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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醫·破曉篇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事實揭露 揭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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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大醫·破曉篇》是馬伯庸2022年全新長篇歷史小說。

挽亡圖存、強國保種,這是醫者在清末變局中的一聲吶喊。

大醫若史,以濟世之仁心,見證大時代的百年波瀾。

一個在日俄戰爭中死裡逃生的東北少年、一個在倫敦公使館裡跑腿的廣東少年、一個不肯安享富貴的上海少女——這三個出身、性格、 際遇各不相同的年輕人,在一九一〇年這一個關鍵節點,同時踏入了中國紅十字會總醫院,開始了他們糾葛一生的醫海生涯。

作為中國第一代公共慈善醫生,三個人身上肩負的責任比普通醫生更加沉重。哪裡有疫情,就要去哪裡治疫;哪裡有災害,就要去哪裡救災;哪裡爆發戰爭,就要去哪裡冒着槍林彈雨,救死扶傷。上海鼠疫、皖北水災、武昌起義……晚清時局的跌宕起伏,無時無刻不牽扯着三人的命運。他們相互扶持,從三個蒙昧天真的少年,逐漸成長為三名出色的醫生,在一次次救援中感悟到,何為真正的「大醫」。


作者簡介

馬伯庸

作家。人民文學獎、朱自清散文獎、茅盾新人獎得主。

被評為沿襲「『五四』以來歷史文學創作的譜系」,致力於對「歷史可能性小說」的探索。

代表作《古董局中局》入選第四屆「中國圖書勢力榜」年度好書文學類十大好書。

代表作:《兩京十五日》《顯微鏡下的大明》《長安十二時辰》《古董局中局》《三國機密》《風起隴西》《草原動物園》《七侯筆錄》《龍與地下鐵》《馬伯庸笑翻中國簡史》《三國配角演義》。

書評

自2020年新冠疫情暴發以來,醫生群體再一次成為公眾焦點。歷史寫作者、作家馬伯庸近期推出了一部與醫者相關的作品,展現中國近代醫療故事的歷史小說《大醫》。

作為一名極為高產的創作者,馬伯庸創作了包括《兩京十五日》《長安的荔枝》《顯微鏡下的大明》《風起隴西》《七侯筆錄》《龍與地下鐵》等在內的一眾作品。近年來,隨着《三國機密》《古董局中局》《長安十二時辰》等相繼被改編後搬上影視屏幕,更讓馬伯庸成為影視IP市場的「寵兒」。

新作《大醫》的創作焦點對準了中國第一代公共慈善醫生,而且還圍繞着現如今人人皆知的華山醫院。這不免讓讀者生疑,這題材是在追熱點、蹭熱度嗎?這樣一部醫療史題材的小說,如何啟發我們看待當下疫情處境?歷史小說如何處理虛實關係?


馬伯庸,作家。人民文學獎、朱自清散文獎、茅盾新人獎得主。被評為沿襲「『五四』以來歷史文學創作的譜系」,致力於對「歷史可能性小說」的探索。代表作《古董局中局》入選第四屆「中國圖書勢力榜」年度好書文學類十大好書。代表作有《兩京十五日》《長安的荔枝》《顯微鏡下的大明》《長安十二時辰》 近期,我們對馬伯庸進行了一次專訪,其中聊到了《大醫》這部最新的作品,也談及此前的創作過程與經驗。


作為醫生,所做的事情都是關乎生死的 在疫情暴發初期,剛剛動筆兩個月的馬伯庸,曾因為擔心被誤解,一度想要放棄《大醫》的寫作。但隨着寫作和調研的深入,時下的疫情現狀,反而讓馬伯庸在歷史中尋到了更多共鳴。

在和周圍的人分享了一些抗疫老故事後,所有人都深深為這些故事與時下抗疫的相似性感到震撼——關於中國近現代的醫療故事,公眾了解得實在太少了。當年那些波瀾壯闊的事跡,只停留在學術專著和一些回憶錄里,乏人問津。

而更堅定了馬伯庸完成這部作品的,是孫思邈《備急千金要方》中的一段話:

「凡大醫治病,必當安神定志,無欲無求,先發大慈惻隱之心,誓願普救含靈之苦。若有疾厄來求救者,不得問其貴賤貧富,長幼妍媸,怨親善友,華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親之想,亦不得瞻前顧後,自慮吉凶,護惜身命。見彼苦惱,若己有之,深心悽愴,勿避險巇、晝夜、寒暑、饑渴、疲勞,一心赴救,無作功夫形跡之心。如此可為蒼生大醫,反此則是含靈巨賊。」 這段話太熟悉了,幾乎和醫學生們入學時必須要宣誓的《希波克拉底誓言》一模一樣。他意識到,醫生的品德與責任,是所有人類文明的共識。為此,他甚至不禁去想:中國醫生在執業之前,是否也應該像背誦希波克拉底誓言一樣,面對孫思邈這段大醫論述起誓。

《大醫》的故事,緣起於2017年。彼時馬伯庸輾轉受邀來到了復旦大學附屬華山醫院。他參觀了院史館。也正是這次參觀,讓馬伯庸看到了「深藏」於這所西式風格二層小樓中的故事。

「我就有一種直覺,覺得可能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題材。」身為一名歷史小說創作者,馬伯庸意識到這是一座寶庫,「清末民初,是一個充滿了衝突和變化的年代,這個年代很容易出故事。而醫生這個角色本身,同樣充滿着戲劇性,作為醫生,所做的事情都是關乎生死的。」看過馬伯庸的其他作品——《古董局中局》《長安十二時辰》《風起隴西》《三國機密》等,就會發現,戲劇性,正是他最為看重的一點。就這樣,馬伯庸惦記上了這件事。

在接下來的幾年裡,馬伯庸開始有意無意地搜集相關資料,也不斷進行調研。最初的一點直覺久經醞釀後,在他內心中膨脹成了一個完整而龐大的故事。胸中的講述欲噴薄而出,2019年12月30日,馬伯庸剛把《兩京十五日》的定稿交給編輯,隔天就迫不及待地打開一個新文檔,敲下「華山醫院,第一章」幾個字。

《大醫》的故事始於1904年7月,但真正開始展開劇情的年代是1910年3月,整個故事的鋪陳年代,距離我們有上百年。一百年前的中國醫學是什麼樣的?當時的醫生是如何對患者進行治療的?這成為了橫亘在馬伯庸面前的一個問題。

一開始,馬伯庸將求助的目光投諸於自己的醫生朋友們,但後來發現,這些醫術精湛的朋友,反而成為了自己創作的「障礙」——「他們都是接受了現代醫學培訓的精英,熟知正確的治療方式」。而馬伯庸需要的,恰恰是符合當時年代的,可能是「錯誤的治療方式」。

如何「攻克」這些醫學歷史上的難題?馬伯庸查找了大量出版於民國時期的醫學書籍,清末出版的《藥學大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出版的《赤腳醫生手冊》、《農村常見病防治》,余新忠的《清以來的疾病、醫療和衛生》,等等,上面記載着一些在現在看來頗為「簡陋」的治療方法。遇到不理解的地方,馬伯庸再去按圖索驥,搞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比如書中標註的一匙分量到底是多少?當時的針頭注射器到底是什麼樣的?它的握把有幾個把手?針管是透明的還是不透明的?是用什麼材質製作的?這些問題都需要他一一檢查,仔細確認。


《赤腳醫生手冊》,上海中醫學院 等編寫,上海出版系統出版革命組 編輯,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1969年12月版。 書中,日俄戰爭中死裡逃生的東北少年方三響,倫敦公使館裡跑腿的廣東少年孫希,不甘於安享富貴的上海少女姚英子,這三位命運、性格、出身截然不同的人物,因為一位被砍中右側頸動脈、情況極為兇險的傷者,同時踏入了中國紅十字會總醫院的割症室,也就此掀開了《大醫》的主劇情。術後縫合過程中,傷者突發血管痙攣,醫院藥房中又沒有硫酸鎂、硝酸甘油等,方三響不得不臨時將一把煙槍帶回割症室,用浸泡了鴉片膏的紗布敷在頸動脈緩和痙攣,以土辦法為患者搏出了一條生路。

這種在孫希和姚英子,以及故事之外的我們看來頗為「驚世駭俗」的治療方法,便得自於一本民國時代出版的《戰地急救手冊》。「在戰場上不可能有那麼完備的藥物進行治療,因為當時很多人吸食鴉片,所以書中提到可以用鴉片膏治療血管痙攣。」為了求證這種治療方式是否切實可行,馬伯庸又去查閱了相關資料,最終確認鴉片膏中含有罌粟鹼,而罌粟鹼可以有效緩解血管平滑肌的痙攣。

在這段情節中,馬伯庸還埋藏了另外一處「隱藏醫學知識點」——因為沒有輸血設備,病人只能靠自己的血量支撐,而潛藏的「知識點」是,即便可以輸血,病人也可能遭遇血型不匹配。按照現在的治療方式,病人動脈破裂,一定要有血漿,提供緊急輸血,還要打抗生素。但這樣寫,恰恰是錯的。如果翻開醫學史,可以了解到,在這個故事發生的1910年3月,通過輸血進行治療的方式出現還不久,也還沒有A、B、O血型的概念,如果進行輸血治療,死亡率會非常高。歷史上,要在這場手術之後,才開始出現相應的輸血設備和治療手法。

描寫這段近現代醫學高速發展的時期,是馬伯庸在創作這本書中最為艱苦的地方,「可能三四年時間就有一個大的突破,或者有一個大的認知顛覆。我必須要精確到這一年,這個東西、這種方式到底能不能說。」馬伯庸以當時被視為「抗感染神藥」的青黴素為例,青黴素當時被稱為「盤尼西林」,價值差不多與等重的黃金相當。但在查閱資料的過程中,馬伯庸發現,一些「抗戰神劇」經常使用的「搶奪盤尼西林」的橋段是有問題的。

馬伯庸發現,雖然歷史書中記載了弗萊明在1928年首次發明了青黴素,但在接下來的十多年時間裡,青黴素並沒有對當時的醫療起到多少影響——一個很大的原因是,在當時的技術條件下,青黴素是無法進行量產的。十年以後,德國科學家才對青黴素進行了提純實驗。直到1944年,在美國一些大型藥企的努力下,青黴素才實現了量產。而中國真正能夠製造青黴素,也是在這一時期。這之後又過了四五年時間,才真正實現了青黴素在國內的量產。這讓馬伯庸意識到,在這段歷史時期之前,普通人幾乎不可能接觸到青黴素,更不可能有一整個倉庫的「盤尼西林」讓人去運送、販賣,「當時的人們用的主要是磺胺。」

除了「盤尼西林」,馬伯庸還發現許多影視劇中「打吊針」的鏡頭也有待商榷。因為在當時,打吊針這一治療方式面臨着兩大風險:一是當時還沒有調速的概念,藥水以極快的速度直接進入人體,這很容易造成應激死亡,還會造成肺水腫;二是很容易導致感染。在付出了很多生命的代價之後,莫菲氏滴管的出現才讓這種情況得到了改善。馬伯庸透露,類似的情節,在《大醫》後續的故事之中,很多也都有體現,包括當時的X光、腦外科手術等,都會有所涉及。

清末民初醫學觀念的改善,是一件非常艱苦的事情 1910年11月至1911年4月,東北暴發了一場史無前例的鼠疫,在六個月的時間裡,有六萬多人因此喪生。對於這場浩劫,許多作品裡都有描述。而在《大醫》之中,馬伯庸另闢蹊徑,講述了發生在同一時期的另外一場鼠疫。

與首先暴發於哈爾濱的腺鼠疫不同,1910年10月,上海也暴發了一場肺鼠疫。「它折射出的事件是科學技術和社會防疫之間的爭端。」在馬伯庸看來,這場肺鼠疫爭端,非常有象徵意義——因為暴發鼠疫的區域屬於公共租界,負責管轄的工部局提出了一系列在現在看來也非常科學的防疫方法,比如從印度進口了哈弗金疫苗,對病人進行隔離,使用石炭酸對病人居住的房屋進行消毒等。

但在當時的中國,人們對外人進入自己的房間抱有恐懼心理,女眷也大多遵從着不見外男的老規矩,這種不分男女的防疫措施讓很多人感到害怕。加之外籍巡捕和稽查人員在消毒過程中並不考慮居民本身的感受,執行非常粗暴,甚至可能會損毀居民的衣服、財物等,這是很多人不能接受的。因此在當時引起了很大的恐慌,無數居住在租界內的華人居民開始向外逃亡。就在這時,中國紅十字會發起人沈敦和站出來,請求將執行的權利交給紅十字會。在沈敦和的負責之下,紅十字會派遣女性醫生參與防疫,對居民進行衛生宣講,還建立了中國公立醫院(今上海市傳染病醫院),將病人統一安排到這裡進行治療等,通過比較柔性的手段解決了這次疫情事件。

馬伯庸認為,這次上海肺鼠疫事件是一件很有代表性的事件,純粹的醫學防疫並不能完全解決疫情的問題,因為疫情同時也是一個社會問題。在故事之中,還涉及了當時外國人在中國享有的檢疫權問題,通過沈敦和等人的努力,最終檢疫權被爭取回來。檢疫權實際上也是國家主權的體現之一,所以這種行為代表着對中國主權的維護。

在搜集資料的過程中,馬伯庸發現,清末民初,對醫學觀念的改善,其實是一件非常艱苦的事情。對此,馬伯庸在故事中也有展現。

比如姚英子在災區遇到接生婆用沒有消毒的手為孕婦接生,導致孕婦感染死亡,這件事對姚英子的打擊非常大,她後來決定開辦一個班,專門給接生婆教授簡單的衛生常識,這樣產婦的生存率就能大幅提高。這件事其實也是有據可查的,最早在歐洲就有一個醫生發生,醫生是否洗手和孕產婦的死亡率之間有着非常密切的關係,因此他當時要求醫院做了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所有醫生都必須洗手,結果死亡率就大幅減少了。他也因此發現了細菌感染和病人死亡之間的關係,算是開了抗感染的先河。

就這樣,故事越寫越多,人物越來越飽滿鮮明,紅十字運動波瀾壯闊的歷史畫卷在馬伯庸筆下徐徐展開,沈敦和、張竹君、顏福慶等一系列紅十字會代表性人物次第登場。

學醫有什麼用?能不能救中國?這些歷史人物用自己的人生經歷寫下了最生動具體的回答。

新京報:讀你的作品可能會有這樣一種印象,你作品中所涉及的知識點、歷史事件既多且雜,感覺你的興趣領域非常廣泛,對很多東西都有一定的了解。包括你的創作類型也比較複雜,光小說就寫過懸疑、靈異、歷史、推理、武俠、科幻、奇幻等類型,後來是如何轉向歷史寫作的呢?

馬伯庸:其實沒有雜,我會有「命題作文」。比如當我有目的地寫這本書時,我會刻意去尋找和醫學相關的,包括和公共衛生相關的資料去看。我寫《古董局中局》的時候,我就去找古董相關的資料;我寫《長安十二時辰》的時候,我就去找唐朝長安城的一些考古資料。我有時候不太清楚,我是為了寫小說去讀這些資料,還是為了有理由去讀資料,才去寫小說。其實兩者可能都有。當你有一個動機的時候去找資料,你會從資料里讀出很多樂趣。

我本身對歷史寫作就非常感興趣,我的第一本小說《風起隴西》就是歷史小說。後來我發現,中國的歷史源遠流長,裡邊的「礦脈」非常豐富,有很多特別值得寫的題材。我感覺歷史小說可能確實是我最感興趣的東西,所以就走上了這條路。

新京報:你將自己的小說作品稱之為「歷史可能性小說」,故事中經常將主要角色穿插到真實歷史事件之中。你是如何處理這其中的虛實關係的?

馬伯庸:我覺得應該是一種「三明治式」的做法。三明治是上下兩層加中間一層,我覺得上面一層,是大的史實,我堅持一種「大事不虛」的原則,就是所有的大事情、大人物,包括確實存在的歷史人物,不去改變他,也不去扭曲他的形象,儘量呈現出一種最真實的狀態。

最底層我們要講到生活細節,比如當時的人怎麼樣吃喝玩樂?怎麼樣衣食住行?怎麼樣和別人來往?社會規則是怎麼樣的?這些生活的細節也儘量保持真實。在這兩層真實之間,我會加入自己虛構的內容。

換句話來說,故事可能是虛構的,人物角色也可能是虛構的,但是他的坐臥走,或者他的所有行為都是符合時代大趨勢和當時的生活的。生活常識符合的是一種真實邏輯,我儘量讓自己做到這個層面,這樣整個故事看起來就既精彩又可信。


新京報:所以你在創作過程中會不斷去求證?

馬伯庸:是的。比如《大醫》這部小說,一方面我要去問醫生,另一方面我也要去請教一些上海老一輩的人,問他們當時上海人的生活是怎麼樣的。因為我太太是上海人,我會問我丈母娘、老丈人上海話怎麼說,怎麼樣用上海話去表達某個特別的做法。有時候你一張嘴,明明是一個上海人,明明是上海話,寫出來的感覺一看就是北方人的口吻,比如「您今兒去哪兒?」這一聽就是北方人口音。那麼,怎麼樣讓它變成上海人的風格,貼近當時的氛圍,這個也需要去做大量的採訪和請教。

新京報:能舉個例子嗎?

馬伯庸:書中有一個人叫曹渡,是院辦主任,長得胖胖的,小眼睛,張嘴閉口都是那種上海腔調,這個人實際上原型是曹可凡。因為我跟曹可凡認識,也很喜歡他演的很多的戲,所以寫這個形象的時候,我就不自覺地把他作為一種上海人的代表寫到裡面去。他形象裡面這種小市民的氣質,包括用批評的方式關心人的風格,其實都來自於曹可凡老師所演繹的形象——不是說曹可凡老師就這樣。

新京報:雖然你的作品並非純粹的歷史寫作,而是歷史小說寫作,但這些創作讓我聯想到時下比較流行的微觀寫作,你怎麼看待微觀寫作呢?

馬伯庸:我覺得微觀寫作算是一種必然階段,因為我們已經熟悉了所謂的「宏大敘事」,現在更需要從一些細節去看歷史。但是,我認為現在所謂的「微觀寫作」並不是純粹的微觀,而是從微觀中看到宏觀,從一滴水中看到江河奔流,是一種詩化的表達。

我寫這本書時,感觸最深的是裡面有很多歷史大趨勢,包括書里提到中國的醫學應該怎樣發展,有兩種思路。書中主角也在討論,其他人也在討論。一種思路是精英化的觀點,就是我們要集中資源培養一批專業醫生;還有一種思路認為,我們應該用同樣的資源培養更多的醫生,因為中國有四萬萬人,這四萬萬人的生活狀況、衛生情況非常糟糕,我們只要用最簡單的辦法,就可以改善他們的生存狀況,多派一些普通醫生,用普通的手法幫助更多人解決問題。在我整個書寫下來,我也在不斷調研,不斷研究。發現實際上這就是人民群眾的需求。可能一兩個群眾的需求是很微觀的,是微不足道的,但是每一個人都有這種需求之後,就會形成一種歷史合力,這種合力就會形成所謂的大趨勢。

所以說,微觀歷史也是宏觀歷史,微觀集合起來就是宏觀。我們如果看得到一個細胞的生長環境,就會知道這個人本身的身體狀況是不是健康。

新京報:創作和近代史有關作品跟創作和古代史有關作品,你感覺最大的區別是什麼?

馬伯庸:最大的區別就是近代史要考慮得更加謹慎。第一,近代史離現在不遠,很多人可能都還有記憶,我不能去憑空杜撰或者說亂寫一通,很容易就露餡了,他們一看就知道,說當時不是這樣。還有另外一個風險,就是現在寫近代史的很多角色,他們後人都在,對於這些角色人物的本身的行為邏輯,他們的塑造,我就要加倍謹慎,加倍細緻,儘量有出處。

中國女醫生的影子在姚英子身上都能體現出來 新京報:《大醫》里出場的人物中,沈敦和、柯師太福等都是歷史當中確實存在的人物,那麼,孫希、姚英子、方三響這三位主人公有什麼原型嗎?

馬伯庸:沒有一個直接的原型,但他們其實是很多人的集合:方三響他代表了中國本土醫生、底層勞動人民的形象;孫希其實是一些早期接受過國外精英教育、接觸過國外文化的群體代表;姚英子是上海大小姐,她有一個明確的原型,就是張竹君——在書里張竹君是她的老師——而且她的身上還有一些中國其他女醫生的影子,她們的經歷,她們的困惑,她們遇到的歧視,她們怎麼去反抗,在她身上其實都能夠體現出來。包括後來姚英子終身未婚,決心把自己專心地獻給醫療事業,其實就來自於協和醫院的婦產科醫生林巧稚。還有在《大醫·日出篇》中會出現的情節,她帶着一大堆孤兒從武漢坐船,一路把一百多個孤兒護送到重慶,這也是來自於一個真實歷史事件。


新京報:你正好提到《大醫·日出篇》,能不能透露一些日出篇的劇情?

馬伯庸:日出篇也和破曉篇一樣,是分年代的。破曉篇的時間線比較集中,就是主要在1910年到1911年發生的事情。日出篇的時間跨度比較長,從1911年到1950年之間,經歷了軍閥混戰時期、北伐戰爭、抗戰時期、解放戰爭等,會從一個醫生的視角來經歷這些大事件。

新京報:書中出現的歷史人物之中,你最為欣賞或者敬佩的是哪一位呢?

馬伯庸:真是特別喜歡的是這裡面有一個醫生柯師太福,這個人其實挺有意思的,雖然是個醫生,但是生性活潑,興趣廣泛,特別喜歡摻和閒事,他跟中國歷史上的很多大事情都有關係,像故事裡寫到辛亥革命,他主動去把黎元洪的親筆信送到北洋水師旗艦,導致了整個北洋水師的反正。


到了民國,張裕葡萄酒第一次生產出來的時候是請他做的化驗報告,後來張裕就把這個報告作為他們的第一個廣告打出去了。

柯師太福跟嚴復又是好朋友,嚴復的很多病都是他去看的,後來護法戰爭時,陳其美他們在上海起義,被袁世凱打敗困在吳淞炮台,最後是柯師太福過去調解,說服了他們以紅十字會的名義把這些人都調出來,順利離開,讓整個戰爭結束。

他這個人特別喜歡摻和這些大事件,本人又是一個性格特別開朗的人,很好玩。

新京報:書中對他的情節會有一些演繹的成分嗎?

馬伯庸:對於配角,合理想象的成分肯定有。比如他去送信,到底為什麼去送信?歷史上是沒有任何資料記載的。我就給他虛構了一個理由,但我覺得這個理由也符合當時的歷史邏輯。柯師太福是愛爾蘭人,愛爾蘭當時在努力爭取從英國獨立的機會。所以在送信時,在主角問他為什麼來摻和這件事時,他說,我希望能夠給正在愛爾蘭反抗的戰士們一些希望。一個在遠東的國家,通過奮勇反抗,同樣能夠爭取到獨立的希望,這對於愛爾蘭來說,也是一種激勵。

新京報:在查閱資料的過程中,有沒有一些情節是充滿趣味性,卻非常可惜沒能被用到小說中的?

馬伯庸:那我就說說另外一個故事。當時我看到一個資料,(上世紀)30年代,美國有一個百萬富翁,他的兒子在20多歲的時候來中國旅遊,在山東的時候突然得了小兒麻痹症,喪失了自主呼吸功能,唯一能救他的是一種叫作「鐵肺」的東西。當時「鐵肺」剛剛發明,整個亞洲只有北京協和醫院有一部,他父親就雇了一輛火車,兩個護士,一路按壓着他的胸口幫助他呼吸,一直按到北京,把他塞入「鐵肺」裡面,讓他僥倖活了下來。

後來在北京治療了一年,治不好。他父親又買了一輛火車,專門改造了適合「鐵肺」運輸的車廂,把他從北京運到上海,後來還包了一艘船,連「鐵肺」一起運到美國,後來還運送到瑞士,但最終也沒能好轉。當時我查到這個資料,覺得特別有意思。其中有一張照片就是在上海,他當時整個人躺在「鐵肺」里,靠着一面鏡子跟別人交流,旁邊的兩位護士就是華山醫院(中國紅十字會總醫院)的護士。當時是準備上船離開上海之前,派她們來救護他。

「鐵肺」其實就是一個鐵箱子,人在裡面一輩子都出不來,永遠在箱子裡待着。最後他活到六十多歲,還生了三個孩子。這個故事我覺得跟主題沒多大關係,就給它放掉了,但是當時查到這個故事,我覺得還挺傳奇的——在當時,一個人為了生存,付出了多大努力。

新京報:選用的故事呢,哪個故事是你最滿意的?

馬伯庸:用的最滿意的故事發生在延安。

抗戰開始之後,在林可勝的指揮之下,紅十字會醫院被整個打散,所有醫療系統的人編成了大概幾十個醫療分隊,支援到具體區域——中國當時醫生太少了,必須要把所有資源都集中起來,然後平均分配——有三支醫療分隊到了延安。當時在延安,有一個醫生叫徐根竹,這位醫生跟這些醫療專家合作,解決了一個傳染病事件。


中華民國紅十字會總會醫院救援隊(《大醫》內頁插圖) 簡單來說就是延安附近有一個地方叫川口,進入二月,有一個村暴發了肉毒桿菌大感染,當地很多農民不停地吐苦黃水,這是一種在陝北存在了許多年的怪病。徐根竹雖然沒有受過完整的醫療教育,卻靠着自己的努力,找到了這次感染事件的根源:醃菜。醃菜缸里是缺氧環境,肉毒桿菌是厭氧型,它能在裡面生存。這件事到這裡本來已經解決了。但是徐根竹不放心,他是一個特別從群眾角度出發的人,他想:這次事情解決了,但不可能下令不許群眾吃醃菜——陝北這地方太窮了,你讓老百姓少吃醃菜,他們沒別的可吃,到頭來還是會吃,肉毒桿菌感染還會出現,一定要找出真正的根源。

徐根竹仔細研究了整個延安附近的地形,包括肉毒桿菌暴發的區域,最後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兒:川口有些村子吐黃水病的情況非常嚴重,有些村子卻沒事,明明他們都吃同一種醃菜,烹飪手法又一樣,為什麼?他和一個叫馬荔的醫生一起進行調研,發現了真相:所有上風口的村子都得病,下風口的村子都不得。肉毒桿菌會以一種芽孢的形式生存在土裡,幾年都不會死。陝北每年三月份大風吹過來,芽孢被吹到醃菜缸上,可能就導致了感染。有些村子背風,大風吹不到,就沒事,這是真正的感染原因。於是徐根竹建議大家把醃菜罈子封好,不要讓風吹到。這樣既解決了傳染病的問題,又讓大家都能吃得上飯。

他還有一個很好的案例,我印象非常深刻:他們在當地農民家裡宣講衛生常識,告訴他們衣服要勤洗,這樣才不容易生虱子。虱子是傳染病的根源之一,正常來說,我們會去強制他們洗衣服就行了,但是徐根竹發現,不是這麼回事。他說:「我要找找為什麼農民不願意洗衣服?」後來調研才發現,當地土布做的衣服質量很差,如果每周洗一次衣服的話,衣服可能半年就壞了。對當時的人來說,衣服是家裡很重要的財產,他捨不得洗,所以他才不願意去洗,他寧可忍受虱子叮咬,衣服髒歸髒,我能多穿三年,總比半年就壞了好。徐根竹說:「如果不真正去感受老百姓的心愿,感受他們的需求的話,簡單粗暴地執行你自以為是的真理,那麼執行效果一定會大打折扣,真正從人民出發,真正從老百姓的感受出發,才能真正把防疫工作推行下去。」

徐根竹犧牲在榆林戰役之前,到現在,榆林那邊的烈士陵園裡面還有他的墓碑。

小說文本和編劇文本是兩種完全不同的表達體系 新京報:可以分享一些查找資料的方法嗎?

馬伯庸: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方法,我覺得還是笨辦法。比如說《申報》,現在都有影印版,我每天看大概20天的《申報》,看當時的人怎麼說話,當時的廣告用什麼詞,當時的人最需要的是什麼?當時的人租房提什麼條件?相親提什麼條件?當時的人對歷史大事件有什麼樣的反應?

有一次我看到一個特別有意思的東西,《申報》有一頁講到有一個人說,我在賣一種歐洲最出名的科技,就是兩根鐵絲,把這兩根鐵絲插到土豆上,土豆就可以反覆生長,切下來一塊還可以再長出來一塊,你就可以反反覆覆靠兩個土豆獲得大量的食物,欲購從速。這明顯就是一個騙子,我想,當時的騙子就已經明目張胆地用這種手法,於是我把報紙發到網上。結果所有人看到這個,都不關心這個騙子怎麼樣,而是看到這一版下面的一條新聞。新聞是什麼?一個人找了一個女朋友,然後始亂終棄,丈母娘打上門來罵他,但是被小姨子死死護住,不許她媽去打「渣男」。因為我拍了一半,沒有結局,所有人都非常着急看最後是怎麼樣的。

這個故事非常「狗血」。但這麼多年過去了,大家關心的還是這些「狗血」的東西。

新京報:這麼多年來你一直保持着非常高產的狀態,很好奇作為一名職業寫作者,你是如何安排自己的一天的?

馬伯庸:每天就是8點半開始幹活,干到晚上5點,就跟上班一樣。非常有規律。我還特意把我的工作室選在了一所學校旁邊,學校每次打下課鈴了,我就站起來活動一下,打上課鈴了,我就坐下來接着寫,按照這種節奏來。


根據馬伯庸作品改編的同名影視劇《長安十二時辰》劇照。 新京報:近幾年來,你的許多作品都被改編成影視劇。作為一名寫作者,你是如何看待編劇的工作的?作為原著作者,會對編劇的改編產生一些疑慮嗎?

馬伯庸:我是沒怎麼做過編劇的,我就只做過一次,這劇還沒播。

作為小說作者,我覺得小說文本和編劇文本是兩種完全不同的表達體系,小說是一種詩性的表達,但劇本必須遵循一定的創作規律,必須遵循視覺邏輯。用更直白的話來說,劇本需要把所有的東西都轉換成聽覺和視覺,需要呈現出一個形象;但小說不受限制,小說可以很抽象。

同時,劇本還需要有一個線性邏輯,人物之間的轉場,他們兩個之間有怎麼樣的邏輯關係?但小說不一樣,小說可以隨時插敘、倒敘,或者用第三方旁白來解釋。比如門外走進來一個人,如果是小說的話,可以直接用作者旁白:這時一個大俠走進客棧,大俠江湖人稱神龍大俠,每個人聽到他的名字都會抖一抖。但電視劇就不能這麼拍了,不可能一個人走進客棧,旁白說這個人是大俠,你必須安排另外兩個人在旁邊,一個人問:這個人是誰?然後另一個人說:你不知道嗎?他就是聞名遐邇的神龍大俠。你必須要通過這種轉換方式。這種變化是必然的。

作為專業的小說作家,我覺得要做好自己作為源頭的工作——就是把小說本身寫好。很多人會有誤會,覺得小說是不是和劇本差不多,會寫小說一定會寫劇本,其實並不是這樣,這兩者之間距離還是挺遠的,幾乎是兩個專業。

新京報:但很多人閱讀你的小說,會感覺到畫面感非常強?

馬伯庸:這是一個誤解。畫面感強,但它仍舊不是一個劇本。經常會有人說:你這個不用改,直接就是劇本。但這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東西。

新京報:現在有新作品在創作嗎?下一部作品會是發生在什麼年代?

馬伯庸:應該還會回歸到古代史,但是具體寫什麼我還沒想好。新作品目前還在做調研,還在看哪一個題材會比較好,因為這本書寫了兩年半了,我想休息一下。 [1]

參考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