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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國有一位學者,應邀去鄰國講學。他的一位做生意的朋友知道了,趕來央求他說:請你替我帶一個雇員去罷,只要你答應,他在旅途中可以無微不至地照顧你,做到形影不離。而且,你旅行的費用,也由
原文
某國有一位學者,應邀去鄰國講學。他的一位做生意的朋友知道了,趕來央求他說:「請你替我帶一個雇員去罷,只要你答應,他在旅途中可以無微不至地照顧你,做到形影不離。而且,你旅行的費用,也由我們公司供給。」
學者聽了,自然很願意。但又怕這太優惠的條件,藏着什麼陰謀,所以先要弄清楚。他問道:「你們的雇員跟我去做什麼呢?不會是搞特務活動的罷?」
朋友拍拍胸脯保證說:「絕對不,這和政治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他只是去替我們公司做廣告, 推銷商品, 我們是老朋友了, 難道還會騙你,出你的洋相嗎!」
於是那位學者答應了。
那位雇員確實是一個極可愛的人,年輕,聰明,健康而和氣,他的胸部非常發達,似乎經過特別訓練,像一個雙、單槓或游泳運動員。他一路上照顧學者,殷勤而周到,飲食起居,料理得十分妥貼。行李包裹上車、下車,全由他提攜,不費學者一點力氣,而他自己,倒只帶了一隻分量不重的皮箱,據說裡面裝的就是商品廣告。他只要把這些廣告散發掉,任務就算完成。所以,這一趟旅行,有了他,學者是夠輕鬆愉快的了。
這位雇員的確自始至終執行了學者的朋友的指令,真正做到了形影不離。學者開始高興,愉快,但一到達鄰國,剛走出機艙,學者就開始吃驚,繼而覺得難堪,然後是尷尬、氣惱、憤怒,直到最後,終於無可奈何,只得忍氣吞聲,甘拜下風。
原來,雇員帶來的那隻箱子裡,裝滿了無數沒有充氣的塑料泡。只要把塑料泡吹脹了,那泡麵上就是一幅幅商品廣告。雇員的任務,就是要把這無數的塑料泡一一吹脹了送人。為了吸引觀眾,規定不用氣筒打氣,一律靠嘴巴吹,所以才雇用了胸部特別發達的人員來做這件事。
當然,這位雇員不是第一次做這件事,憑經驗他知道在規定時間內,他必須擠一切時間去吹才能完成任務。他怎敢怠慢,所以一出機艙,面對歡迎學者的隊伍,他就吹起了泡泡……之後一路吹去,坐汽車趕路他吹,住旅館之後他就在旅館門口吹,同學者進餐就在餐廳吹,學者去講演他就在講堂外面吹,他做出的效果歡快而熱烈,把神聖的講壇都冷落了。學者一再干預,他全不理睬,最多也只是笑嘻嘻地回答說:「我要完成合同呀。你看我吹!」
學者毫無辦法,只好說:「你完成合同,何必跟着我呢,可以到別的地方去吹嘛!」
「合同上規定要跟着你的呀!」
「為什麼?」
「你是學者,跟着你吹,容易使人相信,效果特好。」
於是學者默然。原來他自己也成了廣告的一部分,而且主角竟還不是他, 是那個吹泡泡的, 他還不及吹泡泡的呢!
賞析
高曉聲談小說創作經驗時說:「情緒很重要,有句老話『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寫小說也是如此,如果情緒不對頭,就寫不下去。你是什麼樣的情緒,你就會用什麼樣的語言,而一連串的語言就決定一篇作品的意境。」(《生活、目的和技巧》《創作談》78頁至79頁)我們從《吹泡泡》的標題到內容,從人物表現及語言中,可以感受到這種情緒和意境,寓莊於諧,婉而多諷,冷峻中透露出幽默感。
《吹泡泡》取材於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生活之一角,表現一個貌似戲謔而富有現實感的故事。一位學者應邀到鄰國講學,事情被一位做生意的朋友知道了,他願意派一個雇員沿途服侍學者,還要幫出旅行費用,顯然是一樁好差事。學者一時不放心,怕有政治陰謀,經朋友解釋僅僅是做點廣告推銷商品,也就欣然同意此行。開頭部分文筆平實,並非誇張渲染,但後來出現的局面不僅出乎學者意料,也為讀者始料未及。學者被利用了,成為宣傳廣告。此情此景,令人驚異又哭笑不得。作者擅長以幽默筆調來揭露資本主義社會中的矛盾現象,通過影射、諷諭揭示生活中的乖訛、荒誕和瑣屑。你看雇員一下飛機便開始他的本職工作,打開箱子,裡面裝着許多塑料泡,當他把泡泡吹脹了,那泡上就是一幅幅廣告,給人以滑稽荒誕之感。泡泡上做廣告,也許在生活中不一定會有,是作者的誇張,但卻說明了問題,在那么小的玩藝兒上都不放過做廣告的機會,其他方面更不用提了。它表明廣告在西方無孔不入,已滲透到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
為了達到預期的藝術效應,在結構安排上採取「見機行動,見縫插針」,給秩序以干擾,寓莊重於諧趣的辦法。作品對此作了具體描述:當學者一出機艙面對歡迎的隊伍,雇員就吹起泡泡,「之後一路吹去,坐汽車趕路他吹,住旅館之後他就在旅館門口吹,同學者進餐就在餐廳吹,學者去講演他就在講堂外面吹,他做出的效果歡快而熱烈,把神聖的講壇都冷落了」。學者要干預,他不理睬,還笑嘻嘻地說:「我要完成合同呀,你看我吹。」一句平常話,卻包含着真實而深刻的意趣。學者與商業雇員,學術和商業廣告, 本身並無必然聯繫, 作者把兩者撮合在一起,將滑稽幽默的東西擠進嚴肅的學術氣氛中,在時間順序上交織迭印。你去做學術報告,我來做商業廣告,最後喧賓奪主,取而代之,學者干預無效方知上當,令人啞然失笑。事情可疑又可信,就其存在的合理性,是可疑的,就商業競爭和廣告戰來說,又是入情入理的,可信的。
《吹泡泡》中刻畫的兩個人物形象,反映了資本主義社會中人與人之間關係的異化及人本身的荒誕。那位雇員陪同學者過程中,有順從的一面,而更多的是不守規矩,出洋相,令學者難堪煩惱。吹泡泡的一連串表演,有些誇張離奇荒誕,按理是不可能那樣的,應該給學者一點面子。這裡,作者把不可能的寫成可能,非常的寫成正常的,荒誕已成為一種常見的具有特殊藝術效果的東西,是對生活進行藝術概括的重要手段。而讀者鑑賞這類反映西方荒誕生活色彩的作品,也需要一定的幽默感。荒誕小說,常常寓教於「鬧」,以冷峻的幽默透視生活。如果讀者一味正經,缺乏幽默感,那就不能從作品中感受到詼諧意味和審美情趣。[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