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祖父講叔叔的故事(孫同林)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聽祖父講叔叔的故事》是中國當代作家孫同林的散文。
作品欣賞
聽祖父講叔叔的故事
我們這代人是聽故事長大的。
上世紀六十年代的農村,幾乎沒有文化生活,沒有廣播,沒有報紙,沒有電視,甚至連可讀的書籍也沒有,因此,聽故事成了孩子們的最大樂趣。
我常常纏着祖父講故事。祖父沒有文化,會講的故事不多。聽祖父說我的曾祖父倒是個文化人,但曾祖死得早,祖父便失去了讀書的機會。大祖父會一些,但大祖父是生意人,沒時間講,即使講也是東一榔頭西一拐杖。
祖父給我嘮叨得最多的是我叔叔的故事。
我叔叔是一位烈士,他是1948年在海門余東鎮戰鬥中犧牲的,死時只有18歲。短短十八載,出生貧困家庭的孩子,發生在他身上的故事並不多,加上祖父不善表達,就更難出彩了。
我的祖母早逝,祖母病逝的時候,我的父親才8歲,叔叔只有3歲,我的姑母5個月,因為無法撫養姑母,祖父只好將她送給人家做了童養媳。叔叔自幼與我父親和我的祖父相依為命,祖父學了木匠手藝,白天去人家幹活,晚上才回家,因此,父親和叔叔兩個人在家,生活倒很自由,只是常常一天只吃兩頓稀飯,當然談不上讀書上學。不過,叔叔聰明伶俐,且頑皮好學,時常跟着小夥伴們在學館附近的地方玩耍或打豬草的叔叔,喜歡聽先生給學生讀課文,頑耍的時候,當聽到學館裡的讀書聲,他便靜下來,認真地聽老師和學生讀書,看學生坐在那裡一遍又一遍搖頭晃腦地讀,卻背不出來,叔叔覺得好笑,因為叔叔已經記住了這些詩文。祖父說,叔叔雖然沒有進過一天學堂,卻記下了《三字經》、《千字文》、《百家姓》……。新四軍東進以後,祖父加入了黨組織,他利用木匠的身份做掩護,為黨組織做通信工作。在祖父影響下,父親和叔叔也積極要求革命。抗日戰爭結束,地方上搞「二五減租」運動,保衛勝利果實,大批參軍,年僅16歲的叔叔也報名參加了地方武裝,並很快就升到地方主力團。
我粘着祖父講叔叔的故事,但在祖父的故事裡,只有小時候的叔叔和犧牲後叔叔的棺木,祖父沒有戰時叔叔的故事。得到叔叔犧牲的消息,村里派人跟祖父一起去余東將叔叔的棺木運回家。按照老家風俗,人死了做法事,必須由死者的兒女捧牌位,因為叔叔沒有婚配,而我這個侄子還沒有出生,誰來給叔叔捧牌位呢?姓吳的老村長毫不猶豫,為叔叔當了「孝子」。
「我兒子好有福氣,老村長可是村的頭面人物呀,他那麼大年紀了,還親自為我兒子捧牌位咧!」這成了祖父一生的驕傲。
祖父告訴我,他問過附近幾位跟叔叔一起參軍的人,一位叫駱德芳的,他說:惟年(我叔叔的名字)勇敢啊!每次打仗他總是沖在最前面,余東那一仗,敵人把據點建在橋頭,橋面被封鎖住了,我軍架起浮橋攻城,惟年是第一批敢死隊員,還沒有衝到橋上就倒下了,身上中了九顆子彈,九顆呀!
駱德芳後來曾擔任過鄉黨委書記。駱德芳的敘述很簡單,但叔叔的英勇形象已經如歷歷在目。
徐功華老人是叔叔小時候的夥伴和生前戰友,復員回鄉後,在一所學校當炊事員。祖父常跟他嘮叨叔叔當兵打仗的事。功華老人說,惟年太辣皮(潑辣調皮的意思),也太好勝了,有好幾仗他總是一個人摸到敵人炮樓子底下,第一個衝進敵人的炮樓。隊伍上本來安排他去學醫的,他不去,說做醫生哪有打仗來得痛快!……「四八年打『余東』那一仗,惟年所在的八連打衝鋒,他參加了敢死隊,上陣前還遞給我一支煙,我的煙還沒抽完,他就已經倒在街巷裡了……。」徐功華還跟祖父一起回憶過叔叔的形象:個頭不高,圓臉,還像個孩子。「他太會打仗了,每次打仗前連長還要跟他聊聊,他總能給出一些好點子,連長稱他是『小諸葛』……」。
祖父所講的叔叔的故事總是只鱗片爪,沒有系統性。
叔叔一生沒有留下照片,我家裡只保存了一塊叔叔的木牌位——「生於民國20年11月24日(筆者註:即公元1932年元旦,所以小名叫「年」),民國37年古歷4月14日在余東戰鬥中犧牲,時年18歲,暫葬于海中區三星鄉廟角鎮。」廖廖數語,就囊括了叔叔的一生,我一直覺得文字對英雄太過吝嗇。
通過查找,終獲悉關於余東戰鬥的史料:1948年5月21日,由華中九分區八團、九團和東南警衛團、富餘區游擊營發起對余東守敵據點的進攻。敵人憑藉運鹽河負隅頑抗,我方幾次強奪未遂。至第二天拂曉,我將士泅渡強奪北街,並攻入街道。至下午4時解決戰鬥,全殲國民黨駐通東地區的自衛隊600餘人,俘500餘人,繳大批武器、彈藥。自此,通東地區全境解放。戰鬥場面非常慘烈。
資料中沒有公布我方傷亡情況,估計數字一定不小。
我曾想去看看叔叔當年戰鬥過的地方。多少年過去了,那裡還會有當年戰鬥留下的痕跡嗎?我在網上查找關於「余東」的字條,裡面有這樣的記載:余東,位于海門市北部偏東,東與包場、正余接壤,是最能代表通東文化的古鎮。余東古稱「鳳城」……舊城區面積0.62平方公里,老街南北走向,長約800米,寬約3米,由2100餘塊石條鋪設,街內店鋪相接,兩旁有鹽店、堂子、十八彎等20多條弄巷。城河上有建於明清時期的保安、泰安兩座石橋,保安橋上乾隆四年(西元1739年)修建的石碑依稀可辨。古鎮內仍存有東嶽廟、芙蓉池、文昌宮、崔桐故居等眾多古蹟,古鎮被稱作傳承通東民俗風情和民間文化的活化石。令我遺憾的是,字條里沒有任何關於戰事的記載。叔叔犧牲的那一仗是在保安橋,還是在泰安橋?
有一點可以肯定,余東古鎮是美麗的。這裡如今已經建成了「華夏繡品第一鎮」,我想,叔叔如果知道自己為之獻身的地方是如此地美麗,當一定會安慰的吧。
祖父沒有講出更多關於叔叔的故事,這個世界上也沒有留下多少叔叔的文字記載,其實這並不奇怪,因為叔叔在這個世界上僅僅活了不過短短的17年(虛齡18歲),一個普通農家的孩子,人生的前17年又能給世界留下多少東西呢?不過,叔叔的一生雖短,它卻記在他的老父親心裡,後來又記在他老兄弟我父親的心裡,今天又銘記在他侄兒我們的心裡,一代代傳承着。
我曾在《如東縣誌》上找尋叔叔的名字,試圖找到更多關於他的事跡,但是沒有,烈士英名錄里只有三個字——孫惟年,在他名字的前面和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名字,在我朦朧的眼中,他們抱成了一個團,撲向共和國的敵人。叔叔在眾多革命烈士中只是很普通的一位。
在祖國走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的今天,面對美麗的神州和美好的生活,我想起叔叔,懷念叔叔。其實,在我心裡,叔叔已經不僅僅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一大群為祖國的解放事業英勇獻身的那些沒有名字,又沒有給後人留下多少故事的先烈們!
祖父給我講叔叔的故事已經是半個世紀前的事了,今天回憶起來,卻仿佛還在眼前。於是,我又將當年祖父講給我的叔叔的故事講給我的後人們聽。 [1]
作者簡介
孫同林,男,江蘇省如東縣袁莊鎮人,1956年12月生,中共黨員,江蘇省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