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龍八部·第三章 大展神威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天龍八部·第三章 大展神威出自《天龍八部》,《天龍八部》是中國現代作家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這部小說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前後共有三版,在2005年第三版中經歷6稿修訂,結局改動較大。
這部小說以宋哲宗時代為背景,通過宋、遼、大理、西夏、吐蕃等王國之間的武林恩怨和民族矛盾,從哲學的高度對人生和社會進行審視和描寫,展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生活畫卷。其故事之離奇曲折、涉及人物之眾多、歷史背景之廣泛、武俠戰役之龐大、想象力之豐富當屬「金書」之最。作品風格宏偉悲壯,是一部寫盡人性、悲劇色彩濃厚的史詩巨著。 [1]
正文
鍾靈見來勢兇猛,又是向旁一閃。那高老者左手五指從她臉前五寸處一掠而過,鍾靈只感勁風凌厲,不禁心下駭然,叫道:「司空幫主,你快叫他住手。否則的話,我可要不客氣了。將來爹爹罵我,你也沒什麼好。」她說話之間,那高老者又已連續出手三次,每一次都被鍾靈在間不容髮之際避過。司空玄歷聲道:「抓住她!」高老者左手斜引,右手劃了個小小圓圈,陡地五指翻轉,已抓住了鍾靈右臂。鍾靈「啊」的一聲驚呼,痛得花容失色,左手一抖,突然間金光一閃,高老者悶哼一聲,放脫了她手臂,坐倒在地。小蛇金靈子在他手背上一口咬過,躍回鍾靈手中。
司空玄身旁一名穿長袍的中年漢子急忙搶上前去,伸手扶起高老者,只覺他全身發顫,手背上立時黑漆一片,兀自不住擴大。鍾靈口中又是一聲尖哨,金靈子躍將出去,竄向抓住段譽的那條大漢面門。那大漢伸手欲格,金靈子就勢一口,咬中了他的掌緣。那大漢武功不及高老者,更是抵受不住,當即縮成一團,大聲呻吟。鍾靈挽了段譽的手臂,轉身便走,低聲道:「禍已闖下了,咱們快走!」 圍在司空玄身旁的,都是神農幫的高手,這些人一生以採藥使藥為生,可說什麼毒蛇毒蟲都見識過了,但這金靈子來去如電,如此劇毒,卻是誰都不識其名。司空玄一怔之下,失聲道:「是『禹空四靈』麼?快抓住這女娃娃,莫讓她走了。」當下四條漢子撲將上去,分從兩側包抄了上來。鍾靈口中呼哨,一面抽出纏在腰間的青靈子,一抖之下,擋住了撲近的二人,金靈子從這人身上躍到那一人身上,只是一霎間,已將四條漢子一一咬過。但須咬得一口,每條漢子不是滾倒在地,便是縮成了一團。神農幫幫眾雖見這小蛇甚是可怖,但在幫主之前,誰也不敢退縮,又七八人呼嘯追來。鍾靈叫道:「要性命的便別上前,給我金靈子咬過的無藥可救。」那七八人手中各執兵刃,有的是藥鋤,有的是闊身短刀,只盼用兵刃擋得住金靈子的襲擊。但那小蛇快過世間任何暗器,當幫眾以兵刃砍削過去之時,金靈子的尾巴在刀背上一點,一彈之下便已咬中數人,剎那間七八人又皆滾倒。
司空玄一撩長袍,從懷中急速取出一瓶藥水,倒在掌心,匆匆在手掌及下臂上塗抹了,兩三個起落,已攔在鍾靈及段譽的身前,沉聲喝道:「站住了!」金靈子從鍾靈掌心彈起,竄向司空玄鼻樑,司空玄豎掌一立,心下暗自發毛,不知自己這秘制蛇藥,是否奈何的了這條靈異無比的金蛇,若是無效,不但自己一世威名付於流水,神農幫也是就此毀了。這金蛇剛張口往他掌心咬去,突然在空中一個轉折,尾巴在他手指上一點,借力躍了回來。司空玄大喜,左掌呼的一掌拍出,掌風甚是凌厲,鍾靈閃避不及,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那掌風余勢所至,噗的一聲,將段譽擊的仰天便倒。 鍾靈大驚,連連呼哨,催動金靈子攻敵。金靈子再度竄出,但司空玄掌上的蛇藥正是它的克星,要待咬他頭臉大腿,司空玄雙掌飛舞,逼得金靈子無法近前。鍾靈舞動青靈子,一條軟鞭般從旁夾攻。司空玄不知青靈子無毒,一般的嚴加守御,口中連發號令。只見數十名幫眾從四面八方壓了上來,各人手中拿著一個藥草,點燃了火,濃煙不住冒出。段譽剛從地上站起,突然頭暈異常,登時昏倒,迷迷糊糊之中,只見鍾靈的身子已在搖晃,跟著也即跌倒。兩名幫眾奔上來想揪住鍾靈,金靈子和青靈子護主情切,各將兩人咬了一口,一個中毒摔倒,另一個大腿上鮮血淋漓,臂骨又被青靈子絞斷。眾人團團圍住,一時卻無從下手。
司空玄叫道:「東方燒雄黃,南方燒麝香,西北方人人散開。」諸幫眾應命燒起麝香、雄黃。神農幫中無藥不備,所備藥物更是無一而非一等一的精品。這麝香、雄黃質純性強,一經燒起,登時發出極辛辣的濃煙,順著東南風向鍾靈吹去。不料金靈子和青靈子雖在兩種毒蛇的克星薰炙之下,仍是矯矢活潑,霎時間又咬倒了五名幫眾。司空玄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叫道:「鏟泥掩蓋,將這女娃娃連蛇兒一起活埋了。」諸幫眾手上有的是挖掘藥物的鋤頭,當即在山坡上挖起大塊泥土,向鍾靈身上拋去。 段譽神智並未全失,心想此禍事乃是由己而起,若是鍾靈慘遭活埋,自己豈能獨活,奮身一躍,撲到鍾靈身上,抱住了她,叫道:「左右是同歸於盡。」只覺泥土石塊,紛紛在身上蓋落。司空玄聽到他說「左右是同歸於盡」,不禁心中一動,只見四下里滾倒在地的有二十餘名幫眾,其中七八名更是幫中極重要的人物,連自己兩個師弟亦在其內,若將這女娃娃殺了,雖是出了一口怨氣,但這金蛇毒性大異尋常,不得她的獨門解藥,只怕難以救活眾人,便道:「留下二人活口,別掩住頭臉。」 鍾靈無力掙扎,只覺身上沉重之極,段譽抱住了自己,兩人均是動彈不得。片刻之間,兩人的身子連著金靈子、青靈子,都已被埋在土中,只是露頭在外。司空玄陰惻惻的道:「女娃娃,你要死是要活?」鍾靈道:「我自然要活。你若將我和段兄害死,你這許多人也活不成了。」司空道:「好!那你取了解救蛇毒的藥物出來,我便饒你一命。」鍾靈搖頭道:「饒我一命是不夠的,須得饒咱二人兩命。」司空玄:「好吧!饒你兩人小命,那也可以。解藥呢?」鍾靈道:「我身上沒有解藥。這金靈子的劇毒,只有我爹爹會治。我早跟你說過,你別逼我動手,否則一定惹得我爹爹責罵於我,你又有什麼好處?」司空玄歷聲道:「小娃娃這時候還在胡說八道,老爺子一怒之下,讓你活生生的餓死在這裡?」
鍾靈道:「我跟你說的全是實話,你偏不信。唉,總而言之,這件事糟糕之極,只怕瞞不過我爹爹,那便是如何是好?」司空玄道:「你爹爹叫什麼名字?」鍾靈道:「你這人年紀也不小啦,怎地如此不通情理?我爹爹的名字,怎能隨便跟你說?」司空玄縱橫江湖數十年,在武林中也是個名頭響亮的腳色,今日遇到了鍾靈和段譽這兩個活寶,倒也真是束手無策。他牙齒一咬,說道:「拿火把來,待我先燒了這女娃娃的頭髮,瞧她說是不說。」一名幫眾遞過火把,司空玄拿在手裡,走上兩步。 鍾靈在火光照耀之下,看到他猙獰的臉色,心中害怕,叫道:「喂,喂,你別燒我的頭髮,這頭髮一燒光,頭上倒有多痛,你不信,先燒燒你自己的鬍子看。」司空玄獰笑道:「我當然明白很痛,又何必燒我的鬍子才知?」舉起火把,在鍾靈臉前一晃,鍾靈嚇得尖聲叫了起來。段譽將地緊緊摟住,叫道:「山羊鬍子,此事是我乾的,你來燒我的頭髮吧。」鍾靈道:「不行!你也痛的。」司空玄道:「你既怕痛,那麼你快取解藥出來,救了我的眾兄弟。」鍾靈道:「你這人真是笨得可以啦,我早跟你說,只有我爹爹能冶金靈子的毒,連我媽媽也不會。你道容易治麼?」司空玄聽得四周被金靈子咬過的人怪聲呻叫,極是悽慘,料想這蛇毒極是難當,否則這些人都是極要面子的好漢,縱使被人斬斷一手一腿,也不能哼叫一聲。他們早已由旁人服侍著敷上了化解蛇毒的藥物,但聽著這種呻吟之聲,顯然本幫素有靈驗的蛇藥並不生效。他怒目瞪著鍾靈,喝道:「你的老子是誰,快說他的名字!」鍾靈道:「你真的要我說?你不害怕麼?」
司空玄心中突然一動,將「禹穴四靈」和一個人的名字聯了起來:「難道『禹穴四靈』竟是這人所養?難道這人竟然末死,倘若是他……他……他,他隱姓埋名,假裝身死,要是我將他的名字抖了出來,他定然不肯與我干休。」鍾靈見他臉上閃過了一陣恐懼的神色,心下頗為得意,道:「你還是趕快放了咱們,免得我爹爹找你麻煩。」司空玄腦海中飛快的轉了幾個念頭:「我要是放了她,她父親倘若便是此人,一加盤查,便知我已猜到他的秘密。此人豈能讓我活命?定要殺我滅口。但若我今日殺了這女娃娃,這許多兄弟難以活命。哼,正是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他心念已決,即令幫中許多好手要因此送命,也不能縱虎歸山,惹下大禍,當下左手暗暗運勁,一掌便往鍾靈頭頂拍落。 鍾靈見他臉色倏變,已知不妙,又見他左掌拍下,忙叫:「喂,別打!」司空玄那去理她,手掌離她頭頂不到一尺,突然間後頸中一麻,已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他這一掌仍是拍到了鍾靈頭頂,但勁力已在半途散失,只不過是如同伸手在她頭髮上輕輕撫摸了一下。司空玄心下大駭,急忙提一口氣護住心頭,右手拋下火把,反手至頸後去抓,只覺手背上又是一麻。原來金靈子被埋在土中之後,悄悄鑽了出來,乘著司空玄不防,忽施奇襲。司空玄接連被咬了兩口,只嚇得心膽俱裂,當即盤膝坐地,運功驅毒。諸幫眾忙鏟了沙土,又往金靈子身上蓋去,金靈子縱身咬倒一人,黑暗中金光閃了幾閃,逃入草從中不見了。
司空玄手下急忙取過蛇藥,外敷內服,服侍幫主,又將一枚野山人參塞在他的口中,防他精力不濟。司空玄同時運功抗禦兩處蛇毒,不到一盞茶時分,已是支持不住,一咬牙,從身旁抽出一柄短刀,唰的一下,將右手上臂砍了下來,正所謂毒蛇螫腕,壯士斷臂,但後頸中了蛇毒,卻總不能將腦袋也砍了下來,諸幫眾心下慄慄,忙以金創藥替他敷上,但斷臂處血如泉涌,金創藥一敷上去便給血水衝掉。那人撕下衣襟,用力扎住他臂彎之處,鮮血才漸漸止住。鍾靈看到這等慘象,嚇得臉也白了,不敢再作一聲。司空玄沉聲道:「這金色小蛇,是否禹穴四靈中的金靈子?」鍾靈道:「是的。」司空玄道:「給它咬了,酸麻七日,方始身死,是也不是?」鍾靈又道:「是。」司空玄道:「將這小子拉出來。」諸幫眾答應了,將段譽從土石中拉了出來,鍾靈急叫:「喂,喂,這不干他的事,可別害他。」一面縱身欲起。諸幫眾忙用泥土填入段譽先前容身的洞穴之中,鍾靈隨即轉動不得,眼見司空玄要殺段譽,不禁放聲大哭。 段譽心中也甚害怕,但強自鎮定,微笑道:「鍾姑娘,大丈夫視死如歸,在這些惡人之前不可示弱。」鍾靈哭道:「我不是大丈夫,我不要視死如歸。」 司空玄沉聲道:「給這小子服了斷腸散。用七日的份量。」他手下幫眾從藥瓶中倒半瓶槓色藥未,逼段譽服下。鍾靈大叫:「這是毒藥,吃不得的。」段譽一聽「斷腸散」之名,便知是歷害毒藥,但想身落他人之手,不服藥是不成,當即慨然吞下,舌頭咂了咂滋味,笑道:「味道甜甜的,司空幫主,你也吃半瓶麼?」司空玄怒哼一聲。鍾靈破涕為笑,但隨即又哭了起來。司空玄道:「這斷腸散七日之後毒發,肝腸寸斷而亡。你去取蛇毒解藥,若是七日之內趕回,我給你解毒。」鍾靈道:「只有我爹爹運使他獨門內功,才解得了這金靈子之毒,解藥是沒有的。」司空玄道:「那麼叫他請你爹爹來此救你!」
鍾靈道:「你這人說得容易,我爹爹肯出山?他是決不出谷一步的。」司空玄心想她這話倒非虛語,一時沉吟未答。段譽道:「這樣吧,咱們大伙兒一齊到鍾姑娘府上,請她尊大人醫治解毒,那不是更加快捷麼?」鍾靈道:「不成不成!我爹爹有言在先,不論是誰,只要踏進我家谷中一步,那是非死不可。」司空玄後頸上蛇咬之處麻癢越來越歷害,怒道:「我管不了這許多,你不去請你爹爹也成,咱們同歸於盡便了。」鍾靈想了想,道:「你放我出來,待我寫一封信給爹爹,求他前來。你派個不怕死的人送去。」司空玄道:「我叫這姓段的小子去,為什麼另行派人?」鍾靈道:「你這人真沒記性,我說過不論是誰踏進我家谷中一步,便非死不可。我不願段兄死了,你知不知道?」 司空玄陰沉沉的道:「他既怕死,難道我手下的人便不怕死?不去便不去,瞧是你先死,還是我先死。」鍾靈嗚嗚咽咽的又哭了起來,叫道:「你老頭兒好不要臉,只管欺侮我小姑娘,這會兒江湖上人人都知道啦!大家都在說你聲名掃地,不是英雄好漢的行徑。」司空玄自管運功抗毒,不去理她。段譽道:「由我去好了。鍾姑娘,令尊見我是去求他前來救你,想來不致害我。」鍾靈忽然面露喜色,道:「有了!我教你個法兒,你別跟我爹爹說我在這裡,他如殺了你,就不知我在什麼地方了。不過你一帶他到這兒,馬上便得逃走,否則你要糟糕。」段譽點頭道:「這法子倒也使得。」鍾靈又對司空玄道:「山羊鬍子,段兄一到便即逃走,你這斷腸散的解藥如何給他?」司空玄指著遠處西北角的一塊大岩石,道:「我派人拿了解藥,候在彼處,段君逃到那塊岩石之後,便能得到解藥。」他要段譽請人前來救命,這稱呼上便改的客氣了。
當下司空玄傳下號令,命手下幫眾將鍾靈掘了出來,先用鐵拷拷住她雙手,再掘開地下身的泥土。只見那條青靈子兀自盤在她的腰間,蠕蠕而動,其餘幾條小蛇卻已被砂石壓死。鍾靈道:「你不放開我雙手,怎能寫信?」司空玄道:「你這小妮子刁鑽古怪,要是寫什麼信,多半又要弄鬼。你拿一件身邊的信物,叫段君去見令尊便了。」鍾靈道:「我最不喜歡寫字,你叫我不用寫信,再好也沒有。我有什麼信物呢?嗯,段兄將青靈子解下來,帶去給我爹爹。」段譽道:「那不成!它不聽我話,要是半路上咬我一口,那可糟了。」鍾靈微笑道:「我衣袋裡有一隻小玉匣,你取了出來。」段譽伸出手去,剛碰到她衣衫,便即縮手,覺得伸手到人家少女懷中,未免無禮。鍾靈卻並未知覺,道:「是啊,左邊衣袋中便是了。」 段譽心想今日禍事已闖了下來,事在緊急,這個小姑娘天真爛漫,並無男女之嫌,我也不用多所顧忌,於是伸手到她懷中。碰到一件溫暖堅實的圓物,便取了出來。鍾靈道:「這玉匣中藏得有金靈子和青靈子的克星,青靈子若是不聽話,你用匣子在它頭上一揚,它自然不敢作怪。」段譽依言舉起玉匣,在青靈子頭旁揮了幾下。只聽得匣中吱吱的發出幾下異聲,青靈子立時縮成一團,似乎害怕之極。段譽覺得有趣,道:「待我瞧瞧。」正要伸手去揭匣蓋。鍾靈急道:「喂,使不得,匣蓋開不得的。」段譽道:「為什麼?」鍾靈向身旁司空玄橫了一眼,道:「這是秘密,不能讓人家偷聽了去。你回來後,我悄悄跟你說。」
段譽道:「這就是了。」左手握著玉盒,右手將青靈子從鍾靈身上解了下來,圍在自己腰間。青靈子果然由其擺布,毫不反抗。段譽喜道:「這蛇兒倒也好玩!」 鍾靈道:「它肚子餓了,自會去捉青蛙吃,你不用擔心的。你這麼吹口哨,它就去咬人,你這麼噓噓噓的吹,它就回來。」說著吹哨作聲,段譽津津有味的學著。司空玄卻聽得心煩意亂,暗想這些年青人當真不知好歹,死在臨頭,還在玩弄蛇蟲,喝道:「早去早歸!大家命在旦夕,若是道上有甚耽擱,誰都沒了性命。鍾姑娘,此間前往尊府,幾日可以來回?」鍾靈道:「走得快些,兩天能到,最多四天,也便回來了。」司空玄稍覺放心,催道:「你去,你去!」 鍾靈道:「我跟段兄說知道路,你們大伙兒走開些,誰都不許偷聽。」司空玄揮了揮手,諸幫眾都走得遠遠地。鍾靈道:「你也走開。」司空玄暗暗切齒,心道:「待我傷愈之後,若不狠狠擺布你一下,我司空玄枉自為人了。」當下站起身來,也走了開去。鍾靈嘆了口氣,道:「段兄,咱二人今日剛會面,便要分開了。」段譽笑笑道:「來回四天,那也沒有什麼。」鍾靈一雙大眼向他凝視半晌,道:「你先去見我媽媽,跟他說知情由,讓我媽去跟我爹轉言,事情就易辦的多。」於是伸出腳尖,在地下劃明道路。原來鍾靈所居,是在瀾滄江的西岸一處山谷之中,路程雖然不遠,但地勢十分隱秘,若非指明,外人萬萬找尋不到。段譽記心極佳,鍾靈所說的道路東轉西曲,南彎北繞,他一聽之下便記住,待鍾靈說完,道:「好,我去啦。」轉身便走。 鍾靈待他走出十餘步,忽然想起一事,道:「喂,你回來!」段譽道:「什麼?」又轉身回來、鍾靈道:「你最好別說姓段,更加不可說起你爹爹會使一陽指。因為……因為我爹爹說不定會起別樣心思。」段譽一笑,道:「是了!」心想這姑娘雖是小小年紀,心眼兒卻多,當下口中哼著曲子,揚長便去。
其時天色已晚,明月初升,段譽乘著月光,徑向西行。他雖是不會武功,但年輕力壯,腳下甚是矯健,走出十餘里,已繞到無量山主峰的後山,只聽得水聲淙淙,前面有條山溪,段譽口中已感乾燥,當下尋聲來到溪旁,只見溪水清澈異常,剛伸手入溪,忽聽的身後一人嘿嘿冷笑。段譽吃了一驚,急忙轉身,卻見青色閃耀,一柄長劍的劍尖抵住了胸口,一抬頭,只見一人臉露獰笑,原來是無量劍中的甘人豪。
段譽笑道:「原來是你,倒嚇了我一跳。甘兄這麼晚了,還在這兒做什麼?」甘人豪道:「在下奉家師之命,專程在此相候,請段兄到劍湖宮中有事相商。」段譽道:「今日可不成了。在下身有急事,改日當再造訪。」甘人豪道:「無論如何,要請段兄賞臉,否則家師見責,我可吃罪不起。」段譽見他臉上神色不正,心中一動,已約略猜知其意:「啊喲,不好,只怕他是故意要扣住了我,好讓解毒之人不來,以便神農幫一干人死於非命,他無量劍便去了心腹之患。」便道:「世兄怎知在下要到此處?」甘人豪「哼」的一聲,道:「閣下與鍾姑娘跟神農幫的一番交道,在下都瞧在眼裡,聽在耳中了。無量劍與閣下無怨無仇,決不為難,只須屈駕數日,便任閣下自便。」段譽道:「什麼屈駕數日?這數日一耽擱,那還了得?我腹內服了神農幫的斷腸散,發作起來,如何是好?」甘人豪笑道:「說不定吃些止痛藥物,便不痛了。」 段譽暗暗吃驚,但一時之間,實無脫身之計,倘若一跟他到劍湖宮中,自己固是難以活命,還累了鍾靈、司空玄等三十幾條性命。甘人豪的長劍微向前送,劍尖抵得段譽胸口隱隱生疼,道說:「走吧,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段譽怒道:「你這不是存心要殺我嗎?」
甘人豪笑道:「既在江湖行走,哪有還把這條性命瞧得如此重的?姓段的,你也未免太不光棍了。」嗤的一劍,劍尖自段譽胸口直劃至小腹,將他衣衫劃了一條兩尺來長的裂縫。這甘人豪不愧是無量劍東宗的及門高第,這一劍劃將下來,分寸拿的極准,段譽衣衫雖破,皮肉卻是絲毫無損,只見胸腹間涼颼颼地,忙伸手拉住衣衫,遮掩露出了的皮肉。甘人豪笑道:「細皮白肉的,倒像是個娘們。」突然間臉色一沉,惡狠狠的道:「再不快走,莫要惹得老爺性起,將你臉上劃他*的十七八道血痕。」段譽無奈,心想只好跟他走了,且看途中有無脫身之計,當下拉一拉衣衫,道:「早知你無量劍如此歹毒,我也不管這閒事了,讓神農幫一股腦兒的毒死了你們,倒是乾淨。」 甘人豪喝道:「你囉嗦些什麼,我無量劍都是英雄好漢,豈懼神農幫的無恥之徒。」又是一劍,從段譽背心上劃了下去,只聽得嗒的一聲,劃到他腰間時劍勢受阻。段譽猛地想起,我怎不叫青靈子相助一臂之力?口中學著鍾靈所授,吱嚕嚕的吹了起來。青靈子的頭一昂起,身子一擺,便向甘人豪臉上撲去。甘人豪吃了一驚,向後急退。青靈子一口沒咬中,倒翻身子,卷向他的手臂。甘人豪見過這條青蛇的歷害,連師父的長劍也曾讓它絞斷了,當下又是急躍避開。也是段譽不會運用青靈子,沒將它從腰間解下,便即發出攻敵的口哨,青靈子大半截身子還纏在他的腰間,以致攻撲之際,未能盡展所長,連咬兩口,都給甘人豪閃了開去。
段譽見他竄開,心想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拔腳便向西方奔去。甘人豪吆喝追來,叫道:「我身上有蛇藥,這小青蛇不敢咬我的,你逃不了。」他話是這麼說,究是不敢十分逼近,段譽奔不到半里,已是氣喘連連,甘人豪腳下快捷異常,左手摺了一條樹枝,不住往他背上撩去。段譽危急中福至心靈,將青靈子解了下來,口中吹哨,用力向後揮動。這麼一來,甘人豪又距得遠了些,心想:「你這公子哥兒不會半分武功,我只管跟你耗下去,不到一兩個時辰,累也累死了你。」二人一前一後,只是向西奔馳。 又奔出一頓飯功夫,段譽跑得氣也透不過來了,一顆心越跑越煩,但想:「我若是落在他的手中,累得鍾姑娘也送了性命,那是萬萬對不起人家。」他慌不擇路,只管往林木深密之處鑽去。甘人豪追了一陣,猛聽得水聲響亮,轟轟隆隆,便如潮水大至一般,他心念一動,抬起頭來,只見西北角上猶如銀河倒懸,一條大瀑布從高崖上直瀉下來。甘人豪急收腳步,叫道:「前面是本派禁地,你再向前數丈,敢犯禁忌,可叫你死無葬身之地。」段譽一聽大喜,心想:「既是無量劍禁地,說不定你便不敢追來。我此刻是生死關頭,還怕什麼?」反而跑得更加快了。甘人豪叫道:「快停步,你不要性命了嗎?」段譽笑道:「我要性命,這才逃走!」一言末畢,突然腳下踏了個空。他不會武功,急奔之下,如何收勢得住?身子直墮下了去。段譽大叫一聲:「啊喲!」早已摔落數十丈外。甘人豪趕到崖邊,但見白煙封谷,望下去一片茫然,料想段譽早跌得粉身碎骨。他所站之處是本派禁地,當下不敢多停,轉身便去向師父稟報。 段譽身在半空,雙手亂揮,只盼能抓到什麼東西,這麼亂揮一陣,又下墮了百餘丈,也是事有湊巧,青靈子突然勾到崖邊伸出的一棕古松。它身子急速轉了幾下,已牢牢纏到樹幹。段譽只覺下墮之勢猛停,手上一緊,力氣不足,便要脫手。那青靈子也真靈異,尾巴捲動,快捷無倫的在段譽手腕上卷了幾轉。段譽又是「啊喲」一聲大叫。
原來這下墮之勢極是歷害,段譽的右臂骨登時脫臼,但青靈子的身子堅韌異常,將個一百多斤的他掛在半空,搖搖晃晃,竟能支持得住。段譽眼睛向下一望,只見雲霧瀰漫,兀自不見盡頭。他若要上攀,右手臂骨疼痛異常,實是無此力量。便在此時,身子一晃之下,已靠到了崖壁,他伸出左手,牢牢揪住了崖旁的短枝,雙足也找到了站立之處,這才驚魂略定,細看那山崖之中,裂開了一條大縫,縫中嵌了砂石之類,勉強似可攀援而下。段譽喘息了一陣,心想如此不上不下,終非了局,既不能上,只有爬到谷底,再覓出路。他雖是個文弱書生,膽色卻極豪壯,心想這條性命反正是撿來的,送在哪裡都是一樣,大丈夫死則死耳,何足道哉?口中一聲清嘯,跟著噓噓噓的吹起收回青靈子的口哨。 青靈子聽到哨聲,放脫樹枝,回入段譽手中。段譽將它纏在落腳處的樹枝之上,然後左臂捏著蛇身,將它當作一長長繩,一步步的向下溜去,待得蛇身將盡,腳下又找到了立足之處,再行收回青靈子。如此每下落一步,心中便放寬少許。幸好這山崖越到底下越是傾斜,不再是危崖聳立,到得後來,不必再靠青靈子為助,他伏在坡上,半滾半爬,慢慢溜下。只是耳中轟隆轟隆的聲音越來越響,不禁又是吃驚起來:「這下面若是怒濤洶湧的激流,那可是糟糕之極了。」只覺水珠如下大雨一般,濺到頭臉之上,隱隱生疼。 這當兒也不容他多所思量,片刻間便已到了谷底,段譽站直身子,不禁猛喝一聲采,只見左邊山崖上一條大瀑布如玉龍懸空,滾滾而下,傾入一個清澈異常、不見對岸的大湖之中。雖然大瀑布的水不斷注入,但湖水也不滿溢,想是另有泄水之處。瀑布注入處湖水翻滾,只離得瀑布十餘丈,湖水便一平如鏡。
段譽對這等造化間的奇景,只瞧得目瞪口呆,心下驚歡不已,一斜眼,只見湖畔生著一叢叢茶花,每朵花都有海碗碗口大小。雲南茶花本來甲於天下,然這湖畔茶花每瓣顏色斑斕,更是他生平所末見。段譽看了好一陣,才覺到脫臼處疼痛起來。他拉起衣衫,對準了關節,說道:「關節呀關節,你這一接上,便不痛了,若是接錯了頭,大家聽天由命,要痛也是活該。」一咬牙,左手用力一送,喀嚓一響,脫臼處居然接上了。雖比適才痛得又更加歷害,手臂卻已能活動如常。 段譽大喜,雖是辛苦了大半天,仍覺全身精力瀰漫,無可發泄,在草地上連翻了十幾個跟斗,撫摸青靈子的背脊,說道:「青靈子啊青靈子,今日若不是你救我性命,公子爺早已去了西方極樂世界,從今而後,定要教你家小姐好好待你才是。」他走到湖邊,抄起幾口湖水吃了,只覺入口清洌,甘美異常,一條冰涼的水線直湧入腹中。段譽定了定神,心想:「今日事在緊急,快些覓路出去,那甘人豪長居此處,莫要被他尋了進來,又是難逃他的毒手。」當下沿湖走去,尋覓出谷的通道。 這湖作橢圓之形,大半部隱入花樹從中,段譽自西而東,兜了一個圈子,約有三里遠近,便東南西北儘是懸崖峭壁,絕無出路,只有他下來的山坡最為傾斜,其餘各處決計無法攀上。但見谷中靜悄悄地,別說人跡,連獸蹤也無半點,唯聞鳥語間關,遙相呼和。段譽見了這等情景,又發起愁來,心想我餓死在這裡不打緊,累了鍾姑娘的性命,那可太也對不起人家。
他坐在湖邊,空自煩惱,沒半點計較處,轉念又想:「大概適才我走的匆忙,一定有什么小道隱在樹木山石之後。」當下口中唱著曲子,興高采烈的沿著湖畔,更覓出路。[2]
創作背景
《天龍八部》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部分內容曾由倪匡代筆撰寫)。故事背景設定在宋哲宗時期。金庸在《天龍八部》書前「釋名」部分中說:「本書故事發生於北宋哲宗元祐、紹聖年間,公元1094年前後。」書中對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進行了杜撰和改造。在創作《天龍八部》時,金庸對民族矛盾及民族國家之間的衝突,有了新的思想認識和新的處理方式,即不再局限於狹隘的「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而是升華至中華民族的整體利益的考慮,更多的傾向於和平主義和民族的和睦與團結,從而超越了狹隘的民族矛盾,對戰爭與和平有了嶄新的思考。
作者簡介
金庸,男,生於中國 浙江省 海寧縣 袁花鎮。1929年5月入讀家鄉海寧縣袁花鎮小學,先就讀於浙江省嘉興市第一中學(嘉興一中),為寫諷刺訓導主任的文章被開除,轉學去了衢州。1942年自浙江省衢州中學畢業,1944年考入中央政治大學外交系,1946年赴上海東吳法學院修習國際法課程。 1948年,畢業於上海東吳大學法學院,並被調往《大公報》香港分社 。1952年調入《新晚報》編輯副刊,並寫出《絕代佳人》《蘭花花》等電影劇本。 自1955年的《書劍恩仇錄》開始至1972年的《鹿鼎記》正式封筆,他共創作了十五部長、中、短篇小說。其作品內容豐富,情節跌宕起伏,有豪俠氣概,有兒女柔腸,有奇招異法,凡此種種,引人入勝。曾被多次拍攝、製作成影視作品、電腦遊戲,對當代青年的影響極其廣泛。他也曾以林歡作筆名,為長城電影公司編寫劇本,更曾合作導演過兩部電影,也曾以姚馥蘭為筆名撰寫電影評論。
早年在香港 《大公報》、《新晚報》和長城電影公司任職。後創辦香港《明報》、新加坡《新明日報》和馬來西亞《新明日報》等,形成《明報》集團公司。查良鏞先生五十年代中期起應報社之約,開始寫作連載性的武俠小說。到七十年代初寫完《鹿鼎記》而封筆,共完成了十五部。他曾用其中十四部書名的第一個字串在一起,編成「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的對聯。
他的小說既繼承了傳統白話小說的語言風格,又對舊式武俠小說從思想內容到藝術手法作了全面的革新。這些作品以古代生活為題材,卻體現出現代精神,同時富有深厚的文化內涵,因而贏得億萬讀者的喜愛,達到雅俗共賞的境界。金庸不僅是傑出的小說大師,同時又是一位出色的社評家。他寫有近兩萬篇社評、短評,切中時弊,筆鋒雄健犀利,產生了很大影響,曾被人讚譽為「亞洲第一社評家」。當代武俠小說作家、新聞學家、企業家、政治評論家、社會活動家,被譽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與古龍、梁羽生、溫瑞安並稱為中國武俠小說四大宗師。
1985年起,歷任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政治體制小組負責人之一,基本法諮詢委員會執行委員會委員,以及香港特別行政區籌備委員會委員。1994年,受聘北京大學名譽教授 。2000年,獲得大紫荊勳章。2007年,出任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院榮譽教授 。2009年9月,被聘為中國作協第七屆全國委員會名譽副主席 ;同年榮獲2008影響世界華人終身成就獎 。2010年,獲得劍橋大學哲學博士學位 。2018年10月30日,在中國香港逝世,享年94歲。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