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龍八部·第三十五章 訂下約會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天龍八部·第三十五章 訂下約會出自《天龍八部》,《天龍八部》是中國現代作家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這部小說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前後共有三版,在2005年第三版中經歷6稿修訂,結局改動較大。
這部小說以宋哲宗時代為背景,通過宋、遼、大理、西夏、吐蕃等王國之間的武林恩怨和民族矛盾,從哲學的高度對人生和社會進行審視和描寫,展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生活畫卷。其故事之離奇曲折、涉及人物之眾多、歷史背景之廣泛、武俠戰役之龐大、想象力之豐富當屬「金書」之最。作品風格宏偉悲壯,是一部寫盡人性、悲劇色彩濃厚的史詩巨著。 [1]
正文
王玉燕向褚保昆道:「褚爺,我先前說不管用,你現下信了吧?」褚保昆長嘆一聲,道:「姑娘料事如神,楮某佩服之至。」他轉頭向司馬林道:「掌門師兄,幸我兩派的武功相互克制,誰也勝不了誰,小弟雖是學會了貴派的功夫,卻不能就此來抵擋青城絕技,這位包三先生露了這一手,那是再明白也沒有了。唉,我師父枉費心機,枉費心機。」
司馬林等對他這幾句話並不十分明白,但均已猜到,包三先生用青城派這一招「左右逢源」來對付他的蓬萊派武功,褚保昆雖已學過青城武功,仍是折臂傷肩,無法抗禦。可見他混入本派,偷師學藝,尚不足成為青城派的致命之傷。想到此處,眾人心下均是大慰。阿朱一直在旁觀看,默不作聲,這時忽然插口道:「司馬大爺、褚大爺,各位親眼目睹,這位包三先生能使青城派的絕技,那麼世上會此絕技的,未必就只我家公子一人。到底是誰出手傷害司馬老先生的,各位還是回去細細訪查為是。」 司馬林欲待再說什麼,包三先生怒道:「這裡是我阿朱妹子的莊子,主人已下逐客令了,你們兀自不識好歹?」褚保昆道:「今日多承教益,後會有期。」他雙臂已斷,不能行禮,微一點頭,向外便走了出去。司馬林等知道若再逗留,定然也討不了好去,當下紛紛告辭。
姚伯當見包三先生武功高強,行事詭怪,頗想結識這位江湖奇人,兼之對王玉燕胸中包羅萬有的武學,有覬覦之心,也是未肯便休,見青城派眾人轉眼間都出了廳門,當下站起身來,正要向包三先生出言接納,包三先生忽道:「姚伯當,我不許你說一句話,快快給我滾了出去。」姚伯當一愕之下,臉色鐵青,伸手按住了刀柄。包三先生道:「你這點微末功夫,休在我面前班門弄斧。我叫你快滾,你便快滾,哪還有第二句說話的餘地?」
秦家寨的群豪適才以單刀飛擲司馬林,手中兵刃都被包三先生接了下去,堆在足邊,這時手裡都沒了兵刃。眼見包三先生對姚伯當大加侮辱,均起了一拼之心,只是赤手空拳,均是有所顧忌,包三先生哈哈一笑,右足亂踢,每一腳都踢在刀柄之上,那十餘柄單刀紛紛飛起,向秦家寨群豪射了過去,只是去勢甚緩,顯是不欲傷人。群豪隨手接了過來,刀一入手,隨即便是一怔,想起接這柄單刀實在方便之至,顯然是包三先生故意將單刀踢到自己面前,勁力方位,無一不是恰到好處。各人不能不跟著想到,包三先生既能令自己如此方便的接到單刀,自也能讓自己在接刀時異常困難,甚至是根本無法接到,刀勢轉向,一刀插入了自己身體,也是毫不為奇。秦家寨每個人都是這麼想,當下人人手握刀柄,神色卻是極為尷尬。 包三先生道:「姚伯當,你滾不滾出去?」姚伯當苦笑道:「包三先生於姚伯當有救命之恩,我這條性命是閣下所賜,閣下有命,自當遵從,告辭了。」說著躬身行禮,左手一揮,道:「大伙兒走吧!」 包三先生道:「我是叫你滾出去,不是叫你走出去。」姚伯當一愕,道:「在下不懂包三先生的意思。」包三先生道:「滾便是滾,你到底滾不滾?」 姚怕當心想此人古怪之極,瘋瘋癲癲,不可用常理和他應對,當下更不多言,快步便向廳門走去。包三先生喝道:「非也非也,此是行,是奔,是走,是跑,總之不是滾。」身形一晃,已欺到了也的身後,左手探出,抓住了他的後頸。姚伯當右肘反撞,包三先生左手一提,姚伯當身子離地,右肘這一撞便落了空。
包三先生右手跟著抓住他的後臀一提,大聲喝道:「我阿朱妹子的莊子,豈由得你說來便來,說去便去,有這麼容易?滾你媽的吧!」 雙手一送,姚伯當一個龐大的身子便直滾了出去。 想是姚伯當被他拿住了穴道,竟然無法直立,就像是一根巨大的木柱,一直滾到門邊。幸好那所門甚寬,不曾撞到頭腳,姚伯當骨碌碌的便滾了出去。泰家寨眾人發一聲喊,紛紛追出,將他抱了起來。姚伯當道:「快走,快走!」眾一窩蜂般去了。 包三先生向段譽橫看豎看,捉摸不透他是什麼路數,向王玉燕道:「小妹,叫他滾蛋呢,還是讓他留著?」 玉燕道:「我和阿朱、阿碧都讓平媽媽給捉住了,處境十分危急,幸蒙這位段公子相救。再說,他知道少林寺中的情狀,咱們可以向他問問。」包三先生道:「這麼說,你是要他留著了?」 玉燕道:「不錯。」包三先生微笑道:「你不怕我那慕容兄弟喝醋麼?」玉燕睜著大大的眼睛,道:「什么喝醋?」包三先生指著段譽道:「這人油頭粉臉,能言善辯,你可別上了他的當。」 玉燕仍是不解,問道:「我上了他什麼當?你說他會捏造少林寺中的訊息麼?料他也不敢。」
包三先生聽她言語中一副天真欄漫,絲毫不懂得這些男女之情,倒也不便多說,當下向著段譽嘿嘿的冷笑三聲,道:「我那慕容兄弟到了少林寺中,情形如何,快快照實說來。」段譽心中有氣,冷笑道:「你是審問囚犯不是?我若不說,你便要拷打我不是?」世上膽敢如此向包三先生挺撞的,可也當真不多,包三先生一怔,不怒反笑,道:「大膽小子,大膽小子!」突然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左臂,手上微一用力,段譽已痛入骨髓,大聲叫道:「喂,你幹什麼?」 包三先生道:「我這是在審問囚犯,嚴刑拷打。」段譽任其自然,只當這條手臂不是自己的,微笑道:「你只是拷打,我可不來理你了。」包三先生手上加勁,只捏得段譽臂骨咯咯作晌,如欲斷折,段譽強忍痛楚只是不理。 阿碧道:「包三哥,這位段公手的脾氣高傲得緊,他是咱們救命恩人,你別傷他。」包三先生點點頭,道:「很好,很好,脾氣高傲,那就合我『非也非也』的胃口。」說著緩緩放開了段譽的手臂。阿朱笑道:「說到胃口,咱們也都餓了。老顧,老顧!」 她提高嗓子叫了幾聲,老顧從側門中探頭進來,見姚伯當、司馬林等一干人已經不在,當下歡天喜地的走了出來。阿朱道:「你先去唰兩次牙,洗兩次臉,再洗三次手,然後給咱們弄點精緻的小菜。有一點兒不乾淨,包三爺定要給你過不去。」老顧微笑稱是,連說:「包你乾淨,包你乾淨!」 當下聽香精舍中的婢僕出來,重排桌椅,再整杯盤,阿朱請包三先生坐了上席,段譽坐了次席,玉燕坐第三席,她自己和阿碧在下首相陪。玉燕心急,問道:「三哥,他……他……」 包三先生道:「風四弟聽到訊息,說慕容兄弟去了少林寺,連夜便趕去接應,我卻覺得此事之中,頗有蹊蹺。大伙兒須得好好商議商議。」
玉燕急道:「救兵如救火,少林寺中高手如雲,表哥孤身犯險,自然是寡不敵眾,三哥,咱們須得立時趕去瞧礁,卻又有什麼蹊蹺?又有什麼可商議的?」 包三先生道:「非也非也!小妹,你年紀輕輕,不知世事多詐,慕容賢弟這次孤身去少林寺,和他平素行事大不相同。我去找鄧大哥商議,他不在青雲莊,我趕到赤霞莊,公冶二哥夫婦又都不在。你瞧,這不是有點古怪麼?」 玉燕道:「鄧大叔,恩……鄧大哥、公冶二哥夫婦……」包三先生聽她改口,微笑點頭,但笑容之中,卻也掩飾不住憂慮之情。 玉燕續道:「他們三人常常出外,不在莊上,那也沒什麼奇怪啊。」 包三先生搖頭道:「非也非也!青雲莊、赤霞莊上的總管都說,大哥和二哥夫婦離莊之時,都是去得十分匆忙,也沒留下什麼話給我。這豈非奇哉怪也?」
段譽聽他說到什麼鄧大哥和公冶二哥,又有青雲莊和赤霞莊,似乎有許多莊子相互結盟,聲勢甚大,都是慕容公乎的羽翼。只見兩名男僕端了木盤,送上菜來。阿朱笑道:「三哥,今日小妹不能親自下廚給你做菜,下次你駕臨時補數……」剛說了這句話,忽然間空中傳來叮呤、叮呤兩響清脆的銀鈴之聲。 包三先生和阿朱、阿碧齊道:「二哥有訊息捎來。」三個人離席走到檐前,抬起頭來,只見一頭白鴿在空中打了一個圈子,撲將下來,停在阿朱的手中。 阿碧伸過手去,解下縛在鴿子小腿上的一個小竹筒,倒出一張紙箋來。包三先生夾手搶過看了幾眼,說道:「既是如此,咱們快去,快去!」他向玉燕道:「喂,你去不去?」玉燕道:「去哪裡?有什麼事?」 包三先生一揚手中的紙箋,道:「二哥有信來,說慕容兄弟已和冀晉魯豫的七門派訂下約會,三月二十四日在濟南城中比武論劍。今日是三月十二日,還有十二日的時間,你不去濟南?」玉燕暈生雙頰,喜上眉梢,忙道:「我自然去。信上還說什麼?」 包三先生道:「嗯,信上叫阿朱設法找到鄧大哥、風四弟和我,要咱們一齊趕去,看來對方的力道大是不弱,倒不大容易斗呢。」
包三先生話是這麼說,臉上卻是眉飛色舞,顯然頗以得能參與大戰為喜。玉燕走近身去,要瞧瞧那信上還寫些什麼。 包三先生微微一笑,將信遞了給她。玉燕只見信上寫了七八行字,字跡精雅,頗有勁力,雖然每一個字都識得,但全然不成文理,倒像是讀天書一股。她博古通今,讀過的書著實不少,但像這般的文字,卻是第一次看到,皺眉道:「那是什麼?」阿朱微笑道:「王姑娘,這是咱們二嫂想出來的古怪玩意,從詩韻和切音中變化出來的,平聲字讀作入聲,入聲字讀作上聲,一東的當作三江,如此掉來掉去。咱們瞧慣了,便知信中之意,在外人看來,那是全然的不知所云。」 阿碧見她聽到「外人」兩字,臉上微有不豫之色,忙道:「王姑娘又不是外人,你若是要知道,待會我說與你知便是了。」玉燕性子天真,聽阿碧說願意教她,登時現出喜色。 阿朱道:「三哥、二哥、二嫂向來自負得緊,遇上再強的勁敵,也不會寫信來討救兵。這次卻要咱們傾巢而出,只怕對方的確是十分厲害。」
包三先生笑道:「老二的脾氣自然是這樣,但我想這次他要討救兵,倒不是為自己,而是為慕容兄弟。」 玉燕聽他提到慕容公子,忙問:「怎麼?為什麼是他?」包三先生道:「老二的武功自然算不得天下第一,可是他若打不過人家,要想脫身而走,我看當今之世,也沒有哪一個高人能留得住了他。他夫婦二人聯手,行走江湖,那是誰也不用忌憚的了。多半是為了顧到慕容兄弟,才出此萬全之策。」
玉燕又問:「冀晉魯豫的七個門派,不知是哪七個門派?」她對各門各派的武功家數,無不爛熟於胸,知道了是哪七個門派,就料得到對方的底細。包三先生又看了看信,道:「二哥信上沒說起,想來他亦不知,否則二哥做事極是周到仔細,定會在信中詳細說明。」他突然轉過頭來,向段譽道:「喂,姓段的,那你這就請便吧!咱們談論自己的私事,似乎不必要你參預。咱們去和人家比試武功,也不必要你觀戰喝彩。」段譽在一旁聽他們如何去替慕容公子打接應,本已感到沒趣,這時包三先生更是公然逐客,知道在這精舍中再待下去,已是索然無味,雖對玉燕戀戀不捨,但總不能老著臉皮硬留下來,當下一狠心,站起身來,說道:「王姑娘,阿朱、阿碧兩位姑娘,在下這便告辭,後會有期。」玉燕道:「半夜三更的,你到哪裡去?太湖中的水道你又不熟,不如今晚在這裡歇宿一宵,明日再走不遲。」
段譽聽王玉燕言語中雖是留客,但神思不屬,顯然一顆心早已飛到了慕容公子身畔,段譽清清楚楚的體會到了她的心情,不由得又是惱怒,又是沒趣。 他是皇室世子,自幼任性,自從行走江湖以來,經歷了不少驚險折磨,卻從未受過這般奚落冷遇,當即說道:「今天走明天走,那也沒多大分別,告辭了。」 阿朱道:「既是如此,我派人送你出湖便是。」
段譽見阿朱也不堅留,心下更是不快,尋思:「那慕容公子到底有什麼了不起,人人都當他是天上鳳凰一般,得到他的訊息,個個都恨不得立時去和他相會。」便道:「也不用了,你只需借我一船一槳,由得我在湖中飄蕩便了。」 阿碧沉吟道:「你不認得湖中水道,這個恐怕不大好吧。」 段譽氣憤憤的道:「你們既已得到慕容公子的音訊,還是趕緊商量去赴援為是。我既沒約下什麼冀晉魯豫的七大門派,又不是你們的表兄表弟,何勞關懷?」說著大踏步便走出廳門。 阿朱和阿碧送了出去,阿碧說道:「段公子,將來你和咱們公子爺見了面,說不定能結成好朋友呢。」
段譽冷笑道:「這個,我可是高攀不上。」阿碧聽他語聲中頗含氣憤,心下很感奇怪,問道:「段公子,你為什麼不高興,可是咱們相待太過簡慢麼?」阿朱道:「咱們包三哥向來是這般脾氣,段公子不必太過介意。我和阿碧妹子,跟你賠罪啦。」說著笑嘻嘻的行禮,阿碧跟著行禮。 段譽還了一揖,揚長便走,快步走到水邊,一躍跳入船中,扳槳將船盪開,駛入湖中。只覺得胸中鬱悶難當,到底是為了什麼原因,一時卻說不上來,只知再在岸上待得片時,說不定便要失態,甚至是淚水奪眶而出。依稀只聽得阿碧說道:「阿朱姊姊,公子替換的內衣褲夠不夠?今晚咱二人趕著一人縫一套好不好?」阿朱道:「好啊,你細心想得周到。」
段譽受無量劍和神農幫的欺辱、受南海鱷神的折磨、被廷慶太子囚禁、給鳩摩智萬里迢迢的從雲南一直帶到姑蘇,這中間所受的苦楚艱難著實不小,但從未有如今日這般的怨憤氣惱。 其實聽香精舍中並沒哪一個令他十分難堪,包三先生雖說要他請便,卻也留了餘地,既不是對付褚保昆那麼斷臂傷肩,也不是對付姚伯當那麼要他滾出去。王玉燕開言請他多留一宵,阿朱、阿碧股勤的送出門來,但他心中便是說不出的鬱結不消。 湖上曉風陣陣送來,帶著菱葉的清香,段譽用力扳槳,不知要恨誰才好。甚至,他說不出自己為什麼這樣氣惱。當日南海鱷神、廷慶太子、鳩摩智給他的折辱,那是厲害的多了,但他泰然而受,心中並無多大波盪。 他內心隱隱約約的覺得,那是因為他深慕玉燕,而玉燕心中,卻全沒他段譽的半點地位,甚至阿朱、阿碧,也全沒當他是一回事。段譽從小便給人當作心肝寶貝,自大理國皇帝、皇后以下,沒一個不覺得他是了不起之至,就算遇上了敵人,像南海鱷神那樣厲害的人物,也是一心想要收他為徒。至於鍾靈、木婉清那些少女,往往一見他便即傾心。
他一生中從未受過今日這般的冷落輕視,別人雖然有禮,卻是漠不關心的有禮。在他內心,隱隱感到慕容公子是比他自己重要得多。這些日子來,只要有誰提到慕容公子,周圍便人人聳動,無人不是大加注意。 玉燕、阿朱、阿碧、王夫人、包三先生,以至什麼鄧大爺、公冶二爺、公冶夫人、風四爺,個個都似是為慕容公子而生。段譽從來沒嘗過妒忌和羨慕的滋味,這時候獨自一人泛舟湖上,好像見到慕容公子的影子在天空中向他冷笑,好像聽到慕客公子在出聲譏笑:「段譽啊段譽,你這不是癩蝦蟆想吃天鵝肉麼?你自己不覺得可恥麼?」 他心中氣悶,扳槳時使的力氣便特別來得大,劃得一個多時辰,他充沛的內力緩緩發揮力道,竟是越劃越覺精神奕奕。這麼精神一振,心中煩悶燥惡之氣也漸漸消減,又劃了一個多時辰,東方現出黎明,只見北方雲霧迷漾,有一座山高聳而起。段譽粗略計算一下方位,聽香精舍和琴韻小築都在東方,自己只須向北劃,便不會重回舊地。
可是他每划一槳,心中總是生出一絲戀戀之感,不自禁的想到,小舟向北駛出一尺,那便是離遠玉燕一尺。中午時分,已劃到了那座小山腳下,上岸一問土人,原來這山叫做馬跡山,已離無錫甚近。 段譽在大理之時,也曾在書上看到過無錫的名字,知道那是在春秋時便已出名的一座大城,左右無事,不如便去遊玩一番。當下回入舟中,更向北劃,只一個多時辰,便到了無錫城畔。 段譽進得絨去,只見行人熙來攘往,甚是繁華,比之大理,別有一番風光。他順步而行,突然間鼻中聞到一股香氣,乃是焦糖、醬油和著熟肉的氣味。他大半天沒有吃東西了,劃這幾個時辰的船,早已十分飢餓。一聞到這食物香氣,心中大喜,當下循著香氣尋出,只轉了一個彎,只見老大一座酒樓,當街而立,金字招牌上寫著「松鶴樓」三個大字。這招牌年深月久,被煙熏成一團漆黑,但三個金字卻閃爍發光,陣陣酒肉之氣,從酒樓中不斷噴出來,但聽得廚子的刀勺聲和跑堂的吆喝聲,響成一片。他上得樓去,自有跑堂過來招呼。段譽要了一壺酒,叫跑堂配四色下酒菜,倚著酒樓邊的欄干自斟自歐、驀地里一股淒涼孤寂之意,襲上心頭,忍不住長嘆了一聲。 他一聲長嘆尚未止歇,西首座上一個漢子回過頭來,兩道冷電似的目光,霍地向他射至,在他臉上轉了兩轉。段譽也向他瞧去,只見這人身材甚是魁偉,約摸三十一二歲年紀,身穿一件灰色布袍,服飾極是樸素,濃眉大眼,一張四方的國字臉,相貌並不俊美,但自有一股颯颯英氣。
段譽心底暗暗喝了聲彩:「好一條大漢!這定是燕超悲歌慷慨之士了。不論江南或是大理,都不會有這等人物。」 只見那漢子的桌上放看一盤熟牛肉,一大碗湯,一大壺酒,此外更無別物,可見他便是吃喝,也是十分豪邁自在。 那漢子向他瞧了兩眼,臉上微現詫異之色,也便不再理會,轉過頭去,自行吃喝。段譽正感寂寞無聊,有心要結交朋友,使向跑堂招手,命他過來,指著那大漢的背心說道:「這位爺台的酒帳,都算在我這兒。」 那大漢聽到段譽吩咐,回頭微笑,點了點頭,卻不說什麼話。段譽有心要和他攀談幾句,一解客中寂寞,竟是不得其便。
段譽又喝了三杯酒,只聽得樓梯上腳步聲響,走上兩個人來。前面一人跛了一足,撐了一條拐杖,行走仍是極迅速,第二人則是個愁眉苦臉的老者。這兩人也都是穿著灰布長袍,走到那大漢桌前,恭恭敬敬的彎腰行禮,那大漢只點了點頭,並不起身行禮。 那跛足漢子恭恭敬敬的低聲說道:「啟稟大哥,對方約定今晚三更,在惠山涼亭中相會。」 那大漢點了點頭,道:「是今晚麼?未免迫促了一點。」那老者道:「兄弟本來跟他們說,約會定於三日之後。但對方似乎知道咱們人手不齊,口出譏嘲之言,說道若是不敢赴約,今晚不去也成。」 那大漢道:「是了。你傳言下去,今晚初更,大伙兒在惠山聚齊,咱們先到,等候對方前來赴約。」兩人恭身答應,轉身下樓去了。 這三人說話聲昔極低,樓上其餘酒客誰都沒有聽見,但段譽身有極深內功,耳目聰明,便不想故意偷聽旁人私事,卻自然而然的將每一句話郡聽見了。
那大漢的目光有意無意的又向段譽一瞥,見他低頭沉思,顯然是注意到了自己的說話,突然間雙眼中神光暴長,段譽吃了一驚,左手一顫,當的一響,一隻酒杯掉在地下,摔得粉碎。 那大漢微微一笑,說道:「這位兄台何事驚慌,請過來同飲一杯如何?」段譽笑道:「最好,最好!」吩咐酒保取過酒杯,移到大漢席上坐下,請問姓名。那大漢突道:「兄台何必明知故問?大家不拘形跡,喝上幾碗,豈非大是妙事?待得敵我分明,那就沒有餘味了。」 段譽笑道:「兄台想必是認錯了人,以為我是敵人。不過『不拘形跡』四字,小弟最是喜歡,請啊,請啊!」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那大漢微笑道:「你這人倒也爽氣,不像是酸溜溜的儒生,你的酒杯太小。」他提高嗓子,說道:「酒保,取兩隻大碗來,打十斤高梁。」
那酒保和段譽聽到「十斤高粱」四字,都是嚇了一跳,那酒保賠笑道:「爺台,十斤高梁喝得完麼?」那大漢指著段譽道:「這位公子爺請客,你何必給他省錢?十斤不夠,打二十斤。」那酒保笑道:「是,是!」過不多時,取過兩隻大碗,一大壇酒,放在桌上。 那大漢道:「滿滿的斟上兩碗。」酒保依言斟了。這滿滿的兩大碗酒一斟,段譽登感酒氣刺鼻,有些不太好受。他在大理之時,只不過偶爾喝上幾杯,以助詩興,哪裡見過這般大碗的飲酒,不由得皺起眉頭。那大漢笑道:「咱們對飲十碗,我就交了你這個朋友。如何?」 段譽見他眼光中頗有譏嘲輕視之色,若是換作平時,他定然敬謝不敏,自稱酒量不及,但昨晚在聽香小廳中飽受冷漠,又想:「這大漢看來多半是慕容公子的一夥,不是什麼鄧大爺、公冶二爺,便是風四爺了。他和人家約了在惠山上比武拚鬥,對頭必是什麼晉冀魯豫七大門派中的人物。哼,慕容公子是什麼東西,我偏不受他手下人的輕賤,最多不過是醉死,那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當即胸膛一挺,說道:「我是捨命陪君子,待會酒後失態,兄台莫怪。」說著端起一碗酒來,骨嘟骨嘟的便喝了下去。他喝這大碗酒,乃是負氣,王玉燕雖是不在身邊,在他心中,卻與喝給王玉燕看一般無異,乃是與慕容復爭競,不肯在心上人面前認輸之意,別說只不過是一大碗烈酒,就是鳩酒毒藥,他也是毫不遲疑的喝了下去。 那大漢見他喝得這般豪爽,倒是頗出意料之外,哈哈一笑,說道:「好爽氣。」端起碗來也是仰脖子喝乾,跟著便又斟了兩大碗。 段譽笑道:「好酒,好酒!」呼一口氣,又將一碗酒喝乾,那大漢也喝了一碗,再斟兩碗。這一大碗便是一斤。 段譽兩斤烈酒下肚,小腹中便如有股烈火在熊熊焚燒,頭腦中混混沌沌,但仍是記得:「慕容復是什麼東西?我怎可輸給他的手下人?」端起第三碗酒來,又喝了下去。那大漢見他霎時之間醉態可掬,心心下暗暗好笑,知他這第三碗酒一下肚,不出片刻,便要醉倒在地。段譽來喝第三碗酒時,胸口已感煩惡欲嘔,待得又是一斤烈酒灌入腹中,五臟六腑似乎都欲翻轉。
他緊緊閉口,不讓腹中酒水嘔將出來。突然間丹田中一動,一股真氣沖將上來,只覺此刻體內的翻攪激盪,便和當日真氣無法收納時的情景極為相似,當即依著伯父所授的法門,將那股真氣納向大椎。 不料他喝入的烈酒太多,真氣帶著酒水上行,不能在大椎穴中安居。他任其自然,讓這真氣由天宗穴而肩真穴,再經左手手臂上的小海、支正、養老諸穴而通至手掌上的陽穀、後豁、前谷諸穴,由小指的少澤穴中傾瀉而出。他這時所運的真氣線路,便是大理段氏的絕技六脈神劍中的「少澤劍」。那少澤劍本來是一股有質無形的劍氣,但這時他小指之中,卻有一道酒水緩緩流出。[2]
創作背景
《天龍八部》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部分內容曾由倪匡代筆撰寫)。故事背景設定在宋哲宗時期。金庸在《天龍八部》書前「釋名」部分中說:「本書故事發生於北宋哲宗元祐、紹聖年間,公元1094年前後。」書中對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進行了杜撰和改造。在創作《天龍八部》時,金庸對民族矛盾及民族國家之間的衝突,有了新的思想認識和新的處理方式,即不再局限於狹隘的「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而是升華至中華民族的整體利益的考慮,更多的傾向於和平主義和民族的和睦與團結,從而超越了狹隘的民族矛盾,對戰爭與和平有了嶄新的思考。
作者簡介
金庸,男,生於中國 浙江省 海寧縣 袁花鎮。1929年5月入讀家鄉海寧縣袁花鎮小學,先就讀於浙江省嘉興市第一中學(嘉興一中),為寫諷刺訓導主任的文章被開除,轉學去了衢州。1942年自浙江省衢州中學畢業,1944年考入中央政治大學外交系,1946年赴上海東吳法學院修習國際法課程。 1948年,畢業於上海東吳大學法學院,並被調往《大公報》香港分社 。1952年調入《新晚報》編輯副刊,並寫出《絕代佳人》《蘭花花》等電影劇本。
自1955年的《書劍恩仇錄》開始至1972年的《鹿鼎記》正式封筆,他共創作了十五部長、中、短篇小說。其作品內容豐富,情節跌宕起伏,有豪俠氣概,有兒女柔腸,有奇招異法,凡此種種,引人入勝。曾被多次拍攝、製作成影視作品、電腦遊戲,對當代青年的影響極其廣泛。他也曾以林歡作筆名,為長城電影公司編寫劇本,更曾合作導演過兩部電影,也曾以姚馥蘭為筆名撰寫電影評論。
早年在香港 《大公報》、《新晚報》和長城電影公司任職。後創辦香港《明報》、新加坡《新明日報》和馬來西亞《新明日報》等,形成《明報》集團公司。查良鏞先生五十年代中期起應報社之約,開始寫作連載性的武俠小說。到七十年代初寫完《鹿鼎記》而封筆,共完成了十五部。他曾用其中十四部書名的第一個字串在一起,編成「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的對聯。
他的小說既繼承了傳統白話小說的語言風格,又對舊式武俠小說從思想內容到藝術手法作了全面的革新。這些作品以古代生活為題材,卻體現出現代精神,同時富有深厚的文化內涵,因而贏得億萬讀者的喜愛,達到雅俗共賞的境界。金庸不僅是傑出的小說大師,同時又是一位出色的社評家。他寫有近兩萬篇社評、短評,切中時弊,筆鋒雄健犀利,產生了很大影響,曾被人讚譽為「亞洲第一社評家」。當代武俠小說作家、新聞學家、企業家、政治評論家、社會活動家,被譽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與古龍、梁羽生、溫瑞安並稱為中國武俠小說四大宗師。
1985年起,歷任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政治體制小組負責人之一,基本法諮詢委員會執行委員會委員,以及香港特別行政區籌備委員會委員。1994年,受聘北京大學名譽教授 。2000年,獲得大紫荊勳章。2007年,出任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院榮譽教授 。2009年9月,被聘為中國作協第七屆全國委員會名譽副主席 ;同年榮獲2008影響世界華人終身成就獎 。2010年,獲得劍橋大學哲學博士學位 。2018年10月30日,在中國香港逝世,享年94歲。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