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龍八部·第三十一章 易容神術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天龍八部·第三十一章 易容神術'出自《天龍八部》,《天龍八部》是中國現代作家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這部小說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前後共有三版,在2005年第三版中經歷6稿修訂,結局改動較大。
這部小說以宋哲宗時代為背景,通過宋、遼、大理、西夏、吐蕃等王國之間的武林恩怨和民族矛盾,從哲學的高度對人生和社會進行審視和描寫,展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生活畫卷。其故事之離奇曲折、涉及人物之眾多、歷史背景之廣泛、武俠戰役之龐大、想象力之豐富當屬「金書」之最。作品風格宏偉悲壯,是一部寫盡人性、悲劇色彩濃厚的史詩巨著。 [1]
正文
他甚至不知這少女聽說的招數名稱對與不對,一雙眼只是瞧著她淡淡的眉毛這麼一軒,紅紅的嘴唇這麼一噘,她說得對也好,錯也好,那是全然的不在意下。那少女道:「那位朱先生怎麼啦?」段譽指著綠竹旁的一張青石條凳,道:「這事說來話長,小姐請移尊步,到那邊安安穩穩的坐著,然後待我慢慢的稟告。」那少女道:「你這人囉哩囉嗦的,爽爽快快不成麼?我可沒功夫聽你的。」段譽道:「小姐今日沒空,明日再來找我,那也可以。若是明日沒空,過得幾日也是一樣。只要夫人沒將我的舌頭割去,小姐但有所問,我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那少女左足在地上輕輕一頓,向小詩道:「夫人還說什麼?」小詩道:「夫人本來要到百禽院去找公冶夫人下棋,聽說慕容公子去了少林寺,便吩咐轉舵回家。」那少女道:「為什麼?」她不待小詩回答,自言自語的道:「哼,我媽是怕公冶夫人求她出手相助,還是假裝不知道的為妙。」小詩道:「小姐,怕夫人找我,我得去啦!」那少女道:「啊,這件事我是不會跟人說的,你要是愛說,隨便跟人說好了。」小詩忙道:「小姐千萬別說,婢子還想服侍你幾年呢。」那少女微微一笑,小詩即行告別而去,段譽見她目光中流露恐懼的神氣,心想:「王夫人殺人如草,確是令人生怖。」
那少女緩步走到青石凳前,輕輕巧巧的坐了下來,卻並不叫段譽也坐。段譽自不敢貿然坐在她的身旁,但見一株白茶和她相距甚近,兩株離得略遠,美人與名花,當真是相得益彰。段譽嘆道:「名花傾國兩相歡,不及不及,當年李太白以牡丹比喻楊貴妃之美,他若是有福見到小姐,就知道花朵雖美,然而無嬌嗔、無軟語、無喜笑、無憂思,那是萬萬不及了。」少女道:「你不停的說我很美,我也不知真不真。」
段譽大為奇怪,道:「不知子都之美者,是無目也。於男子尚自如此,何況如姑娘這般的驚世絕艷?想是你一生之中,聽到讚美的話太多,聽也聽得厭了。」那少女慢慢搖頭,目光中露出了一絲寂寞道:「從來沒有人對我說美還是不美。這曼陀山莊中,除了我媽之外,都是婢女僕婦,她們只知道我是小姐,誰來管我是美是丑?」段譽道:「那麼外面的人呢?」那少女道:「什麼外面的人?」段譽道:「你到外面,別人看到你這天仙般的美女,難道不說麼?」那少女道:「我從來不到外邊去,到外邊去幹什麼?媽媽根本就不許我到琅環閣去看書,船窗也是遮得密不通風的。」段譽點頭道:「琅環閣?果真有這麼一個地方。那裡藏的書很多麼?」那少女道:「也不算多,就這麼四五間屋子的書。」段譽忽道:「難道他……他也從來不說你很美嗎?」那少女聽得提到慕容公子,慢慢的低下了頭,只聽得瑟的一聲極輕極輕的聲響,跟著又是這麼一聲,幾滴眼淚滴在地下的青草上,晶瑩生光,便如是清晨的露珠。段譽不敢再問,也不敢說什麼安慰的話。過了好一會,那少女才幽幽的道:「他……他是很忙的,一年到頭,從早到晚,沒什麼空閒的時候。他和我在一起時,不是跟我淡論武功,便是談論國家大事。我……我討厭武功。」段譽一拍大腿,叫道:「不錯,不錯,我也討厭武功。我伯父和我爹爹叫我學武,我說什麼也不學,寧可偷偷的逃了出來。」 那少女幽幽的一聲長嘆,道:「我為了要時時見他,雖然心裡討厭武功,還是用心的研習,他有什麼地方不會不明白,我好說給他聽。那些歷代帝皇將相,今天你殺我,明天我殺你的事,我實在不願知道。可是他最愛談這些,我只好去看這些書,說給他聽。」 段譽奇道:「為什麼要你看了說給他聽,他自己不會看麼?」那少女白了他一眼,道:「你道他是瞎子麼?是不識字的人麼?」段譽忙道:「不,不!我說他是天下第一的好人,好不好?」他話是這麼說,心中卻忍不住一酸。那少女嫣然一笑,道:「他是我表哥。這莊子中,除了舅舅,舅母和表哥之外,從來沒旁人來。後來舅舅跟我媽吵翻了,我媽連表哥也不許來。我也不知他是不是天下最好的人,要知道,天下的好人壞人,我誰也見不到。」她說到後來,眼圈兒一紅,又是泫然欲涕。段譽道:「嗯,你媽媽是你舅舅的妹妹,他……他……他是你舅舅的兒子。」那少女居然笑了出來,道:「瞧你這般傻裡傻氣的。我是我媽媽的女兒,他是我的表哥。」
段譽見引得她笑了,心中甚是高興,道:「啊,我知道了,想是你表哥很忙,沒功夫看書,所以你代他看。」那少女笑道:「也可以這麼說,不過另外有原因的。我問你,少林寺中有哪些門派的人,在開什麼英雄大會?」段譽見她長長的眉毛上兀自帶著一滴淚珠,心想:「前人云:梨花一枝春帶雨,以此比擬美人之哭泣。可從梨花美則美矣,梨樹卻是太過臃腫,而且雨後梨花,片片花朵上都是淚水,又未免傷心過份,只有像王姑娘這麼玫瑰朝露,那才美了。」那少女等了一會,見他始終不答,伸手在他手背上輕輕一推,道:「你怎麼了?」段譽全身一震,跳起身來,叫道:「啊也!」那少女給他嚇了一跳,道:「怎麼?」段譽滿臉通紅,道:「你手指在我手背上一推,我好像給你點了穴道。」那少女睜著圓圓的眼睛,不知他在說笑,道:「這邊手背上是沒有穴道的。腋門、中渚、陽池三穴都在掌緣,前豁、養老兩穴近手腕了,離得更遠。」她一面說,一面伸出自己手背來比劃。段譽見到她左手食指如一根蔥管,點在雪白嬌嫩如豆腐的手背之上,突覺自己喉頭乾燥,頭腦中一陣暈眩,道:「姑……姑娘,你叫什麼名字?」那少女微笑道:「你這人真是古里古怪的。好,說給你知道也不打緊。」便用手指在自己手背上畫了三個字:「王玉燕」。段譽一怔,心想:「這樣美麗的一位姑娘,應當有個極雅致、極文秀的名字才是。王玉燕,那不是挺俗氣嗎?及不上阿朱、阿碧,也及不上小詩、小茶、小翠這些丫頭。」但轉念一想,忽然伸手猛敲自己額頭,道:「妙極,妙極,你不像一隻潔白無瑕,飛翔輕靈的燕子麼?」
王玉燕微笑道:「名字總是取得好聽些的。史上那些大奸大惡之輩,名字也是挺美的。曹操不見得有什麼德操,朱全忠更是大大的不忠。你叫段譽,你的名譽很好麼?只怕有點兒沽名……」段譽接口道:「……釣譽!」兩人同聲大笑起來。王玉燕秀美的面龐之上,本來總是隱隱帶著一絲憂色,這時縱聲大笑,歡樂之餘,增添了幾分稚氣。段譽心想:「我若能一輩子逗引你喜笑顏開,此生復有何求!」不料王玉燕只高興得短短的一會兒,眼光中又出現了朦朦朧朧的憂思,輕輕的道:「他……他老是一本正經的,從來不跟我說這些無聊的事。唉!燕國,燕國,就真是那麼重要麼?」 「燕國,燕國」這四個字撞入段譽腦中,使他陡然之間,將許多本來零零碎碎的字眼,都串連在一起了:慕容氏,燕子塢,參合莊,燕國。他脫口而出:「這位慕容公子,是五胡亂華時鮮卑人慕容氏的後代?他是胡人,不是中國人?」 王玉燕點頭道:「是的,他是燕國慕容氏的王孫,隔了這幾百年,何必還是念念不忘的記著祖宗的舊事?他想做胡人,不做中國人,連中國字也不想識,中國書也不想識。可是啊,我就瞧不出中國書有什麼不好。有一次我要他寫鮮卑字,他就大發脾氣。」 王玉燕說起了慕容公子,微微抬起頭,望著遠處緩緩浮動的白雲,心中難禁悠悠之思,柔聲道:「他……他比我大十歲,一直當我是他的小妹妹,以為我除了讀書學武之外,什麼也不懂。他一直不知道,我讀書是為他讀的,練武也是為他練的。倘若不是為了他,我寧可養些小雞兒玩玩,或者是彈彈琴、寫寫字。」段譽顫聲道:「他當真一點也不知你……你對他這麼好?」王玉燕道:「我對他好,他當然知道。他待我也是很好的。可是……可是,咱倆就像是同胞兄妹一般,他除了正經事情之外,從來不跟我說別的。從來不跟我說,他心裡有什麼心思。也從來不問我,我心裡有什麼心事……」她說到這裡,玉頰上泛起淡淡的紅暈,神態靦腆,更是嬌艷動人。
段譽本來想跟她開句玩笑,問她:「你心裡有什麼心事?」但見到她的麗色,她的嬌羞,便不敢再唐突佳人,說道:「你也不用老是跟他談文事武功,詩詞之中,不是有什么子夜歌、會真詩麼?」他意思是說,盡可用些描寫男女情愛的詩詞來和慕容公子談談說說,只是此言一出,心下立即後悔:「讓她含情脈脈,無由自達,豈不是好?我何必教她法子,當真是傻瓜之至了。」王玉燕聽了這幾句話,更是害羞,忙道:「怎……怎麼可以?我是規規矩矩的閨女,怎可讓表哥看輕了?」段譽噓了口長氣,道:「是,正該如此!」心下暗罵:「段譽,你這傢伙不是正人君子。」
王玉燕這番心事,從來沒和誰說道,只是在自己心中千番思量、百遍盤算,今日遇上段譽這個性格隨隨便便之人,不知怎地,竟是對他十分信得過,將心底的柔情蜜意都吐露了出來。其實,她暗中思慕表哥,阿朱、阿碧,以及小茶、小詩等丫鬟何嘗不知,只是誰都不說出口來而已。她說了一陣話,心中的憂慮稍去,道:「我跟你說了許多不相干的閒話,沒說到正題。少林寺中到底有哪些人?他們為什麼要跟我表哥為難?」 段譽道:「少林寺的方丈叫做玄慈大師,他有一個師弟叫做玄悲。這玄悲大師最擅長的武功,乃是『金剛杵』。」王玉燕點頭道:「那是少林七十二絕藝中的第四十八種,一共只有十九招杵法,使將出來時卻是極為威猛。」段譽道:「這玄悲大師,不知怎地給人打死了,而敵人傷他的手法,正是玄悲大師最擅長的『金剛杵』。他們說,這種傷人的手法,唯姑蘇慕容氏才有,叫做什麼『以彼之道,還施被身』。因此少林派決意要找慕容氏報仇。只是慕容氏的武功太過厲害,大家生怕不敵,是以要商量著對付。」王玉燕道:「說來這話倒是有理。除了少林派,還有些什麼人?」段譽道:「嵩山派有個叫做柯百歲的人,他的拿手武功叫做什麼『靈蛇纏頸』。」王玉燕道:「嗯,那是嵩山派百勝軟鞭第二十九招中的第四個變招,雖然招法古怪,卻算不得上乘武學。」段譽道:「這人也死在『靈蛇纏頸』這一招之下,他的師弟和徒弟,自是要找慕容氏報仇。此外……此外還有許多人,我不懂武功,也記不了這許多。」他心中想:「我大理段氏也參與其事,那還是不說的好。」王玉燕道:「我知道表哥的性兒,他聽說有這樣多人跟他作對,那自是先尋上門去了。不過他未必能全都懂得這些門派的絕招。何況他們人多勢眾,若是一擁而上,那也很不好辦。」正說到這裡,忽聽得兩人急奔而來,卻是小詩和幽草兩個丫鬟。幽草臉上神色極是驚惶,道:「小姐,不……不好啦,夫人吩咐將阿朱、阿碧二人……」說到這裡,口中塞住了,一時說不下去。小詩接著道:「要將她二人的右手都砍了,罰她們擅闖曼陀山莊之罪。那……那怎麼辦呢?」
段譽急道:「王姑娘,你……你快得想個法兒救救她們才好!」王玉燕也是甚為焦急,道:「朱碧二女是表哥的心腹使婢,若是傷殘了她們的肢體,我如何對得起表哥?幽草,她們在哪裡?」幽草和朱碧二女最是交好,聽得小姐有意相救,登時生出一線希望,忙道:「夫人分咐將二人送去『花肥房』,我求嚴婆:遲半個時辰動手,這時趕去求懇夫人,還來得及。」王玉燕心想:「向媽求懇,多半無用,可是除此之外,也是別無他法。」當下點了點頭,帶了幽草,小詩二婢便去。段譽瞧著她輕盈的背影,想追上去再跟她說幾句話,但只跨一步,褪覺無話可說,怔怔的站住了。 王玉燕快步來到上房,見母親面前點了一爐香,香煙梟梟上升,剛要靜坐入定,情如她這一入定,便有大半天不能打擾於她,忙道:「媽,我有件事跟你說。」王夫人慢慢睜開眼睛,臉上神色極是嚴峻,道:「若是與慕容家有關的,我便不聽。」玉燕道,「媽,阿朱和阿碧這次不是有意來的,你就饒了她們這一回。」王夫人道:「你怎知她們不是有意來的?我斬了她們的手,你怕你表哥從此不睬你,是不是?」玉燕眼中淚水滾動,道:「表哥是你的親侄兒,你……你何必這樣恨他?就算舅舅對你不起,你也不用惱恨表哥。」她鼓著勇氣說了這幾句話,但一出口,心中怦怦亂跳,自驚怎地如此大膽,竟敢出口衝撞母親。王夫人眼光如冷電,在女兒臉上掃了幾下,半晌不語,跟著便閉上了眼睛。玉燕大氣也不敢透一口,不知母親心中在打什麼主意。 過了好一陣,王夫人睜開眼來,說道:「你知道舅舅對我不起?他什麼地方對我不起?」玉燕聽得他聲調寒冷如冰,一時嚇得話也答不出來。王夫人道:「你說好了。反正你現在年紀大了,不用聽我話啦。」玉燕又氣又怕,流下淚來,道:「媽,你……你這樣恨舅舅家裡,自然是舅舅虧待了你。可是他怎樣欺侮你,你從來不跟我說。」王夫人厲聲道:「你聽誰說過沒有?」玉燕搖搖頭,道:「你從來不許我出這曼陀山莊,也不許外人進來,我聽誰說啊?」王夫人輕輕吁了口氣,登時放了心,語氣也變得和緩些,嘆道:「我是為你好。世界上壞人太多,殺不勝殺,你年紀輕輕,一個女孩兒家,還是別見壞人的好。」說到這裡,她突然間想起一事,道:「那個姓段的花匠,嘴上油腔滑調,不是好人。若是他跟你說一句話,立時便動手將他殺了,不能讓他說第二句。知不知道?」玉燕心想:「什麼第二句,只怕連第一百句、二百句話也說過了。」王夫人道:「怎麼?你下不了手麼?似你這等面慈心軟的女子,這一生一世不知要吃多少虧呢。」她雙手互擊兩下,小詩走了過來。王夫人道:「你傳下話去,有誰和那姓段的花匠多說一句話,兩人一齊割了舌頭。」小詩神色木然,似乎王夫人所說的,乃是宰雞屠犬,應了聲:「是!」便即退下,王夫人向女兒揮手道:「你也去吧!」 玉燕應道:「是。」走到門邊時,停了一停,回頭道:「媽,你饒了阿朱、阿碧,命她們以後無論如何不可再來便是。」王夫人冷冷的道:「我說過的話,幾時有過不作數的?你多說也是無用。」玉燕咬了咬牙,低聲道:「我知道你為什麼恨舅舅,為什麼恨表哥了。」左足輕輕一頓,便即出房。王夫人道:「回來!」這兩個字說得並不如何響亮,卻是充滿了威嚴。玉燕重又進房,低頭不語。王夫人望著那彎彎曲曲不住顫動的青煙,道:「燕兒,你知道了什麼?不用瞞我,什麼都說出來好了。」玉燕咬著下唇,道:「我知道,你是嫌舅舅不爭氣,惱恨表哥不專心學武,以致不能開創天下無敵的『慕容宗』。」
王夫人「嘿」的一聲冷笑,道:「小孩子知道什麼?我早已不姓慕容啦。『慕容宗』立不立得成功,跟我有什麼相干?」玉燕道:「我知道的,你恨自己不是男子,否則早把『慕容宗』建了起來啦,你怪舅舅和表哥一心一意想『規復燕國』,沒將武功放在心上。」王夫人道:「這是誰跟你說的?」玉燕道:「不用有誰跟我說,我自己也猜得到。」王夫人道:「多半是你表哥說的了,是不是?」玉燕不對母親說謊,卻也不承諾,只是默默不語,王夫人道:「你表哥一個大男人,年紀比你大著十歲,成天不學好,不長進,瘋瘋癲癲的不知幹些什麼,身上的功夫連你也及不上,慕容家的臉也給他丟光了。『姑蘇慕容』這四個字,百年來是多大的威風,可是你表哥的功夫呢?配不配啊?」玉燕聽著母親的說話,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覺得母親的話倒也沒有說錯了,一時無言可答。王夫人又道:「他這會兒上少林寺去啦,那些多嘴丫頭們自然巴巴的趕著來跟你說。哼,他上少林寺去,不讓人牙也笑掉了麼?謝天謝地,人家決不能相信,這樣的膿包會是姑蘇慕容家的子弟,說不定幾招送了性命,查也無從查起,那是更加妙了。」玉燕走上幾步,柔聲道:「媽,你去救他一救。他……他是慕容家的一脈單傳。倘若也有甚不測,姑蘇慕容家就是斷宗絕代了。」王夫人冷笑道:「姑蘇慕容,哼,慕容家不顧我,我為什麼要顧他們?」但這兩句話一出口,登時自知失言,揮手道:「出去,出去!」玉燕道:「媽,表哥……」王夫人厲聲:「你越來越放肆了!」
玉燕眼中含淚,低頭走了出去,芳心無主,不知如何是好,走到西廂廊下,忽聽得一人低聲問道:「姑娘,怎麼了?」玉燕抬頭一看,正是段譽,忙道:「你……你別跟我說話。」原來段譽見王玉燕去後,迷迷惘惘的便跟隨而來,遠遠的等候,待玉燕從王夫人房中出來,他又是身不由主的跟了來。他見玉燕臉色慘然,知道王夫人沒有答應,道:「就算夫人不答應,咱們也得想個法子。」玉燕道:「媽沒答應,還有什麼法子可想?她……她……我表哥身有危難,她袖手不理。」越說心中越是委屈,忍不住又要掉淚。段譽道:「嗯,慕容公子身有危難……」他突然想起一事,道:「你武功比你表哥強,為什麼自己不去救他?」王玉燕睜著烏溜溜的眼珠,瞪視著他,似乎他這句話真是天下再奇怪不過的言語,隔了好一陣,才道:「我……我怎麼能去,媽媽是更加不答應了。」段譽微笑道:「你媽媽自然不會答應,可是你不會自己偷偷的走麼?我便曾自行離家出走。後來回得家去,爹爹媽媽,也沒怎樣責罵。」 玉燕聽了這幾句話,當真是茅塞頓開,心道:「是啊,我偷著出去救了表哥,就算回來被媽狠狠責打一場,那又有什麼?當真她要殺我,我總也已經救了表哥。」她想到自己能為了表哥而受苦受難,心中一陣辛酸,一陣甜蜜,又想:「這人說他曾偷偷逃跑,嗯,我怎麼從來沒想過這種事?」段譽極力鼓吹,道:「你老是住在曼陀山莊之中,不去瞧瞧外面的花花世界麼?」玉燕搖頭道:「外面有什麼好瞧的?我只是想去幫幫表哥,瞧他是否會遇上什麼兇險。不過我從來沒出過門,也不知少林寺在東在西。」段譽立即自告奮勇,道:「我陪你去,一路上有什麼不懂,一切由我來應付就是。」 玉燕一時還拿不定主意,段譽又問:「阿朱、阿碧她們怎樣了?」玉燕道:「媽也是不肯相饒。」段譽道:「一不做,二不休,若是阿朱、阿碧被斬了手足,你表哥定要怪你,不如就去救了她二人,咱四人立即便走。」玉燕伸了伸舌頭,道:「這般的大逆不道,我媽怎肯干休?你這人膽子忒也大了!」 段譽情知此時除了她表哥之外,再無第二件事能打動她芳心,當下以退為進,說道:「既是如此,咱們即刻便走,任由你媽媽傷殘了阿朱、阿碧的肢體。日後你表哥問起,你只推不知便了,我也決計不泄漏此事。」王玉燕急道:「那怎麼可以,這不是對表哥說謊了麼?」她大是躊躇,說道:「唉!朱碧二婢是他的心腹,從小便服侍他的,若是有什好歹,他慕容家和我王家的怨可結得更加深了。」左右一顧,道:「你跟我來。」 段譽見她飛快的向西北角上行去,心下怔忡不定,尋思:「倘若我不勸她相救朱碧二婢,慕容公子和她之間,定將有極深芥蒂。但若我懷此惡念,眼睜睜瞧著朱碧二女身受慘禍,可又於心何忍?」要知段譽雖對王玉燕愛慕到了極處,究竟心地良善,不肯害人。片刻之間,王玉燕已來到一間大石屋外,說道:「平媽媽,你出來,我有話跟你說。」只聽得石屋中桀桀怪笑,一個乾枯之極的聲音說道:「好姑娘,你來瞧平媽媽做花肥麼?」段譽首次聽到幽草與小詩她們說起,什麼阿朱、阿碧已經送到了「花肥房」中,當時聽了,也不以為意,此刻聽到這陰氣森森的聲音說到「花肥房」三字,心中驀地一凜:「什麼『花肥房』,是種花的肥料麼?啊喲,是了,王夫人此人殘忍無比,將人活生生的殺了,當作茶花的肥料。要是咱們來遲了一步,朱碧二女的手腳給斬下來做了肥料,那便如何是好?」他心中怦怦亂跳,臉上變得全無血色。
王玉燕道:「平媽媽,我媽有事跟你說,請你過去。」石屋裡那聲音道:「平媽媽忙著。夫人有什麼要緊事,要小姐親自來說?」玉燕道:「我媽說……嗯,她們來了沒有?」她一面說,一面走進石屋,只見阿朱和阿碧二人直挺挺的被綁在兩條鐵柱之上,口中塞了麻核桃,眼淚汪汪,卻是說不出話來。段譽探頭一看,朱碧二女尚自無恙,先放了一半心。再看兩旁時,稍稍平靜的心又大跳而特跳起來。只見一個弓腰曲背的老婆子,白髮如銀,手中拿著一柄雪亮的長刀,身旁一鍋沸水,煮得直冒水汽。 王玉燕笑道:「平媽媽,媽說叫你先放了她們,媽有一件要緊事要問她們一個清楚。」平媽媽轉過頭來,段譽見她兩根尖尖的犬齒露了出來,似要擇人而噬一般,心中說不出的噁心難受,只見她點頭道:「好,問明白後,再送回來砍手斷足。」她喃喃的自言自語:「平媽媽生平最不愛看美貌的女孩兒。這兩個小妞兒須得砍斷了手腳,那才好看。」段譽大怒,心想這老婆子作惡多端,不知已殺了多少人,只恨自己手無縛雞之力,否則須得結結實實打她幾個嘴巴,打掉她兩三根牙齒,這才再放朱碧二女。 平媽媽年紀雖老,耳朵卻是極為機靈,段譽在門外呼吸粗重,登時便給她聽見了,說道:「誰在外邊?」伸頭出來一張,見到段譽,心下猛地起疑,問道:「你是誰?」段譽笑道:「我是夫人命我種茶花的花兒匠,請問平媽媽,有肥料沒有?」平媽媽道:「你等一會,過不多時就有了。」平媽媽轉過頭來,向玉燕道:「小姐,慕容少爺很喜歡這兩個丫頭吧?」玉燕就是不會說謊,隨口道:「是的,你還是別傷了她們的好。」平媽媽點頭道:「小姐,夫人入定了,是不是?」玉燕道:「是啊。」 她這兩個字一出口,立時知道不對,急忙伸手按住了嘴唇。段譽心下暗暗叫苦:「唉,這位小姐,連撒個謊也不會。」幸好平媽媽似乎年老胡塗,對這個破綻全沒留神,說道:「小姐,麻繩綁得很緊,你來幫我解一解。」玉燕道:「好吧!」走到阿朱身旁,去解縛住她手腕的麻繩,驀然間喀喇一聲響,鐵柱中伸出一根弧形鐵條,套住了她的纖腰。
王玉燕「啊」的一聲,驚呼了出來,那鋼條套住在她腰間,尚有數寸空隙,但要脫出,卻是萬萬不能。段譽一驚,也搶進屋來,喝道:「你幹什麼?快放了小姐。」平媽媽嘿嘿嘿的連聲怪笑,說道:「夫人既已入定,怎會叫這兩個小妞兒去問話?夫人有多少丫頭,何必要小姐親來?這中間古怪甚多。小姐,你在這兒待一會,讓我去親自問過夫人再說。」原來這「花肥房」乃是王夫人用刑殺人之處,石屋中裝滿了各種機括,以便制住囚徒,任意殺戮。這平媽媽心狠手辣,當年是黑道上出名的獨腳女盜,手下不知犯過多少血案,傷過多少人命。王天人將她制服後,喜她精明能幹,派她在花肥房中幹這刑殺之事,甚是得力。她見玉燕行動言語中犯疑處甚多,又素知王夫人對慕容家頗存怨毒,心想小姐武功極高,自己決計不是對手,倘若不聽吩咐,只怕她要強行放人,於是大著膽子,竟開機括將她套住了。 玉燕怒道:「你沒上沒下的幹什麼?快放開我!」平媽媽道:「小姐,我對夫人忠心耿耿,不敢做半點錯事。待我去問過夫人,倘然確是如此,老婆子再向小姐磕頭賠不是。」玉燕大急,道:「喂,喂,你別去問夫人,我媽要生氣的。」平媽媽老奸巨猾,更瞧出玉燕是背了母親弄鬼,為了回護表哥的使婢,假傳號令。她要乘機領功,說道:「很好,很好,小姐稍待片刻,老婆子一會兒便來。」玉燕叫道:「你別去,先放了我再說。」平媽媽哪來理她,快步便走出屋去。 段譽見事情緊急,張開雙手,攔住她的去路,笑道:「你放了小姐,再去請問夫人,豈不是好?常言道:『疏不間親』,你是外人,得罪了小姐,終究不妙。」平媽媽眯著一雙小眼,側過了頭,說道:「你這小子很有些不妥。」一翻手便抓住了段譽的手腕。段譽給她一扣住脈門,全身便覺酸軟麻痹,他雖有一身雄厚之極的內力,但一直不會使用,給平媽媽拖到鐵柱處,扳動機括,喀的一聲,鐵柱中伸出鋼環,也圍住了他腰。
平媽媽的手掌和他手腕相觸,便覺體中內力源源不斷的外漏,說不出的難受,將鋼環圍在段譽腰間後,立即放開他的手腕。段譽覺得腕間一松,情急之下,雙臂抱住了她的頭面,說道:「你別走!」平媽媽怒喝:「放開手!」她一出聲呼喝,真氣外泄更加快了。段譽自在天龍寺中得到伯父傳授,懂得了氣納丹田之法,平媽媽體中的內力被他以「朱蛤神功」不住吸將過來,隨吸隨貯,再無前時的氣血翻湧現象。 平媽媽連連掙扎,竟是脫不開段譽雙臂的抱持,心下大駭,叫道:「你……你會得『化功大法』麼?快放開我。」段譽和她醜陋的臉孔相對,其間相距不過一二寸。他背心有鐵柱頂住,腦袋無法後仰,看到她又黃又髒的牙齒,真欲作嘔,但知道此刻千鈞一髮,若是放脫了她,玉燕固受重責,自己與朱碧二女更將性命不保,只有閉上眼睛不去瞧她。平媽媽道:「你……你放不放我?」說話之聲已是有氣無力。須知段譽體內的內力越強,朱蛤神功的吸力也是越大。他初時取破嗔、破貪兩人的內力需時皆甚久,其後更得了黃眉僧、石清子兩大高手的全部內力,保定帝、天因、天觀等的部份內力,這時再吸平媽媽的內力,那只是片刻之功,平媽媽為人雖是兇悍,內力卻不甚強,不到一盞茶時分,已是神情委頓,氣若遊絲,只是道:「放了我,放了我!」 段譽道:「你開機括先放我啊。」平媽媽道:「是,是!」段譽抓住她左手,讓她伸出右手去撥動藏在桌子底下的機括,喀的一響,那鋼環縮了回去。段譽指著玉燕和朱碧二女,命她立即放人。[2]
創作背景
《天龍八部》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部分內容曾由倪匡代筆撰寫)。故事背景設定在宋哲宗時期。金庸在《天龍八部》書前「釋名」部分中說:「本書故事發生於北宋哲宗元祐、紹聖年間,公元1094年前後。」書中對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進行了杜撰和改造。在創作《天龍八部》時,金庸對民族矛盾及民族國家之間的衝突,有了新的思想認識和新的處理方式,即不再局限於狹隘的「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而是升華至中華民族的整體利益的考慮,更多的傾向於和平主義和民族的和睦與團結,從而超越了狹隘的民族矛盾,對戰爭與和平有了嶄新的思考。
作者簡介
金庸,男,生於中國 浙江省 海寧縣 袁花鎮。1929年5月入讀家鄉海寧縣袁花鎮小學,先就讀於浙江省嘉興市第一中學(嘉興一中),為寫諷刺訓導主任的文章被開除,轉學去了衢州。1942年自浙江省衢州中學畢業,1944年考入中央政治大學外交系,1946年赴上海東吳法學院修習國際法課程。 1948年,畢業於上海東吳大學法學院,並被調往《大公報》香港分社 。1952年調入《新晚報》編輯副刊,並寫出《絕代佳人》《蘭花花》等電影劇本。 自1955年的《書劍恩仇錄》開始至1972年的《鹿鼎記》正式封筆,他共創作了十五部長、中、短篇小說。其作品內容豐富,情節跌宕起伏,有豪俠氣概,有兒女柔腸,有奇招異法,凡此種種,引人入勝。曾被多次拍攝、製作成影視作品、電腦遊戲,對當代青年的影響極其廣泛。他也曾以林歡作筆名,為長城電影公司編寫劇本,更曾合作導演過兩部電影,也曾以姚馥蘭為筆名撰寫電影評論。
早年在香港 《大公報》、《新晚報》和長城電影公司任職。後創辦香港《明報》、新加坡《新明日報》和馬來西亞《新明日報》等,形成《明報》集團公司。查良鏞先生五十年代中期起應報社之約,開始寫作連載性的武俠小說。到七十年代初寫完《鹿鼎記》而封筆,共完成了十五部。他曾用其中十四部書名的第一個字串在一起,編成「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的對聯。
他的小說既繼承了傳統白話小說的語言風格,又對舊式武俠小說從思想內容到藝術手法作了全面的革新。這些作品以古代生活為題材,卻體現出現代精神,同時富有深厚的文化內涵,因而贏得億萬讀者的喜愛,達到雅俗共賞的境界。金庸不僅是傑出的小說大師,同時又是一位出色的社評家。他寫有近兩萬篇社評、短評,切中時弊,筆鋒雄健犀利,產生了很大影響,曾被人讚譽為「亞洲第一社評家」。當代武俠小說作家、新聞學家、企業家、政治評論家、社會活動家,被譽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與古龍、梁羽生、溫瑞安並稱為中國武俠小說四大宗師。
1985年起,歷任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政治體制小組負責人之一,基本法諮詢委員會執行委員會委員,以及香港特別行政區籌備委員會委員。1994年,受聘北京大學名譽教授 。2000年,獲得大紫荊勳章。2007年,出任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院榮譽教授 。2009年9月,被聘為中國作協第七屆全國委員會名譽副主席 ;同年榮獲2008影響世界華人終身成就獎 。2010年,獲得劍橋大學哲學博士學位 。2018年10月30日,在中國香港逝世,享年94歲。 [3]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