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王安憶)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內容簡介
《王安憶長篇小說系列:天香》從上海申家「天香園」講起,絲絲縷縷,牽出「天香園繡」,漸漸編織出晚明時上海乃至中國民間生活乃至社會文化的概貌,折射世事盛衰、朝代更迭的因由。小說的情節結構嚴整綿密,人物故事豐潤委宛,語言精雅考究;大家(族)氣象、社會風情,似有「紅樓」之概;園林建築、絲蠶繡墨、書畫戲曲、農商科舉、民俗掌故等等,林林總總,融在其中,不啻一部明末社會小百科。
《王安憶長篇小說系列:天香》是以江南「顧繡」的源流為線索虛構演繹,人物故事也多有原型。作品邏輯清晰,主題深涵、微言大義。作者充分運用小說技巧,摶煉素材、融會貫通,使作品的思想性和藝術性結合得天衣無縫、鬼斧神工。《天香》不僅是王安憶創作的新高度,也是當代長篇小說創作的新高度。
作者簡介
王安憶,1954年生於南京,祖籍福建同安。曾在安徽插隊,後當過文工團演奏員、文學編輯。現為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上海市作家協會主席。著有長篇小說《長恨歌》《紀實與虛構》《69屆初中生》《流水三十章》《遍地梟雄》《啟蒙時代》《天香》等,以及大量中短篇小說、散文、文學理論作品。
原文摘錄
天將黑未黑之時,賓客已入座,吃着西瓜,就見水 面綠幢幢的荷葉間,慢慢駛進一艘小船,船上人舉 一支火捻,朝荷花芯子裡一點,亮起一 朵荷花。火捻子左右前後點着花芯,左右前後的荷花一朵一朵亮起來,花瓣透明,映出花蕊 絲絲。天黑下來,遠處的花也亮 了,原來,是有十來艘小船,四面八方駛過來,火捻子四 面八方點過來,不一時,一池子的燭光,何止千點萬點,萬萬點都有。天上的星星也出來了, 不曉得天是水 的倒影,還是水是天的倒影。座上客斂聲屏息,生怕稍一動靜,驚醒一個夢。 大吆喝,小吆喝,騾嘶馬叫,車輪轆 轆,腳步沓沓,槳櫓的打水聲,船幫的互撞聲,打鐵聲,淬火聲,裂竹聲,鋸木聲,還有撥 弦 吹管唱曲——上海的清雅就是雜在這俗世裡面,沸反盈天的。老莊也好,魏晉也罷,到 此全作了話本傳奇。
書評
新年後,王安憶老師的新作《天香》連續兩期在《收穫》上連載。等不及單行冊的發行,我就在《收穫》上跟着讀完了這部作品。
對於我個人的閱讀經歷來說,王安憶老師有着重要的意義。可以說,她的代表作《長恨歌》是我在海派文學方面的啟蒙之作。儘管王安憶老師本人可能會反對把自己的寫作歸類到「海派」這個標籤下,但的確就是《長恨歌》中篤定的敘事、盪氣迴腸的布局以及細膩的筆觸,才會令我對舊上海產生出興趣,也才會因此開始尋找相關作品來閱讀。
在《長恨歌》之後,王安憶老師也創作過好幾部作品,如《逃之夭夭》、《啟蒙時代》等。但無論是在謀篇氣質上,還是刻畫深度上,這些作品都無法與《長恨歌》相提並論。去年年末,聽聞王安憶老師的新作將以顧繡的衍變為主題,並安排明代上海老城廂為背景,當下即覺這部作品起碼在立意上將與《長恨歌》不相上下,於是內心也就暗生出了相當的期待。也可以說,這正是我第一時間「搶鮮」閱讀《天香》的最重要原因。
想要了解《天香》的創作背景,我們必須先要了解一下「顧繡」。「顧繡」是上海地區的傳統工藝品。根據傳說,它因起源於明代松江府的顧名世家而得名。顧名世(《天香》中申明世的人物原型)曾築園「露香園」(即《天香》中的主要情節發生地——天香園),因此顧繡也曾被稱為「露香園顧繡」。顧繡的特點在於是以名畫為藍本的「畫繡」。「顧繡」創始於明代嘉靖年間韓希孟之手(即《天香》中希昭的原型)。到了清代,顧名世的曾孫女顧玉蘭(即《天香》中蕙蘭的人物原型)設立刺繡作坊,傳授技法,「顧繡」之名也隨之傳遍江南各地。由於含有極高的藝術素養。同普通繡品不同,「顧繡」在當時是達官貴人爭搶收藏的奢侈藝術品,很少被視作實用飾品。然而,隨着歷史的變遷,上海地區的經濟文化中心從當年的「松江府」轉移到了曾經的「上海縣」,「顧繡」也在清末漸漸走向衰落。如今,有關「顧繡」的技藝僅有少數民間藝人掌握,而與「顧繡」相關的歷史文獻資料也付之闕如。如果不是在2006年被列入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顧繡」恐怕就要淡出人們的視線。或者正因為此,王安憶老師才想要創作這部《天香》,一方面是為 「顧繡」這朵江南傳統藝術的奇葩立傳,另一方面也是為孕育「顧繡」的「露香園」中那些女人們立傳。
然而,遺憾的是,即使如王安憶老師自己所說,《天香》只是「一個關於女性生活的故事」,卻未能成功塑造出一群令人印象深刻的明代江南女性,更不用說給讀者留下了一個值得回味的「女性故事」。在我讀完《天香》以後,感覺這部作品起碼在以下三方面仍稍欠火候。
首先,《天香》在主題的表達上過於曖昧。如前所述,作者似乎既想為「天香園」做傳,又想為「顧繡」做傳。也許正是因為想要表達的東西太多,卻又未在作品中有效安排好各個主題的位置,以至於最後整部作品在主題表達上就顯得有些雜糅。即使,我們把這部作品當做一個沒有主題的作品來看,那《天香》在這方面也不能算是完成的十分出色。與《天香》類似,初看《紅樓夢》的讀者似乎也無法準確把握劇情的主線,但仔細閱讀即會發現,曹雪芹實則是嚴格圍繞賈府、大觀園來展開敘事的,因此就在作者無意有意的敘述中,卻不經然地為我們勾勒出了一幅「賈府全景圖」。這就是一位偉大作家在偉大作品中對「想象世界」所進行的構建工作。而《天香》正是在上面的建樹寥寥,尤其是在涉及到天香園的由盛轉衰時,作者的描寫給人十分突兀的印象,卻看不到「盛極必衰」的因果循環。因此,這部作品最終既沒能創作出一幅「露香園盛衰圖」,也未能展現出一部「顧繡源流卷」,讀者也就自然無法體會到作者真正想要傳達的東西。
其次,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天香》也存在較嚴重的問題。作為一部架構巨大的小說,《天香》中的出場人物眾多,僅僅是圍繞「顧繡」的女性人物就多達十幾人,而其中的核心人物就有小綢、希昭和蕙蘭三人。如何賦予這些人物以鮮活的面貌和個性,這正是「群像寫作」面臨的最大挑戰。可能與此前創作的多數作品均只有一個核心人物有關,王安憶老師在《天香》中卻未能塑造出一群令人印象深刻的女性群體。就從最核心的三個主要人物來看,前兩位小綢和希昭,作者均把她們刻畫成有較強個性的女性形象,兩者的區別僅在於小綢長於文,而希昭工於畫,除此之外,讀者似乎就無法再道出這婆媳二人在性格上有何差異,更不用提達到《紅樓夢》里「十二金釵」那種色色俱佳卻又個個不同的藝術效果了。同時,作者在塑造這兩位核心人物的時候,始終局限在「書香門第」上做功夫,似乎仍沒有擺脫「才子佳人」的窠臼。殊不知,即使同為「書香門第」,卻也大不相同的。在《紅樓夢》里,對於賈、薛、史三大家族,作者留墨甚多。然而,三代家族同為世家豪族,作者卻在刻畫人物的對白、行事中,就讓讀者體會到了各自的差別,恰如列夫•托爾斯泰所言「幸福的家庭各個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同」。正因為在成長背景、人物性格等刻畫上的「碌碌無為」,作者最終沒能夠賦予小綢和希昭這兩個核心角色以鮮明的形象,並陷入「群像寫作」最常見的困境——角色臉譜化。最為遺憾的希昭這個角色,可以給予發揮和創作的空間最為巨大,王安憶老師自己也說她「就是人間下凡,這個人從哪裡來,身世如何,具備什麼樣的素質,這是我寫小說興奮的地方。」現在來看,《天香》里的這個希昭顯然無法讓讀者真正感到興奮。至於第三個核心人物蕙蘭,儘管在形象上與前兩者有了差別,卻依然無法擺脫「臉譜化」的遭遇。作為將「顧繡」由深宅大院傳至普羅大眾的鄉間的關鍵性人物,作者卻過多地強調了蕙蘭所肩負的使命感,在作者的筆下,這個角色的一切行為和觀念都顯得過於刻意。至於其他次要人物,他們的出場和退場也大多過於生硬,更是讓讀者失去了品味的樂趣,更不用提為核心角色提供幫襯的作用了。
最後,在史實細節上,這部作品更是存在着嚴重的錯位。《天香》的故事背景發生在明代末年,先不論作品中對於明末江南社會的展現較為模糊,光是刻意安插進如徐光啟、香光居士(董其昌)這樣的人物,就完全打破了作品在氣氛構造上的完整。儘管這兩位人物的確在上海鄉土史上有着代表性的意義,但前者帶有科學家和天主教徒的身份,卻杵在這樣一部以傳統刺繡和園林為主線的作品中,就顯得有些不倫不類,作者卻還為他特意安排了「種番薯」的情節,就更加顯得突兀。至於香光居士,儘管他在故事中對希昭有「解惑」之功,但作者卻故意把他描寫成一副類似於當下文體明星的形象,卻更是給本該「曲高和寡」的「顧繡」減色不少。而更加令人費解的是,作者在作品中似乎格外強烈地想要傳達一種「上海中心論」。稍有歷史常識的人都知道,明代的上海只是松江府下轄的一個縣,在《天香》中卻被闡釋成一個「藏龍臥虎」,甚而令當時蘇杭這樣的中心城市都為之側目的城市,這就像是現代上海人對常熟或江陰人生出格外的羨慕和關注一樣不可思議。另外,還有一個細節,就是開頭作者在提到朱元璋時,用了「明太祖洪武帝」這樣的稱謂,而這似乎只有後朝人才會使用,在稱呼本朝皇帝時,人們是不太可能還在稱謂前加上朝代的。就比如,唐朝人稱呼李世民,恐怕頂多會稱太宗,而不會稱唐太宗是一個道理。儘管作為背景出現的這些歷史細節的誤差,並不會直接影響到作品的整體效果,但卻還是會給作品在敘事上造成一種明顯的扭曲,最終也會減弱整部作品的閱讀價值。
總的來說,《天香》這部作品在立意上,完全值得讀者期待。只是,由於在主題表達、人物塑造和背景安排等方面仍值得商榷,作者最終未能成功展現關於「顧繡」的那段傳奇。也因此,「顧繡」和曾經孕育出「顧繡」的那群女人們,還有待於後來的作家去給予她們更為精彩的「復活」。
《天香》開局很大,很多評論都拿來與《紅樓夢》比較。寫家族歷史,幾代人的命運,與城市、國家的變遷相關。
王安憶的小說語言一貫綿細均勻,情緒也克制。《長恨歌》里絮絮叨叨鋪開一張描寫上海市井風物的畫卷,一點一滴從弄堂陰影里牽出主人公的故事。好像講故事不是她最要緊做的,寫氣氛才是第一。有些人會喜歡這種從容的鋪排,也有批評認為囉嗦絮煩,不着重點。
《天香》的語言仍是之前風格的延續。《長恨歌》寫民國,畢竟離得不遠,氣韻是熟悉的。《天香》不同,中間隔了漫長的幾百年。
歷史小說的創作手法可以很現代,但《天香》又是向古的,作者盡力要還原一個塵封的時代,寫制度,寫衣食住行,寫造園,寫服章,寫技藝。小說里不少片段都能讓人聯想到作者參考的材料出自何處。有時候看年輕的網絡作家寫歷史小說,遇到某些典故,某些風俗,雖經了小說家的筆法潤色、想象,但讀者仍能看得懂出處。認真的作者會在後頭添加附註,像寫論文一樣。也是很有意思的。《天香》讓我想起張悅然的《誓鳥》,這奇怪的聯想並不是要說二者之間有何種緊密關聯。而是說,張的小說里也寫到明代,但語焉不詳(大概作者未作考據),極力避免關涉時代的描寫,淡化時代感,着重寫其他。《天香》雖點明這是某朝某代之事,也寫出一些確鑿存在過的人物(徐光啟),但時代感仍然非常淡薄。時代感從人物日常行為而來,舉止、言語,都是小說家不可忽略的事。譬如《金瓶梅》,裙衫狄髻,都有鮮明的」時代感「。《紅樓夢》,九連環、瓶、鏡、玉簪花苞里的紫茉莉粉、胭脂、石榴裙、簪戴,都是具象的時代標誌。某位清史小說家,寫清早期的宮事,小孩子喊爺爺為」瑪法「,清亮的一聲,好像就在紙上。寫」唐花「,寫」鈿子「,寫宮中的鶴唳與鹿鳴,都是重要、準確的描寫。
再說《長恨歌》,細節充盈飽滿,作者的傾訴欲也很從容。牆上的花影,夜裡的滴水聲,鴿子飛起來投下的陰影。《天香》在這方面很乾枯,也很捉襟見肘。模糊的人物,模糊的對話,可獲知作者已十分用力,但又處處不足。
《天香》取材很好,可寫的內容也很多。大概是場面鋪得太開,敘述野心太大,與作者的筆力很不相符。王安憶寫世情很好,《啟蒙時代》我很喜歡,雖然也有僵硬的地方,但整個小說是飽滿的。闔卷後可以記得書中激盪的情懷與作者的理想。可以記得其中的光色與細節,想象得出當時空氣里的味道。《上種紅菱下種藕》更好,因為在這個小說里,她是溫情脈脈的俯視者,可以全盤統領整個故事,每一個細節都可以精雕細琢。
《天香》是她的嘗試,寫得應該很辛苦。作家的每一次嘗試都應尊重。王非常勤奮,也堅定。讓我想到跑步的村上春樹。健康的小說家會有穩定充沛的創作能力。我很佩服她能夠寫完《天香》,雖然結尾有些無法駕馭的感覺,但她畢竟寫完了,一個完整的故事。若是一般作者,寫到寡淡無味的瓶頸階段可能會擱筆棄坑。但她仍一筆一筆把這個故事構築完畢,可以更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能力,這是有意義的,我非常敬佩。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