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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古歌.論興亡.看車水輪(元辰)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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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古歌.論興亡.看車水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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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古歌.論興亡.看車水輪》中國當代作家元辰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唱古歌.論興亡.看車水輪

讀罷紅書意未微,稚音激越大歌飛。

開天闢地論盤古,改廟更朝數鐵衣。

舉目春山雲浩蕩,繫心老鎮淚成潿。

臨風頻起車輪唱,運寄他年踏雪歸。

吃過中飯,南嶽憲估計到張又常的小腦袋被長篇大論洪水猛獸般地一遍澆灌,一定需要調整消化,接着再講紅寶書效果一定不會好,於是說,去看看你爸媽在幹什麼吧。

張又常說,哪有什麼看頭呢。吃完飯他們就忙去了,一個推磨,一個織麻。我們去幫不上忙,反而添亂。

南嶽憲想,也是啊,一大一小兩個人湊在一起看熱鬧,卻幫不上,那多尷尬。

張又常腦袋一轉,說,不如你繼續講故事,或者我給你唱古歌。

南嶽憲說:「我講了一上午,得歇歇,明天講,現在該你。我特別想聽雪村的古歌,聽說那是雪村的靈魂之歌。」

張又常興奮地說:「是啊,我爺爺的爺爺從老祖宗那裡穿下來的。好不好聽我不知你會不會覺得好聽,但雪村人沒有不願意聽的,聽不厭。」

南嶽憲只知道雪村祖輩傳下來的歌,一定稱得上族群的靈魂之歌,卻沒想到,在張家在雪村是個夢魘般的忌禁,張家並沒來得及把上代歌王張虎生死亡的真正原因告訴他。於是說:「當然會覺得好聽,我要成為雪村人,沒聽過雪村古歌,那能叫雪村人?」

其實也不知道爺爺死亡的真實原因。雖然父親告誡過他不能隨便唱爺爺教的古歌,他以為只要不公開唱,免得給大人添麻煩;南哥哥是自己人,唱唱是不要緊的。說:「那我現在就讓你聽太古大歌,讓你趕快變成我們雪村人。」接着清清嗓子,自己報幕後開始演唱:

雪村太古大歌

【單僚子】

歲月漆黑,鴻蒙幽長。天若雞卵,地若雞黃。

星辰未造,八面無光。黑水洪波,風雲暗藏。

盤古如種,胎坐中央。只待聖人,劈陰開陽。」

高亢嘹亮的童聲,轟響在南嶽憲耳邊,如穿過太古風雲的雷聲,從黑暗中的元宇宙轟轟隆隆而來。讓南嶽憲仿佛看見了天地未生時的暗海,洪波洶湧,生機暗藏。

【雙僚子】

歲月漆黑漆黑長呃

天若雞卵地若黃哦

四面無光洪波涌啊

盤古如神坐中央哦

坐中央啊坐中央

只待聖人開陰陽囉

這是一曲複式長調。長長的拖音仿佛滿閘的金屬球體滾動相撞,明亮高亢的迴環之音滿天奔走。而不是蒙古長調那種沉鬱蒼茫。

【長路引】

呃呃——————————

盤古漸長,四肢粗壯。眉目已全,化生五臟。

伏養經年,神清氣昂。欲伸腿腳,四面圍牆。

欲張劍眉,六合墨帳。身不得舒,意不得揚。

爾來十萬八千歲——十萬八千幾多歲耶

怎忍鴻蒙永沉淪——不堪鴻蒙永沉淪

誰造乾坤育萬物——誰造乾坤?是你?是我?是他嗎?

誰讓宇宙放光明——盤古,盤古,盤古。

是那盤古造乾坤

是那盤古育萬物

盤古讓宇宙金燦燦

盤古讓宇宙放光明

張又常一個人就把這曲「長路引」唱得波濤洶湧、通透迴環,如是加上和聲,會更加氣勢如虹,聽眾的掌聲呼喊聲一定爆棚。

【大歌】

拔牙為斧掌為劍,正該盤古造乾坤,執斧執劍雷霆走,怒目披髮力萬鈞。

轟然一聲電波閃,劈開巨殼揚太清。清流上升為天宇,鵝黃墜落為地形。

自剜雙目設日月,發縷萬絲變辰星。骨骼化為山脈走,血管血流江河騰。

汗毛化為森林茂,皮屑生成萬花榮。出氣為雲行天空,張目閉目晝夜分。

乾而在上性為陽,坤而在下性屬陰。陰陽和合運真氣,萬物化生各有形。

【續歌】

生死榮枯輪永轉,海清河宴只待人。便有女媧摶泥丸,撒泥成人叫娘親。

再配男女成婚姻,教化撫育立人倫。為有盤古開天地,三皇五帝至於今。

一曲比一曲讓南嶽憲興奮。隨着歌聲的深情敘述,上古歷史一幕幕在頭腦里上演。他可是自學過上古史的,每一個故事都特別熟悉。長久的興奮已使頭腦漸漸麻木。

【頌歌】

巍巍天心,煌煌地靈,開天闢地,盤古為尊。

盤古開天,女媧造人,創世隆恩,永鎮乾坤。

太清道德,玉清元始,上清靈寶,維繫天道。

上古伏羲,中古神農,下古五帝,奠定人倫。

陰曹地府,十殿閻羅,六道輪迴,道續天尊。

盤古是天,盤古是地,盤古是神,盤古是人。

若無盤古,何來乾坤。若無盤古,何來天尊。

若無盤古,何來生靈。若無盤古,輪迴不明。

天地神人,盤古是根。伏惟尚饗,豬羊犧牲。

【尾歌】

幸哉伏羲子民,蒼穹之下狩獵耘耕

偉哉盤古大神,眾神之祖永鎮太平

樂且樂,馳縱河山三千里

慎且慎,護守家園八萬年

好一曲太古大歌《盤古傳》,時而高亢尖利,刺破行雲;時而鏗鏘急促,風馳電掣;時而輕靈婉轉,流水潺潺。張又常用童聲唱了足足二十多分鐘,沒想小不點有家傳大能耐。

南嶽憲正要鼓掌,側門吱呀一聲打開,張告栓大步跨進來,煙管直指張又常的鼻子說:「小祖宗,告訴過你多少次,爺爺傳的古歌只能在心裡哼唱,不准唱出聲來,不得四處顯擺。要唱就唱語錄歌。你小子到底聽還是不聽?」

說着煙鍋就舉了起來。

南嶽憲力覺尷尬萬分,趕緊站起來,低着頭說:「對不起大哥,是我要他唱的。我想既然來了雪村,就該跟雪村人一樣了解祖宗傳下的東西!」

「不行啊,兄弟!現在是啥時候? 你從外邊來,應該比我知道得多!倘若有人發覺,你還想不想回江南?」

南嶽憲是來接受再教育的。在江南這些東西早被掃地出門,雪村雖然邊遠,也不是法外之地,還敢鼓動小孩唱?莫說張大哥全是好意,就是惡意他也只能服從。

他趕緊說,大哥,是我糊塗了,我們再也不敢。

張告栓又指着張又常鼻子說,聽見你老師說的沒有?你若再唱,你會要把這個家、把你岳憲哥、把雪村都毀了!

張又常稚嫩的心一下掉進冰窟窿,低着頭,噙着淚花,一言不發。

南嶽憲沒有張又常那樣覺得委屈,但做錯了事,被大哥訓斥,也高興不起來。兩人發愣,這個下午只能在鬱悶中度過了,誰也沒有興趣問東問西。

第二天吃過早飯,天還下着雪。南嶽憲問張告栓雪大概啥時能停,多久能下田做事。

張告栓皺起眉頭,說,三五天怕是沒停的意思,做事至少得半個月以後。老天爺一折騰,收和種都要推遲個把月,少一個季節的收成了。只有等秋天,想辦法從山上補回來。

南嶽憲又問,家裡也沒我做的事嗎,我不能總待着吃閒飯啊。

柳漢秀收了碗推門進來,聽南嶽憲說想做事,她一笑,說,你這不才來、一天都沒過完嗎?今後有的是事你做。要在雪村呆下來,我們會的你都得會。只怕是你還沒開始學又要回城了。

柳漢秀聲音有種磁性,說起話總是那麼悅耳。

南嶽憲說,我們是來接受再教育的,至少也得好幾年,啥時回城或就在農村不定。你們得好好教我,我不能什麼都不會,要是不能回城我怎麼生活?

張告栓大哥說,只要你想學,我們會一樣一樣教你。可是冰天雪地,農活、獵活都教不成。過日子的本事都得慢慢練出來,因勢利導,現場教學,沒誰坐在屋裡聽了三言兩語就能學會是吧?你只有能和又常一起識字讀書。你們城裡是文化人太多了要下鄉,我們雪村是文化人太少了,又常不能成為沒文化的人。

南嶽憲說,你們教我做事,我教他學文化,沒有問題。這叫互相幫助,共同前進。如果今後我能回城,還可以帶他到城裡闖一闖啊。

柳漢秀說,那感情好。但是從現在起,你就要想辦法教得他能到城裡去。

南嶽憲說,又常這麼聰明,又肯下功夫,什麼東西都一學就會,肯定能到城裡闖一闖。

柳漢秀說,好吧,我們要繼續推磨、紡織了,你和張又常去讀語錄吧。

哥、嫂都幹活去了,南嶽憲繼續在火壠邊的小方桌前,給張又常講解毛主席語錄。

南嶽憲翻開語錄本第一章,逐條講起來。當然不是字面解釋,而是結合革命實踐,講述語錄的正確性。

這時的南嶽憲仿佛和先輩們一樣,看到了人類歷史前進的方向、道路和策略,理解了中國革命的必然性,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時而引經據典,正面闡述理論依據;時而講述史實,論證創建人的傑出才能。仿佛他已是忠誠戰士和宣傳家,不是正在接受再教育的青年學生。

張又常聽得目瞪口呆,直到他一氣講完,汩汩喝下一大碗水,才回過神來。

確定他不再講,眨巴眨巴眼睛,連珠炮似地發問。

有歷史的現實的,有實踐的理論的。

天啦,這哪是七八歲的孩子該問的問題?

儼然是一個學者在討論問題了。

早熟的熱血基因,歷朝歷代的少年都有,少年為響的甘寧,少年抗金的岳雲,紅色蘇區的少年軍團,紅海洋里的紅衛兵,不獨邊遠雪村的南嶽憲和張又常。

南嶽憲既稱老師,自然不能拒絕提問。而他不過看書多一點,把自己當做堅定的革命戰士,其實很少接觸社會,學養、思考遠談不上成熟,有時候,他被問急了,頭腦里沒有成熟的答案,只能搜索枯腸,東拼西湊着回答。他講述的,不多半是從湘鄉出發,是否為題中之義,只有天知道。

他想,好在是講語錄,有本可依。這樣一天講一章兩章,全書32章只需要20來天,往後該拿什麼做課本教他呢。

第三天早飯後,張告栓、柳漢秀繼續到磨坊紡織坊幹活,南嶽憲、張又常開始讀語錄。

南嶽憲打開語錄本「第二章」,對着語錄開講了:

「階級鬥爭學說是馬克思政黨學說的基礎。馬克思認為,不同政黨是不同階級利益的代表。」

「人類社會一開始並無階級。原始人類都是集體行動,共同打獵共同生活,沒有個人財產。為什麼後來會出現階級分化呢?是因為人類社會的生產力發展到了一定階段,滿足基本生存之後還有剩餘財富,一些人依仗超強能力或超越多數人的社會地位,能夠輕易霸占這些財富,按自己的意願分配,未經他允許,他人無法享用。於是形成社會分化,社會成員不再按生存必需分配,不是按勞動成果的多寡分配,而是按社會地位分配。繼而,他人要獲得財物,必須出更多努力,並將一部分勞動果實上交。掌握社會剩餘財富的集團,不僅占有共同勞動的剩餘財物,進而霸占生產資料,並以掌握的財富和生產資料為要挾,逼迫其他成員為自己勞動,否則就不讓人活下去,從而取得他人身體支配權;失去生產資料的集團不僅失去公平享有勞動成果的可能,為了活命還失去身體的支配權。奴隸主掌握着生殺大權以後,奴隸只能任人宰割,形成兩大尖銳對立的社會集團。奴隸活不下去了,必然出現暴動和反抗。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壓迫與反抗就是階級鬥爭。階級鬥爭最激烈的形式,就是奴隸起義,不同奴隸主之間的武裝對抗或戰爭。奴隸起義和奴隸主之間的戰爭,造成奴隸社會的朝代更替。」

「到了封建社會和資本主義社會,階級利益對抗仍然圍繞誰掌握生產資料和社會財富進行。不同於奴隸社會的是,農民和工人有身體的自由支配權。但封建專制制度和資本主義制度下的國家政權,保護的是大地主階級、大資本家階級的統治地位。農民和工人不掌握生產資料,也不掌權,因而沒有生存、發展和追求人生質量的保障,只能出賣勞動力,飽受剝削和欺辱,災荒或經濟危機到來時便生存不下去,就會爆發大規模農民起義、工人起義,造成政權的更迭。」

「所以說,進入奴隸社會以後,人類歷史就是階級壓迫、階級鬥爭的歷史。時代更替,政權興亡,家國興衰,都與階級鬥爭相關。剝削制度不消滅,階級鬥爭就不會停止。」

南嶽憲舉出很多例子,來印證科學理論的正確性。他講到的例子有:周景王二十三年(公元前522年),鄭國奴隸在萑苻澤(今河南中牟東北)聚眾舉行反抗鄭國統治者的起義作戰;前478,前470年,衛國爆發的兩次工商業奴隸起義;前475年,春秋末期魯國柳下跖在西北部柳下屯領導的九千人奴隸大起義;秦末陳勝吳廣、西漢綠林赤眉、東漢黃巾軍、隋末瓦崗寨、唐朝黃巢、元末紅巾軍、明末李自成張獻忠等農民起義;東漢末年鎮壓黃巾軍起義的三大地主武裝孫權、曹操、劉備後來演化為三個國家;1886年5月1日美國芝加哥20萬工人為爭取8小時工作制舉行的大罷工;1831年法國里昂工人為提高工資待遇舉行談判、罷工,進而舉行起義被殘酷鎮壓,1834年第二次起義也被鎮壓;1836年發生的英國憲章運動,是成百萬工人為爭取自身政治權利的群眾運動,是標誌無產階級作為獨立的政治力量登上歷史舞台的標誌之一;1871年法蘭西內戰期間,以梯也爾為代表的資產階級政府與外國侵略者達成同盟,掉轉槍口對付曾為同盟軍的工人武裝,3月18日工人武裝舉行起義,占領巴黎市政府,成為實際上的臨時政府,但他們沒有乘勝追擊,而是忙於選舉,3月28日宣布成立「巴黎公社」,5月18日被捲土重來的梯也爾政府武裝徹底打垮......

「於是,馬克思和恩格斯提出消滅剝削、消滅私有制的宏偉理想,並在以往學者研究的基礎上,剖析近代資本主義的發生髮展,發現資產階級能夠占有社會財富,其實是剝削和占有工人在資本增值過程中創造的剩餘價值。而生產力的每一次突破與發展,因為被生產資料控制者所掌握,都使得國家和資產階級能更容易獲取剩餘價值理論。馬克思主義剩餘價值理論,揭開了資本的血腥本質,奠定了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基石。它與馬克思主義哲學、科學社會主義構成馬克思主義基本學說體系。」

「將階級與階級鬥爭學說運用於揭示人類歷史規律,就是歷史唯物主義。相反,掩蓋階級鬥爭真相的各種歷史學說,則屬於歷史唯心主義。」

總之凡屬南嶽憲能夠想到的,他都講了。無奈雪村人躲進深山兩千年,不知有漢、何論魏晉,對於歷史,僅僅是從古歌里了的先秦階段,自秦而後腦袋裡是一段長長的空白;至於歷史上的工人起義,更是聞所未聞,張又常自然聽不懂。他只能瞪大眼睛,張大耳朵,對南嶽憲所講強行記憶、生吞活剝。

南嶽憲只能講更多的故事、更多具體人物,希望他通過對故事和人物的了解,逐步對上下五年的中國歷史形成完整印象,對世界史有所了解。

這樣講,真是累,講的人和聽的人誰也不輕鬆。

但張又常一直保持旺盛的興趣,似乎越是不懂、越是聞所未聞的東西,越要弄個清楚明白,頭腦里沒個自己滿意的印象,決不罷休。

而南嶽憲,也不信不能把自己知道的教給別人,越是不懂越想辦法要你懂。

兩人較勁似地磕上了,天天如此。

天氣轉晴之後,雪村鋪天蓋地的雪開始融化,到處是雪塊崩落的聲音,雪水匯入小溪流水潺潺的聲音。陽光溫和而明媚撫摸高山溪流、森林房屋、道路田野。奇怪的是歷經突如其來的六月雪,雪村的莊稼並沒有像別處一樣凍死,反而如習慣性的初春景象一樣,綻芳吐翠,欣欣向榮。

南嶽憲心情為之一振,恨不得展開雙臂,高聲喊:春來了!

趁化雪時節無事可做,南嶽憲和張又常讀過語錄之後,走上張家門前的石拱橋,看陽光下的遠山近樹,殘雪斑駁的田野,聽溪溝里的潺潺流水。

這是一道寂靜的大沖。又常家坐落在沖西邊一個半圓山灣里,上下二三里之外才有人家。沖中間是一條坡降百分之五的溪溝,常年流水不斷。東西兩岸有百十米的梯田,再就是高聳的荒山老林。山樑自北向南傾斜,西北有埡口通往更遠的深山,東南有埡口通往中溝。沖溝山腳的雪已融化大半,山腰樹枝上的雪不時一蓬蓬落下,半山以上依然皚皚一片。溪溝里積已經融化,水流潺潺,清澈見底。溪溝兩邊的樹木、莊稼尚有積雪。風清冽,沒有江南水鄉初春的那種人間煙火味。

南嶽憲的思緒很快回到乍暖還寒時節的江南水鄉。古鎮春雪正在融化,青煙冉冉。到處是殘雪消融、滴滴答答的落水聲,寒風料峭,道路泥濘。南嶽憲穿着單薄的衣衫,靸着破舊的單鞋,跟奶奶到鎮南邊的溪河裡洗衣服。等奶奶把衣服清完,他提衣籃,奶奶挑一水回家。奶奶用棒槌在搗衣石上一棰一棰有節奏地敲打,他在岸上等着。閒靜無事,便睜大眼睛,望天望雲,望遠去的河水,望來河面上往來的烏篷船。

那時南嶽憲五六歲,未上學,但奶奶一直教他識字、背詩。「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那樣的詩已經背得很多。不過,所有的詩到他心裡,都像奶奶從河水中提起的衣服,滴滴答答着寒涼,沒有詩歌自身的優雅和溫度。

奶奶說,等到某一天,他父母就會坐烏篷船從溪河回到鎮上來。

可是,南嶽憲望穿進鎮出鎮的溪水,望穿隱匿溪水的蒼茫雲天,望盡來來去去的烏篷船,總沒見父母回來。倒是一棰接一棰的搗衣聲,聲聲砸他心上,變成:「回來,回來啊,怎麼還不回來?」

直到上了初中,南嶽憲才知道他父母被誣陷為潛伏特務,永遠回不了。

他想跑到鎮頭河邊大哭一場,奶奶把他抓緊:「不行,回家。」

他扶着奶奶回家,關了門,給奶奶擦自製的草藥膏,止不住地抽泣。

......

又遇雲開雪化的景象。

雪村不通公路,不通電,不通郵路,書信來往只能請柳漢倫在去縣城開會、辦事的時候捎發;收到回信也只能由他代為從郵政局取回來。

雪停之後,柳漢倫去了一趟縣城,找知青辦兌現給雪村知青配發皮衣皮褲,十個知青都給自己家裡寫了信,請他捎出去。

南嶽憲提起筆來,奶奶滿頭白髮就在眼前晃動,幾經咽噎,差點寫不下去,最後合淚寫兩首絕句,寄給唯一的親人:

「一

茹苦含悲育乳孫,深情隔代勝娘恩。

遠遊因處洪荒地,耄老難堪夜倚門。

悲苦無傷豈背恩,凌雲壯志出西門。

勤耕巧讀蠻荒地,會斬蛟龍報上尊。」

奶奶能不能收到他的信,能不能堅持到她回去,完全沒有把握。南嶽憲我等得起,奶奶風燭殘年等不起。

但只能慢慢熬。

南嶽憲站在雪村的拱橋上,思緒萬千。

張又常見他很長時間不說話,似乎明白他有心思,指着溪溝上兩個高高聳起的圓形車水輪對他說,那是我家的水磨車水輪,那是我家的水碓車水輪,現在沒撇水過去,一撇水,車水輪就會吱呀吱呀轉起來,帶動磨推起來、碓衝起來,砰砰的聲音就會山回谷應。

南嶽憲心不在焉地嗯嗯,說那好那好。

張又常想着法兒逗南嶽憲開心。

他指着雪地里綠油油的麥苗說,你看那些春小麥,一場大雪也不會凍死,反而旺盛地從雪中伸出了綠葉,再一個來月,就揚花吐穗了。

又指着溪溝邊、田坎上的樹對他說, 你看那些樹,蔸干多粗,枝條多短,葉片多小多稀,一兩個月冰封雪壓都凍不死它。有時樹枝凍死了、壓斷了,第二年蔸干又會發出新的嫩芽,再長成新枝條。

爺爺曾經說,雪村人就得像這滿山的樹,一輩人倒下了,下一輩人又長起來。

南嶽憲下意識重複道:是啊,一輩人倒下了,另一輩人長起來,始終有人挺着。

我現在要挺着。

張又常拍手說,這就對了,這就對了。

轉而又說,可我爺爺為什麼沒有挺住呢?

不難想張又常心裡忘不了爺爺,南嶽憲也忘不了奶奶。[1]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