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家山看不足(紅山飛雪)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唯有家山看不足》是中國當代作家紅山飛雪的散文。
作品欣賞
唯有家山看不足
黃葉紛飛的金秋時節,到老府去看望一位老友。
天空,明顯地高遠了。道路兩旁的樹葉,深深淺淺,呈現出秋天色彩繽紛的美來。遠處的田野,莊稼早已經熟透。一壟一壟的穀子,一片一片的玉米,還有一坡一坡的向日葵,有的已經被收割,只剩下那些秸稈,在地里站着,或者臥着;有的尚未收割,在秋風裡搖擺起伏,發出一種沉甸甸的沉吟。早收的莊稼已經運進場院裡,堆在一起,或者攤開、晾曬,準備脫粒歸倉。
如今,農業機械化程度高了,即便是「三春不得一秋忙」的秋收季節,田野里也看不見來來往往成群結隊的人群,那種紅火熱鬧的場面,隨着歲月,遠去了。三三兩兩的人,駕駛着這樣那樣的農機、車輛,跑來跑去。秋天的田野,莊稼被撂倒,糧食被運走,卻不見那人歡馬叫熱鬧場面,倒是有些落寞、空寂了。場院,也是巴掌大小,零零星星地這一塊、那一塊,這一家、那幾家,不時閃現在田間村頭。場院勞作的人,也是極少,幾個老人或者女人,在那裡掐谷穗,揚谷糠,裝進口袋裡,運回家中。
秋天公路兩邊就是一幅徐徐展開的風情畫,斑斕、濃重。不知不覺間,老府到了。
老府在城區的西部,約三個小時的車程。
這是一塊有着濃厚歷史文化底蘊的土地,從「老府」以及周邊一個個具有鮮明特徵的地名,就可以感受得到。坐在周老師寬敞的院子裡,我們幾個人圍坐在一起,品茶,談天說地。像是面對學生,周老師侃侃而談。他說,這個地方地處遼冀蒙交界處,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也是各種文明相互碰撞,相互交融的地方。中原文明、遊牧文明,契丹文化、遼文化、蒙漢文化等等。在這塊土地上,在不同的歷史時期,曾經生活着不同稱謂的民族。匈奴、鮮卑、柔然、突厥、契丹、蒙古、滿清,詩一般的名字就像那草原上的花朵,綻放了,凋謝;凋謝了,再綻放。各少數民族在這裡征討殺伐,愛恨情仇,休養生息,一代一代,一朝一朝。五胡十六國、契丹王朝、大遼帝國、滿清帝國。一個帝國建立了,垮台了;又一個帝國崛起,建立了,再垮塌。一個民族強盛了,又衰落,循環往復,就像那山間的野草,生生不息。
那麼多的歷史沉澱,那麼多文化的累積,這片土地,怎能不豐滿而厚重呢?
他掰着手指頭給我們述說。北邊,不遠的地方,就有「大廟」、「大夫營子」、「王子墳」、「娘娘廟」、「公主嶺」「王爺府」。南邊,橫跨幾道山樑,就有迄今為止保存最為完好的「清王府」。聽聽這些名字,你就會知道,這塊土地曾經發生過什麼,每一個名字裡面,都會有纏綿悱惻,愛恨別離,也應該會有金戈鐵馬,烽火硝煙,它們的歷史有多長,他們的名字就該有多麼輝煌。他停下來,似乎是想留給我們一些消化的空間。又緩緩說到,從這裡往北,幾十里的路程,就是河北的地界了。河北省的圍場縣,與我們雞犬相聞,那是著名的清代皇家跑馬狩獵的苑囿,其中軍馬場,壩上都是聞名遐邇的風景勝地,每年都會有大量遊客前去旅遊觀光。西南不遠處,就是大遼帝國的發祥地,遼上京、遼中京都在那裡,那是滿清帝國的搖籃。喝了一口茶,周老師緩緩坐下,對我們說,生活在這塊土地上,呼吸間似乎都有縷縷不絕的文化氣息,都有揮之不去的悠悠羌笛在耳。這裡,是燕山的余脈,所到之處,都會強烈感受到塞外那種蒼涼厚重的美感。山魂水韻,都有着古代燕趙之風。這一山一水,有着塞外的風骨,也深深蘊含着歷史的文化積澱。
經他這麼一說,還真是的。這裡,還有他提到的那些地方,都曾經不止一次去過,卻從沒有像他這樣,把一塊土地,當作一部書來讀。看來,唯有熱愛,才會去研究,只有肯研究,才可能有所發現,發現這片土地原來竟是如此讓人着迷。
看着他神采奕奕的樣子,我笑着問他,這就是你棄城返鄉的原因嗎?他沉思了片刻。是,也不完全是。我不想每天枕着鄉愁入夢,我要在這有生之年,走回生我養我的山山水水,走進兒時的夢裡,哪怕再走不出來。故鄉貧瘠了,就選擇遠走他鄉。國家不富裕,就漂洋過海,成為漂泊客。還是對這土地不夠熱愛,或者是愛得不夠深沉。
我們默默喝茶。一隻母雞領着一群小雞在院子裡咕咕叫,到處亂飛。一隻花貓趴在玉米垛上,眯着眼睛,似睡非睡,不時發出一兩聲細細的叫。兩隻燕子蹲在房檐,伸出羽毛試試秋風的溫度,它們,應該是到了準備南下行程的時候了。
周老師師範畢業,就一直在農村任教,直到兩鬢蒼蒼。他對家鄉的山山水水是懷有深厚情感的。在農村中學當了半輩子校長,這裡的子弟,大都是他的學生。他一直在堅守,可他教出來學生,像斷了線的風箏,風流雲散了。臨退休,教育局把他調進城裡,想讓他安享晚年。可誰知他剛剛退休,屁股還沒有焐熱,就返回了農村。他說,城裡的高樓大廈,不如農村的高山深谷住着踏實;大街上車水馬龍,不如山嵐流雲來得飄逸;就連城市裡的一朵花開、一棵草綠、一蝶飛、一鳥鳴,都不如山裡的活潑、自由自在。他常常夜不能眠,常常把車流當作河流,把高樓當作大山,把鳥兒的婉轉,聽成家鄉的聲聲召喚。
他帶着我們去神仙谷轉一轉。
下了公路,進入一個叫做「蒙古營子」的地方,「神仙谷」就在大山深處。
最初,路兩旁的山不太高,樹木也不是很多,倒是路兩邊的塑料大棚,一個挨着一個,十分引人注目。周老師說,這裡修建大棚,進出方便,農民每年大棚收入,就可以達到十幾萬元呢。有人從大棚里進進出出,一箱一箱的西紅柿、黃瓜、豆角等新鮮蔬菜裝進車裡,運往山外。農民的日子,也是今非昔比了。
山高了,路窄起來,樹木也漸漸密了。車在山坡盤旋前進,慢慢隱入密林深處。人家越來越稀,越來越少,聽不見了世間的喧鬧。閃過一個山頭,有轉過一個山彎,山路在前方分了岔。放眼過去,兩邊都是崇山峻岭,茂密森林。周老師說,這裡已經進入老府林場了。左邊翻過大山,就進入河北省圍場縣。右邊,從這片原始森林穿過去,就是寧城縣了,那裡就是遼代中京所在地。這裡的一山一水,都是有故事的。
我們沿着左手山路,慢慢前行。
路在山坡上蜿蜿蜒蜒,樹木也在山坡上莽莽蒼蒼。視線已經看不太遠,前面,是密密麻麻的樹,頭頂;是一層層高高舉起的樹枝;往山下看,各種的樹木層層疊疊,捲起萬頃波濤,深不可測。此時,應該是森林最美的季節了。因為季節,各種各樣的樹木,呈現出不同的色彩來。又因為種類的差別、高低錯落的原因,那些樹的濃濃淡淡、深深淺淺、虛虛實實都不盡相同。你可以想起杜牧的「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也可以想起毛澤東那著名的「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這裡有深山大谷,有茂密的森林,卻沒有那澄澈的江水。只有一條小溪,在山谷潺潺流淌。行駛在山路上,可以聽得見泠泠水聲,卻看不見粼粼波光。那流水的聲音,反倒愈加悅耳。
這樣一路行駛,一路沉醉,不覺已經進入了山的腹地。一抬頭,前方忽然閃出一座牌樓,立在山口。上面寫着「神仙谷旅遊風景區歡迎你」幾個大字。周老師說,進入了這道門,就是「神仙谷風景區」了。
牌樓的外面,半山腰坐落着幾家農家小院。院子裡是從景區出來的遊人,吃飯喝酒,說說笑笑。空曠的山谷,蕩漾着歡聲笑語。
在空曠的地方把車停好,我們走進一家院子。這是北方典型的農家四合院。大門口修在半山坡,進來院子,十多米的地方,是幾層台階,台階上面,是幾間正房。左右兩側,一側是糧倉,一側是廂房,廂房現在已經被改造成廚房了。院子裡的正房,院子外面的門房,都坐滿了吃飯的遊客。陽光正好,燦爛一院。院子中間是幾架葡萄架,熟透了葡萄一串一串垂下來,像是懸掛在樹葉間的風鈴。主人是一位五十上下的漢子,與周老師是熟悉的。他熱情地沏好一壺茶,請我們坐在葡萄架下面,一邊乘涼品茶,一邊聊天。
老漢的臉色就像那熟透了的葡萄,紫紅色,深深的皺紋,縱橫在他的額頭、臉頰,給人一付飽經風霜的樣子。夏天,旅遊旺季到來的時候,他和他老伴,兒子和兒媳,就在這裡辦起了農家樂。招待那些遊客。冬天,大雪封了山,兒子兒媳就出山,到鎮裡去住。他們老倆口留在這裡,看守這個院子,也替鎮上看護林場。一年到頭,收入個幾十萬元不成問題。老漢很健談,他一邊給我們添茶,一邊繼續給我們介紹這裡的情況。這裡山高林密,只有這麼四五戶人家,可是這裡卻一點都不寂寞。寬帶、有線電視都開通了,雖然身在深山密林,與外面的世界,只不過是一指間的距離。說到這裡,他斟滿了一杯茶,神色莊重地對周老師說:「這還真得感謝周老師,如果不是周老師盡心盡力到處奔波,說不定我們這裡還是一個死山溝,怎能坐在家裡大把掙錢呢?」說罷,他一飲而盡。周老師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連連擺手:都是黨的政策好,我做不了什麼。人們紛紛為周老師鼓掌,點讚,說周老師退而不休,為家鄉發揮了餘熱。老漢誠懇地說,現在的農村還真缺少像周老師這樣有文化、有見識的人,建設新農村,同樣離不開知識與科技啊。
看得出,老漢與周老師一樣,都深愛着這片曾經養育了他們的土地。這片土地,也不曾辜負他們殷殷期盼,慷慨贈予以無盡的財富。「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山水水就是百姓的衣食父母。父母在,不遠遊。
太陽落山了,大山和農家小院靜下來。我和周老師坐在大門口兩旁的青石上。對面,就是巍峨的大山,莽莽森林,一條小溪從山間流過,發出響亮的潺潺聲。真得很幽靜啊,這樣的情景,久違了。
「相看兩不厭,唯有敬亭山。」老了,才透徹了古人寫詩的心境。
家鄉的山山水水,早已經疊印在骨骼上,融化在血液里,如何能看得夠呢?是看不夠的。
作者簡介
紅山飛雪,孫國華,內蒙赤峰市人。作品散見於《人民文學》《兒童文學》《中國校園文學》《小品文選刊》《四川文學》《意林》《語文報》《電影報》等報刊。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