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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大娘(薛清文)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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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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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大娘》中國當代作家薛清文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大伯大娘

大伯個不高,偏瘦,是織布匠,就是把鄉鄰紡的棉線刷漿織布,鄉鄰按鈎付款,一鈎八元。

晴天,太陽毒,大伯一臉的汗,把漿過的棉線繞在牽布機上晾曬乾,然後躲進織布房裡織布。等到布鈎子布上滿了,大伯高興起來,一刀割下去,用紅藍鉛筆號上村名姓氏,方便待人來取。

印象中,綿綿細雨籠罩了村落,大伯的織布機嘁哩咔嚓響個不停。扒着門瞧進去,大伯像耍皮影一般,腳蹬手拽,頭搖得很有節律。那嘁哩咔嚓的節奏,就像每一股棉線一樣,繃勻了一股勁兒。

布織好了,還得修。布在一個長案台上展開,大伯俯下身子,缺經斷緯,疙瘩線頭,都要一一處理。我在一邊,大伯會跟我聊天,幾個小時地聊。話題大都是過去的事兒。

從他嘴裡,我知道了我們祖上是何等闊氣:大四合院子,開着醬醋坊,逢集幾掛馬車開出去,回來是褡褳里嘀哩噹啷的袁大頭。為着防光棍,我們家修了三層的炮樓。這炮樓內外三層巨石壘成,糯米白灰抹縫兒,炸藥包也就崩幾片石渣兒,手榴彈扔一陣子直接看不出影響來。尤其是那扇上開下關的石板門,有五噸重,急了三五分鐘就能放下來,可要提上去,三五個彪形大漢光着膀子推絞車,沒有半個時辰辦不到的。劉黑七打萊蕪,有股光棍對我們村有興趣,可對我家的炮樓無可奈何,最後丟下幾具屍體走了。

也是從大伯嘴裡,我知道他年輕時去萊蕪、孟良崮、徐州支過前,從萊蕪返回時還讓國民黨兵抓了壯丁,到了蒙陰地界,在一位老奶奶幫助下,化妝成瘸腿老爺子,才逃回家。大伯講戰爭情形,尤其是淮海戰役,比任何戰鬥片都真實生動,畢竟,他是親歷者。

三年自然災害,我爺爺奶奶帶着全家投親去了吉林,就把大娘留下看家。爺爺奶奶病重回來,不長時間就去世了,年齡都不大。大伯對此頗有感慨,經常說,你爺爺奶奶都只活到六十多歲,俺們也活不到七老八十。

四叔初中畢業,不願教學,要進供銷社。大娘用緊緊巴巴的口糧,換了一箢子粉皮,買了茶葉白糖讓大伯去給社幹部送禮,白天不敢晚上去,去了四趟,人家勉強收了,事才成。

因為一些家務事,大娘和我媽吵嘴,只有我媽罵大娘,大娘爭辯兩句就算了。我問媽為啥大娘不敢罵您,媽讓我滾。我就去問大伯,大伯說,你大娘和你媽是一家子,都姓秦,雖然是妯娌,你大娘得喊你媽姑奶奶,滅親不滅祖!

大伯說,六二年,你二大爺被你姨奶奶留下當了女婿,你爺爺奶奶,我,還有你二姑,你爸,你四叔從東北回,你四叔才十四,你爸就二十三了,二十三就過了說親的年歲,不好說了。正好東北你大舅給你媽應下一門親,老家是新泰楊莊,白癜風。四百塊彩禮你大舅花了,人家回來領人,你媽死活不依。你大娘過娘家聽你三姨說,就去找你媽講,你爸就是大她三歲,人老實,要是願意就跟他,四百塊彩禮男方出。你媽同意了。你大娘回來賣了一口豬,連大伯一整年的織布工錢,還是滿莊子借嚴了門。

想想也是,要知道那時四百塊錢相當於現在二十多萬,都窮,能拿出十塊錢的主不多。

大伯還說,你媽鬼,哄你大娘說要借套銀子的頭面首飾,結婚壯個臉面,完婚就還回去。你大娘沒有,就和常路你六姨借,結果就不還了。

那首飾我知道,放在柜子角里,和媽年輕時剪的長頭髮放一起,小時候拿來把玩過,耳環簪子,挺硬,不好,值不了幾個錢。一九八七年,家裡蓋房子,四叔家妹妹幫忙蒸饅頭,我媽就把那幾件上了銹的首飾給了她。

1977年,父親頸椎有毛病,躺倒了,脖子以下沒有知覺,縣醫院大夫說這毛病全國也沒有好辦法。江湖郎中說吃蠍子蜈蚣五加皮紅花子螃蟹土元,貓肉狗肉死人骨頭,都試過,沒用!說桃墟顔莊有個醫生會針灸,就奔着去了,在大隊部里住了兩個月。也沒多少效果。

回來時,大娘說,你大爺去給你們送煎餅,回來天晚了,為省路從小山子過,讓狼攆了,幸虧遇到看山屋子躲了一晚上。你大爺一路跑得急,圪針扎滿了腿,雪糊淋啦地,坐磨沿讓我拿針挑了一下午。

大娘還說,窊糧食時把恁狗關屋裡了,鎖上門就走了。狗生了崽子,可能餓極了,都吃了,恁家板門都快啃透了,晚回來幾天,大狗也死了。

2004年,母親去世,加上糖尿病雙眼失明,父親性情大變。挨到2005年夏天,父親回老家住了39天。雖然在暑假裡,學校要補課,我只能一早帶晚兩頭跑。回去晚了,下着雨呢,大伯打着雨傘捏着手電筒,大娘端着飯菜提着暖壺,來照顧我爸吃晚飯。大伯說,撈不着,就打個電話,你大哥二哥都有手機。

父親得了瘧疾,拉了一床。我趕回去時,大伯正在給他擦洗。大伯說,這是什麼命啊,我比你爸大十幾歲,小時候給他擦腚,在濟南動手術住院給他擦腚,老了還得給他擦腚!

……

大伯八十三歲那年,挺硬朗,除了白內障做過手術年輕時織布落下腿疼,沒別的毛病。2014年春天,大伯就胃口不好,大娘肺氣腫,年年幾次住院,大家注意力在她身上,就把大伯忽略了。鎮衛生院普查時,大伯查出胃癌晚期。

我和三哥帶着片子去濟南掛專家門診,着急闖了三次公交車道,找不着路,濟南交警問明情況,沒有處罰。難時給個通融,咱念人家好。

三哥和專家說,這個老爺子享好,怎麼着也得想法多活個幾年,說着掉眼淚。

手術還是做了,在縣醫院做的。肋下一搾長的刀口,散了麻藥,疼得皺着眉頭,滿臉是汗。

病情一直瞞着伯父,給他吃養胃的中藥。回家看他,生怕說露了嘴,儘量不提他的病情。他也好像猜到了什麼,只是不說破罷了。我臨走,他送出大門外,我不讓他出去。伯父說:「家來看我,見一面少一回,不出來送送,心裡怪不是個味兒。」說着,兩顆老淚就下來了。

我在城鄉結合部蓋了房子,從鬧市中的小樓搬了到新家,大伯來看我,看到我的光景,只笑得合不攏嘴兒。

元宵節,接大伯出院,在三哥家吃了晚飯。三哥開着車,我們陪着,從南環路到蒙山路,從新城路到劉洪路。天冷,我們隔着車窗看煙花。

一天下午,運輸公司十五隊拆遷,我正給親戚幫忙,大哥打電話。我急忙往家趕,沒趕上,大伯走了。

我隨車去了殯儀館,取回一袋骨灰。骨灰攬在懷裡,輕若無物,而我滿腦子是大伯活着的情景。二哥將骨灰跪接過去,籍着那一聲哭,我才回過神來:大伯,是真沒了。

大娘細高個子,肩膀聳着,脖頸稍前傾,年輕時就一臉褶子。小時候發高燒,做夢夢見她。退了燒,告訴媽說夢見大娘了。媽說夢裡你大娘長什麼樣兒,我答大娘滿臉雙眼皮兒。

大娘氣管不好,不幹活喘氣都不勻,我記事時大姐就承擔了大部分家務,大娘也就是做一做針線,或者大姐烙煎餅時燒把火。但是整個家族操心的事都是大娘的,大伯最後頂多點個頭。

大娘做針線的時候,我就在一邊磨。那時候爸爸媽媽都在隊裡上工,爸爸是烤煙老師兒,生產隊保管,既要輪班看烤煙爐,晚上還要看場院呢。我自己在家也不放心,就在大伯家。

大娘愛批評人。我甚至有時候怵她。比如我不小心把她夾在紅旗雜誌里納鞋墊兒的花線弄亂了,或者鞋樣兒弄丟了一隻。她不打我,卻會向我媽告我的狀。大娘最煩的就是拿水瓢窊水缸里的水,喝一半,把剩下的再倒回缸里去,還有就是一隻手撩起衣襟放嘴裡嚼,另一隻手摳了鼻涕往自己身上抹。而這兩樣我是駕輕就熟的,難免挨罵甚至挨打。臨了還說,你媽忙,我是替你媽管你材料,要不長大了怎麼說媳婦。

七十年代末,我爸生病臥床那三年,早上媽把爸扶床沿拉起來,背屋外柴草堆旁曬太陽。她個矮,下午就背不會回去了。大娘就喊當民辦教師的大哥來背。爸就會趁機讓大哥給他捲紙煙。卷好還得給他點上,吸幾口,然後插他嘴裡。就這麼着,大哥學會了吸煙。

村裡有人造謠,說我爸得的是麻風。

我們一家人都不能出門,大伯就在牆上掏個洞,連水都是從那邊一瓢一瓢窊。後來真相大白,大娘學着我媽開始罵街,就是力度沒有我媽大。大娘是不挑明,我媽是跑人家裡罵。

我們這裡管吝嗇的人叫細作,大娘就是個細作人。烙鍋餅,做豆腐,沒少折騰,花錢從不大手大腳。但想得周到,街面上人情不薄。每年過年,去別人家家堂桌子磕頭,給個塊糖的是好的,多半是一把秕花生。給大娘磕個頭,兩角壓歲錢,可以買二十塊糖。年初五娶二嫂,臘月二十九,常路集大娘買了兩條帶魚,掛裡間帳子一邊,一人多高,饞得我們不行。大娘說,那是娶嫂子待大客的,自己吃了你二哥就娶不到媳婦兒了。

1990年,我考大學了。大娘給大姐錢,領我去縣城買衣服,第二天在大伯家吃了頓餃子,鋪蓋不用帶,就抱了一紙箱子書,大哥去送的我。

也許是聽了什麼閒話,後來她們妯娌就不說話了。大街上見了面一側身各走各的。為了不惹媽生氣,只有過年的時候,我才背背眼兒,帶孩子去給大娘拜個年。

後來,我把爸媽接到城裡。大娘每年過年都讓三哥給我捎一袋面,一個公雞,或者一袋花生。我嫌她,大娘說,自己還能種地,等種不了了,就不給你了。

2007年,七月十五回去給我媽上墳。多買了一個炸雞,大娘大伯都不在家,打聽到去刨花生。原來天干,花生不好刨,他倆搭了個窩棚,不到一畝花生刨了半個多月。野外就餐,山泉水煮花生,豆沫卷煎餅,撐着了。如今,那裡成了他倆永久的家。

2010年後,大娘肺功能只有25%不到,每年都住幾次院,兩個氧氣瓶倒,常年吸氧,三個哥輪流照料,一晃十年。

2020年除夕,回家上墳祭祖,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大伯,幾個墳頭都不在一處。轉下來天就不早了。大哥說你大娘年前掛了五天針,好多了,過年這三天不打了。

初一早上回去,大娘說自己夠嗆。我心想,病病歪歪這些年了,比這嚴重時候多了去了,應該沒事。

由於新冠疫情,正月初二開始封村封路。正月二十三晚上,打電話,大哥說大娘挪沙發上去了,我說我今晚回去吧。大哥說又不要緊,明天回來就是。

第二天一早,接到大哥電話。

大雪封路,疫情緊張,一切從簡。

在殯儀館,我和大叔把大娘從擔架抬到平板車上去。

屋檐下,爺倆凍得瑟縮着。

有五十斤吧,大叔說。

應該不到,我估摸。

延這麼個時候,你大娘這公事也只能從簡了。

……

昨晚夢見大娘,還是一臉褶子,初夏的槐樹底下,碎了一地陽光,大娘笑吟吟,掂着針線。[1]

作者簡介

薛清文,山東蒙陰人,中學高級教師。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