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庭院(高亞平)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夏日的庭院》是中國當代作家高亞平的散文。
作品欣賞
夏日的庭院
夏日裡,庭院裡花木交護。落滿了蔥鬱的陰涼。
庭院不大,長兩丈許,寬不盈丈。靠南牆,自東而西,依次生長着杏、桃、棗、香椿、、李五棵樹。門兩側,有一株石榴,一蓬瘦竹和一棵細細的柏樹。至於星星點點的月季、菊、袖仙、指甲桃什麼的,則是見縫就生,隨遇而安了。花樹都是父親栽種、侍弄的。父親說自己是土命人,栽什麼都活。
那棵夾在桃與棗之間的臭椿樹,是自生的。愈是野生的愈壯實。不足三年,樹幹便可盈握了。且瘋了一樣向上猛躥,挺挺拔拔,越過了一蓬蓬傘冠,像一個守護神似的,俯視着這綠意萋迷的院落。
父親不喜歡那棵臭椿樹。
臭椿奪了花木的地力,也搶了它們的陽光。
父親扶着李子樹,覺得李、桃、杏的干,愈來愈瘦細了。每年夏天,我都會聽見父親說,遲早要砍掉那棵臭椿樹。不過,父親也只是說說,臭椿卻粗壯依舊。
閒暇的時候,父親總願留在庭院裡,剪剪瘋枝,掐掐枯葉,或者什麼也不干,只是蹲在如水的陰涼里,一袋接一袋的抽煙(故鄉稱煙斗為煙袋)。父親的煙抽得厲害。煙草是自家種的。割下來的煙葉用草繩捆成長長的一串,掛在屋檐下晾乾。夏天,煙葉很容易潮濕。父親就用馬糞紙把泛潮的煙葉裹起來,放在炕頭上烘乾。搓制煙葉的時候,父親也是蹲在庭院裡,一邊搓,一邊不停地打噴嚏。
在我的記憶里,父親的嘴裡好象從來就沒有離開過煙袋。銅煙鍋,很亮;青玉煙嘴;煙杆很長,是竹子的,因為摩挲得久了,黝紅且光潔。乳白色的煙團,順着父親那花白的鬍鬚,一縷兒一縷兒地散漫開來。
唯獨在看書的時候,父親是從不抽煙的。於書,他極愛惜。夏日的中午酷熱而漫長。父親總是把那個灰暗的太師椅搬庭院的陰涼里,迷一會兒覺,再看書。書大多是野史或武俠小說,線裝的,如《金鞭記》、《說唐》、《綠牡丹》、《兒女英雄傳》什麼的。書頁泛黃了,紙也有點脆了,卻極少破損。父親尤其珍愛那本「尺牘」。那是一本鄉村禮俗大全,書名好象叫《萬事不求人》。諸如書信、請柬的格式,婚喪嫁娶的禮俗,四時節令的禁忌,過年造屋的喜聯什麼的,一應俱全。村里發生了新故事,時常請父親類似的東西。記得的,父親的蠅頭小楷寫的還是挺清秀的。鄉親們常常請父親去喝酒。他總是說:「去,去。到時候准去。」其實呢,父親是極少去赴約的。猜拳行令,吵吵鬧鬧,想想就心亂。還不如待在自家的庭院裡,侍弄侍弄花木,聽聽棲落李子樹上的黃雀或翠鳥的歌呢。父親是一個愛清靜的人。
庭院裡漂浮着濃郁的花香;潮濕的地上鋪着一層綠絨絨的苔蘚。那時,花事繁鬧,果實卻極少。大概是因了那棵臭椿樹的緣故吧。偌大的一棵李子樹,也只結那麼七八顆,紫瑩瑩的。棗、桃、杏也一樣,果實不等成熟,便脫落了。父親好象不大在乎那果實的多少,只要有那麼一片幽靜的陰涼就足夠了。倒是是那棵橫臥在牆角的楸木,時不時地生出一團團的黑木耳。父親採回來,洗淨,用熱水一炒,再加上點白糖,很好吃的。每年夏天,我都要吃許多這樣的黑木耳。父親是不吃的。偶爾捏一片嘗嘗,嗯,很好吃,快吃罷。父親總是笑眯眯地看着我。
那一年春天,李子樹的花開得特別繁鬧。星星似的白花,如團碩大的雪球覆蓋了整個枝冠;又恍如一片漂浮的白雲,自天而降,棲落在枝頭。花期未盡,那棵李子樹便莫名其妙地枯死了。父親時常看着那棵李樹發呆。
父親有了一種預感,只是對誰也沒有說。父親喜歡一個人默默地承受苦難。
就在那年的夏天,父親突然病逝了。那棵粗可盈抱的臭椿樹做成了父親的棺木。
第二年的忌日,我去為父親祭掃時,墳頭已長滿了苦丁、矢車菊、蒲公英、紫燈籠花……還有一片茵茵萋萋的綠草。野花簇簇團團,擁抱着父親的靈魂……
當我在人生的路上走得疲累了的時候,就特別想回到故居的庭院,在父親的陰涼里,歇息歇息……
作者簡介
高亞平,必讀社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