敢飛起飛落。路邊野花恣意生長,涼嗖嗖的山風在三伏天也吹得人皮膚起雞皮疙瘩。神農架,這個美麗而又神秘的地方,樸素而又繁華的世界,遙遠而又異彩斑斕的風景,連同這條川鄂古鹽道,滋養着我的身心。那些奔波在古鹽道上的背腳子,脆弱的生命該以怎樣的頑強和堅韌,才能背負沉重如山的人生?我知道這條路上每一步都極其艱難,沒有田園牧歌,只有生命的掙扎和吶喊。正這樣想着,從板壁岩方向就傳來一陣鑽心鑽膽又鑽肋巴骨的山歌:早上三聲喊幺妹,晚上幺妹喊三聲,抱起鋪蓋滿鋪滾,不怕旁人嚼牙根。背鹽不怕臉朝天,鼓起眼睛也打鼾,抱在一起心頭熱,要把幺妹的魂喊斷。——這是背腳子的歌,上百年來,撲不滅的火焰!情感的岩漿在這裡奔突,生活的酸甜苦辣在這裡攪拌,背腳子的磨難和夢想在這裡輾轉縱橫。頓時,我感到雷打天開,面對蒼莽群山,無話可說。從中,我體味到了背腳子熾熱如火的愛和強悍的生命的力量。

背腳子俗稱「腳行」、「力人」,他們在行進中有很多自己的歌,用歌把滿肚子苦水倒出來,用歌把心愛的人喊出來。我老家恩施有一首《背佬兒歌》是這樣唱的:背佬兒,三隻腳,背佬兒活路不松活。背上背的像座山,爬坡下坎打搞腳。三步歇,五步站,腰也彎來背也駝。吃的粗茶和淡飯,頭上戴的蓼葉殼。為人莫當背佬兒,長大媳婦都難說。——為什麼是三隻腳?還有一隻腳是打杵。背腳子註定一生辛勞,而這種辛勞本身的苦難歷程所伴生的苦中作樂的山歌,實在是一種殘酷的快樂。誰懂呢?誰疼呢?最怕的是那些長年背鹽的單身漢,他們註定要在古鹽道上承受煉獄之苦,在背腳子的山歌中獲得永生。

後來,我在大九湖鎮文化站的倉庫里,看到他們搜集來的背腳子運鹽的工具。背簍,不是普通的背簍,框篾又寬又厚,背沿縫着一圈包皮,背簍屁股底下綁着一塊牛皮,載重又耐磨。打杵,不是一般的打杵,硬柏木做的,底下包鐵箍,杵尖像個鐵陀螺,經久耐用。還有斗笠、蓑衣、皮墊肩、麻草鞋、冰雪天防滑的腳碼子(其作用相當於汽車的防滑鏈)、走夜路照明的馬燈、下雨天遮雨的油布等等。光看這套工具,就知道古鹽道的苦累險惡了。鎮上的宣傳委員給我請來一位背腳子老漢,姓蘇,他點上一支煙,講起了「背腳經」。他說:「背腳有背腳的規矩,一包鹽有二百斤,來回一趟要一個月。走得遠,趕不得急,上七下八平十一,多走一步是狗日的。上山七步一歇,下山八步一歇,走平路是十一步打一杵。打杵不能打在石板上,那是要命的。歇氣時,打杵橫在背簍底下,雙手握緊打杵兩頭,腳叉開,站成一個三角形,然後嗨地一聲吐出一股長氣,人一下子就舒服了。還有一條規矩,早上三杵慢悠悠,晚上三杵趕棧頭。清早起來骨架子沒有打開,要慢慢來,傍晚要找客棧,就得抓緊趕路,不然就只能住在荒山野嶺的岩洞裡,搞不好就成了野豬餓狼的下飯菜。鹽路難走哪,比上天還難哪!」

隨着蘇老漢的講述,我眼前出現一幕幕背鹽的情景,耳邊又響起那首鑽心鑽膽又鑽肋巴骨的背腳子山歌,那是一種生命的煎熬和疼痛,辣糙糙的觸動骨髓的苞谷酒啊!不過,我仍然深感憂傷,一種捅破了傷口血流不止的痛苦和悲傷。我看到了背腳子生存路上的腳印,風雨夜歸人的渺茫的希望。據說,路上有個叫「九條命」的地方,曾經有九個背腳子遭強盜搶劫打殺,在這裡命喪黃泉。還有個地方叫「卸甲坡」,因唐朝一位將軍把盔甲卸下來在此休息而得名。背腳子不叫休息,叫歇腳或者彎艄。有一天,興山的幾個背腳子走到卸甲坡時,天黑下雨,前面幾十里路又沒有人煙,只好找一戶人家借歇。這戶人家人多,已經沒有彎艄的地方,他們只好在火坑邊烤粑粑吃、打打瞌睡。第二天麻麻亮,道聲多謝,又接着趕路。這還算好的,下雪天凍死人,三伏天累死人,懸崖邊一腳踩空掉下深澗摔死人,都是經常發生的事情。我看蘇老漢講這些故事時,低下頭悶悶地抽煙,咕咚一聲,喉結一動,硬是把喉嚨里酸酸的東西吞下去了。

蘇老漢已經是米壽之人了,癟嘴豁牙,乾瘦的臉上,那雙渾濁的眼睛,使人感到夜半的悽惶。為了轉移他的思緒,我又給他敬了煙,請他給我唱首背鹽的山歌。蘇老漢仰起臉想了半天說:「就給你唱首《背鹽歌》吧。」據他說,這首歌流傳在房縣和神農架林區,早些年他曾經給幾個攝影記者唱過。蘇老漢嘶嘶啦啦地唱起來:大寧廠,開鹽行,累壞了湖北好兒郎。大昌街上開黑店,油渣子背窩鑽心寒。楊溪河,到馬堰,川埡子就在大路邊。有錢的哥哥吃頓飯,無錢的哥哥吃袋煙。八坪谷的苞谷好賣錢,殺得老子難過年。陰涼樹,蛤蟆井,路過三墩子繼續行。太平山,自生橋,黑水河旁來彎艄。娘娘墳,水井灣,苞谷蕎麥當的飯,銅洞溝,黃柏阡,放馬場有個孫玉山。漆樹埡,下碑灣,碑灣有個李子端。青樹包,直接走,一直走到雞鳴口。天晴之日心歡喜,下雨之時有些愁。有錢的哥哥拉一把,無錢的哥哥對岸吼。水田坪還不要緊,薛家坪有葵花井。九道樑上無心坐,接着又上暮陽坡。七十二道河難過,接着又上獐子山。獐子山上橫起過,接着又下上當河。上當河有扯垮廟,薛蛟薛葵取得寶。獅子崖,門古坡,來到城裡坐一坐。腳板皮走掉好幾層,我再生不到房縣城。

蘇老漢的背鹽歌,就是一張川鄂古鹽道的路線圖。蘇老漢的聲音,那是天生的原生態,是來自於鹽道神靈的恩賜。看來,鹽道在他靈魂里紮下了根,哪怕死去了也會靈魂出竅。這些唱在古鹽道上的歌,帶給我的是什麼?生命的鹽,滋養身體和精神的鹽。在當下這個物慾橫流的時代,生活中早已不缺食鹽了,川鄂古鹽道也早已湮沒在歷史的故紙堆中成為一條棄而不用的廢道了。那麼,再說這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有意思嗎?最近,讀到科學家魏世傑的故事,讓我深受感動。他說:「也要熱愛苦難的生活。」為什麼?人人都熱愛幸福的生活,都在拚命創造這樣的生活。但苦難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對此我們別無選擇。面對苦難,不要抱怨,不要逃避,更不要絕望,而是要拿出決絕的勇氣,付出百倍的行動,依舊熱愛這樣的生活。照我思索,就要像古鹽道的背腳子一樣,即使天大的苦難,也要把它唱成一首歌,一首扼住命運咽喉的歌。不是為了苟延殘喘,而是因為生命的慰藉。說到底,川鄂古鹽道就是一段凝固的旋律,感天地,動鬼神,永不過時。

直到今天,人心焦慮浮躁的今天,大山裡的男人和女人依然在偏遠的山寨里用最本真的生命語言,訴說着他們的歡樂和痛苦、夢想和憂傷。我在山林間繼續行走。我看見有一縷一縷金線般的陽光灑在川鄂古鹽道上。我終於明白了,那些歌就是對苦難生活的追索和熱愛,在白雲深處,也在人心深處,像金子一樣,熠熠閃亮。

滿山風情白溢寨

白溢寨是一本天書,一首美麗而神奇的詩。

它位於五峰老縣城北大約20公里處,曾是白蓮教、哥弟會兩農民起義營壘。境內山嶺起伏,溝壑縱橫,主峰黑峰尖為群山之巔,天池河由南向北貫穿其境。我們去白溢寨那天下着小雨,一大早,便驅車沿着長蛇般彎路盤旋上山。輕風細雨中,雲霧繚繞;綠樹掩映處,美若仙境;在山裡,在土家人聚居的白溢寨,樸素的詩意無處不在,讓人覺得古老的桃花源,莫過於此了。

走進白溢寨,鑼鼓喧天,鞭炮炸響,嗩吶朝天吹出熱鬧的迎賓曲。站在路邊,一抬頭看寨頂,迎面三座奇峰,讓我心裡哐咚一響。仰望那巨大岩壁,不知是哪路神仙的大手筆,竟然在天地間製作出如此奇異而又精美的屏風。左邊一座金字塔,右邊一幅山水畫,中間一個大豁口,兩條鯉魚變神話。這其中有什麼傳說?鄉親們告訴我,遠古山洪爆發,從豁口蹦出兩條鯉魚,一條白魚是母的,一條紅魚是公的;白魚落在山腳下的湖坪里,此處就叫白魚坪;紅魚飛到對面的山上,那裡就叫紅魚坪。久而久之,口音相傳,人們就叫作白溢坪、紅漁坪了。白溢坪上的寨子,自然就叫白溢寨了。

說起白溢寨,當地流傳着這樣幾句順口溜:白溢坪的米,紅漁坪的煙,土家的姑娘賽神仙。白溢坪的米叫「三顆寸」,三顆米就有寸多長,煮熟的米粒婷婷玉立,不但有看相而且很好吃,糯香軟甜,曾經是進獻土司的貢品。紅漁坪的煙葉有一股淡雅的香氣,不嗆人,勁道綿綿長長。土家的姑娘更是清純可人,五月梔子八月桂,標緻得叫人說不出話。如此地靈人傑,誰來這裡能不為之所動?尤其騷人墨客,看山看水看人,誰來這裡能不神采飛揚?

白溢坪與天堰坪之間的絕壁腳下,形成一道夾灣,那便是「暑天冰穴」所在處。穴洞奇觀至今是個謎,無人可解。每到夏天,不管是汗水鑽眼角,還是大雨似瓢潑,穴內冷氣襲人,凍水結冰,人在近旁渾身起雞皮疙瘩。而立秋以後,特別是三九寒天,穴內卻不斷冒熱氣,就像冬天裡躺在山坡上曬太陽一樣,暖暖融融的,舒服得很。有人寫詩讚道:「白溢山寨好地方,洞生冰塊三伏嘗;泉水出自山頂上,四十八處往下淌。」我問鄉親們原因何在?鄉親們笑容燦爛,只是不回答。也難怪,這個謎中外專家琢磨了幾十年也沒有找到標準答案,白溢寨的土家人就懶得去淘那個神了。

記憶最深的是在白溢坪看薅草鑼鼓表演。《長樂縣誌》記載:「每夏耘時,擇善謳者一人擊鼓而歌,鑼鈸應之,謂為薅草鼓,蓋欲耘者樂而忘疲也。」寓勞作於娛樂之中,既解乏,又鼓勁。我們看見的薅草鑼鼓班子共有9人,一鼓二鈸大小鑼四嗩吶,站在田塍上,吹吹打打,說說唱唱,為正在勞動的鄉親們助興。打鼓的是一個矮墩墩的壯實小伙子,身材像塊碑,俗稱鼓師。鼓師領唱,眾人應合,鑼鼓嗩吶穿插其間,場景紅紅火火,唱得人渾身來勁。那鼓師一副見過世面的樣子,不在意地把鼓棰一揮,瀟灑自如地唱起來:薅草薅了大半天,放下薅鋤吃杆煙,秧薅三道出好谷,女薅三道肚兒圓,累得男人要發癲。眾人聽罷哈哈大笑。我知道鼓師唱的是五句子山歌。五句子山歌是土家人的百寶箱。百寶箱裡不光藏着智慧,藏着幽默,還藏着山一樣厚重水一樣清純的情和愛。

薅草鑼鼓是在湖坪表演的。湖坪是兩山之間的一片寬谷地帶,四五十戶人家點綴其間,綠樹竹林,棋格般稻田,七字形土路,雞犬之聲相聞,炊煙裊裊升起,一派和睦安詳的田園風光。表演薅草鑼鼓的稻田對面,隔着一條潺潺而流的小溪,有一塊神奇的土地,湖坪人叫做「地動山搖」,又叫「飄地」。有詩為證:飄地生在湖中央,人上飄地兩邊晃;魚泉緊靠稻田旁,湖種稻米敬皇上。這塊地過去也是稻田,現在則長滿一人多高的蘆葦,蘆葦在陽光下泛着碧綠的光澤。只要你腳在上面踩動,這塊地就產生同振效應,合着你的節奏同時顫動。越是使勁跺腳,地越是震動明顯。村民說,汶川地震時,這塊地仿佛報警器,自然震動起來,田水漫出田塍,把村民們都嚇跑了。我和陳傳新不信,走到田塍上,喊聲一二三,蹦起來連續跺腳。果然,腳底下像是兒童樂園的蹦蹦床,彈性十足。不遠處,那片蘆葦與我們跺腳的節拍保持一致,青翠的葉子隨之來回擺動,一波一波地發出無聲的笑。此時無風,只有一點點山野的涼氣,還有鮮腥的水草氣味。難道這地下有妖魔鬼怪?奇蹟是怎樣產生的?我們百思不得一解。韓永強說,這是一塊漂浮的國土。陳傳新說,這是一個顫動的乳房。我什麼也沒說,說什麼都白說,因為帕斯卡爾說過,人只不過是一根蘆葦,是自然界最脆弱的東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蘆葦。那麼,就讓我們思想吧。你想想,人類文明史不到一萬年,地球卻活了四十五億歲,面對宇宙萬物,我們渺小如塵,該有多少無知的盲點,又該有多少愚蠢的蠻幹,人類對大自然的理解多麼膚淺多麼幼稚!我們只能像屈原那樣發出天問。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從湖坪到白溢坪村委會,在會議室里,大家還在議論「飄地」,七嘴八舌,爭論不休。小說家吳燕山是五峰本地人,他說白溢坪今古傳奇漫山遍野,每塊石頭每棵樹,每間瓦屋每盞燈,都有動人的故事。就說瓦屋吧,五峰書法家王強,剛剛在寨子上寫過一首詩,寫的就是白溢寨的吊腳樓。他是這樣寫的:五柱四騎榫卯八,走馬轉角吊金瓜,窗含白峰千秋月,原來寨上是土家。土家人的住房,多為吊腳樓,以木柱立腳,上樓下廄,通風敞亮。姑娘在樓上繡花,樓下推磨養豬娃,過着神仙一樣的自在日子。再說燈吧,「白溢風燈」名不虛傳,遠近聞名。風燈就是孔明燈,相傳是諸葛亮發明的用於軍事聯絡的信號燈,白溢坪久傳不絕。做起來也很簡單,紙糊篾扎的圓桶形罩子,底座鐵絲交叉成十字,中間綁一塊漆油布團,點燃後罩子裡充滿熱氣,於是風燈緩緩升空,飄過樹頂、屋頂、山頂。縣誌有記載,1926年元宵夜,白溢坪81架風燈齊飛,極其壯觀。至今,白溢坪仍有放風燈習慣。每到民間節日,白溢風燈是一道亮麗風景,孩子們站在山坡上,揚着脖子看風燈高達千丈,笑得把巴掌都拍紅了。夜越深,天越黑,那一盞盞風燈,那一團團橘黃的光暈,飄在天際,猶如夏夜滿天繁星。

說話間就到了晚上,山寨夜色格外美。白溢寨搭起臨時舞台。五峰歌舞團送戲下鄉,和鄉親們一起,表演了歌舞小品。薅草鑼鼓班子又一次閃亮登場,還有幾位大嫂表演民歌串唱。其中有一位唱道:太陽落土西山黃,犀牛望月姐望郎,犀牛望月歸大海,姐望情郎歸繡房,夢裡也望人成雙。她大約五十來歲,嗓音清亮,一開口就是一條清泉。據說白溢寨有村民組建的「山吆子嗬」藝術團,像這位大嫂一樣的好嗓子,至少不下十個。小品表演婆媳關係,雪亮的燈光下,我看見村裡有個女人看得淚流滿面。心想,白溢寨風俗古樸,村民淳厚,由此可見一斑。

舞台附近的場壩上,架起一大堆柴蔸子,澆上柴油,舉辦篝火晚會。朋友們推舉我做點火手,蓬地一聲,烈火熊熊,呼呼燃燒,山寨火光照亮了里三層外三層的人群。鼓聲擂響,男女老幼圍着篝火轉圈跳起擺手舞。我是土家人,擺手不陌生,雙手擺幅不過肩,稍微下蹲顫兩顫。我把這兩招教給詩人徐述紅,她人聰明,有慧心,一學就會,我們就激流勇進,隨着人群擺開了。咣咚咚,咣咚,咣咚一咚,咣咚。擺呀擺,擺呀擺,擺出一個太陽,擺出一個月亮,擺出一樹喜鵲,擺出一對鳳凰,擺出金橋銀路奔夢想。這時,天空飄起零星小雨,人們激情不減,圍繞愈來愈大的火光翩躚起舞,轉了一圈又一圈。火光把白溢寨映成金色的池塘,鼓聲里擺手舞多姿多彩。周遭群山黝黑,如同巨形雕塑。人們臉上分不出是汗還是雨,也許那是浸潤着夢和愛的心汁吧。白溢寨里,夢裡愛里,風情萬種。風情是一條河,擺手是一條船,它把白溢寨擺渡到幸福的彼岸。哦哦,難忘今宵,乘興而來,盡興而歸。你聽,鞭炮又炸響了,我們該揮身道別了。

朋友問我,白溢寨之行作何感想。我答不虛此行,要說,還是來時那句話:白溢寨是一本天書,一首美麗而神奇的詩。[1]

作者簡介

甘茂華,土家族,籍貫湖北恩施,定居湖北宜昌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