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龍八部·第二十五章 大輪明王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天龍八部·第二十五章 大輪明王出自《天龍八部》,《天龍八部》是中國現代作家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這部小說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前後共有三版,在2005年第三版中經歷6稿修訂,結局改動較大。
這部小說以宋哲宗時代為背景,通過宋、遼、大理、西夏、吐蕃等王國之間的武林恩怨和民族矛盾,從哲學的高度對人生和社會進行審視和描寫,展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生活畫卷。其故事之離奇曲折、涉及人物之眾多、歷史背景之廣泛、武俠戰役之龐大、想象力之豐富當屬「金書」之最。作品風格宏偉悲壯,是一部寫盡人性、悲劇色彩濃厚的史詩巨著。 [1]
正文
天參和尚搶著道:「若是使這取巧的法門,你早就已經會了,只須記一記劍法便成。」保定帝愕然不解,道:「請大師指點。」天因方丈道:「你且坐下說話。」當下保定帝在一個蒲團上盤膝坐下。天因道:「六脈神劍,並非真劍。乃是以一陽指的指力,化作劍氣,有質無形,可稱無形氣劍。手之六脈是為太陰肺經、厥陰心包經、少陰心經、太陽小腸經、陽明胃經、少陽三焦經。」他一面說,一面從天觀的石凳之後,取出一卷絲絹的捲軸來。那捲軸因年深日久,已成焦黃之色。天參接過,懸掛在壁上,捲軸舒開,原來是一個裸體男子的圖形,身上註明穴位,以紅線黑線繪著六脈的運走通道。保定帝是一陽指的大行家,而這「六脈神劍經」又以一陽指力為根基,便是他段氏武學的一路,他自是一看即明。天因道:「正明,你是大理國一國之主,改裝易服雖是一時的權宜之計,但若給對方瞧出了破綻,頗損大理國的威名。利害相參,盼你自決。」保定帝雙手合什道:「勇往直前,義無反顧。」天因道:「很好,這六脈神劍經不傳俗家子弟,你須得剃度了,我才傳你。」保定帝站起身來,雙膝跪地:道:「請大師慈悲。」枯榮大師道:「你過來,我給你剃度。」
保定帝走上前去,跪在他的身後。段譽躺在地下,一直神智清醒,聽著各人的對答,心下尋思:「說來說去,原來這事又與慕容氏有關。」見伯父要改換僧裝,不由得暗暗驚異,只見枯榮大師伸出右手,反過來按在保定帝的頭上,那隻手手掌上似無半點肌肉,手皮之下,包著的便是骨頭。枯榮大師仍不轉身,口中說謁道:「一微塵中入三昧,成就一切微塵定,而彼微塵亦不增,於一善現難思剎。」手掌握處,保定帝頸上滿頭烏髮盡數落下,頭頂光禿禿地,更無一根頭髮,便是用剃刀來剃,亦無這等乾淨。段譽果是大為驚訝,便保定帝、天觀、天因等也是衷心欽佩:「枯榮師叔參修枯禪,功力竟已到此高深的境界。」只聽枯榮大師說道:「入我佛門,法名天塵。」保定帝合什道:「謝師父賜名。」要知佛門中不敘世俗輩份,天因方丈雖是保定帝的叔父,但保定帝受枯榮剃度,便成了天因的師弟。枯榮又道:「那大輪明王說不定今晚便至,天因,你將六脈神劍的秘奧傳於他吧。」天因道:「是!」指著壁上的經脈圖道:「這六脈之中,你專攻『手少陽三焦經脈』,真氣運至肩臂,由臑會、消濼、清冷淵,而至肘彎中的天井,更下而至四瀆、三陽絡、會宗、外關、陽池、中渚、液門,積蓄真氣,自無名的『關沖』穴中射出。」
保定帝依言運動真氣,無名指點處,嗤嗤聲響,真氣自「關沖」穴中洶湧迸發。枯榮大師喜道:「你內力修為不凡,這劍法雖是變化繁複,但劍氣既已成形,自能隨意所之了。」天因道:「師叔專練拇指少商劍,我專練食指商陽劍,天觀師兄練中指中沖劍,天塵師弟練無名指關沖劍,天相師弟練小指少沖劍,天參師弟練左手小指少澤劍。事不宜遲,咱們這便起始練劍。」他又取出六幅圖形,懸於四壁,每幅圖上都是縱橫交叉的直線、圓圈、和弧形,六個人專注自己所練一劍的劍氣圖,伸出手指在空中虛點虛劃。段譽坐起身來,只覺體內真氣鼓盪,比先前更是難以忍受。原來保定帝、天因等五人適才又以不少內力輸進他的體內。段譽見伯父和方丈等正在凝神用功,不敢出聲打擾,呆坐良久,甚感無聊。無意中向壁間那張經脈穴道圖望去。便在此時,只覺自己左手小臂不住抖動,有什麼東西似要突破皮膚而迸將出來。
那小老鼠一般的東西所要衝出來之處,正是穴道圖上所註明的「會宗穴」,段譽斜眼去看伯父時,只見他正凝神注視面前那張「手少陽三焦經脈圖」,右手無名指在微微的抖動。段譽順著經脈圖上的紅線一路看去,自會宗而三陽絡、四瀆、天井,他心中這麼一想,這股左衝右突的真氣居然順著心意,也沿著手臂而上升至肘彎,更升至上臂、肩頭。真氣一順著經脈運行,段譽全身的煩惡立時舒暢,他專心凝志,將這一股真氣納入了三焦之中。但這真氣進入臟腑的法門,乃是極高深的內功,段譽不明其中的訣竅,只運得一盞茶時分,便「啊唷,啊唷」叫了出來。總算他該當不致走火入魔,在這緊要關頭正與六位高手同處一室,保定帝一聽他的叫喚,忙轉頭問道:「譽兒,你覺得怎樣?」段譽道:「我身中有無數氣流奔突竄躍,難過之極,我心裡想著你這圖上的紅線,那氣流便歸到了丹田之中,啊唷!嗯,可是丹田中越塞越滿,我肚子要爆破了!」
這種內功上的感應,只有身受者方才知道,他自覺肚腹高高鼓起,立時便要脹破,但旁人看來,卻無半點異狀。保定帝深知練習內功者的各種幻象,本來丹田鼓脹欲破,至少要練功至二十年後,內力大成,渾厚無比之時,方會出現,段譽從未學過內功,料想這種幻象必是體內邪毒所致。保定帝心下暗暗驚異,知他若不導氣歸虛,全身便會癱瘓,但將這些邪毒深藏入了內府,以後再要驅出,更是千難萬難了。他平素處理疑難大事,明斷果敢,往往一言而決,但眼前之事關係段譽一生禍福,稍有蹉跎,立時便有性命之憂。眼見段譽雙目神光散亂,已顯出癲狂之態,更無猶豫的餘地,心意已決:「這當口便是飲鴆止渴,也說不得了。」說道:「譽兒,我教你導氣歸虛的法門。」當下連比帶說,將法門傳授了他。 段譽不及等到聽完,便已一句一句的照行。大理段氏的內功法要果是精妙絕倫,他一經照做,四外流竄的真氣便逐一收入臟腑。我國古代醫書中稱人體內部器官為「五臟六腑」,那「髒」便是「藏」,「腑」便是「府」,原是含有聚集積蓄之意。段譽藉著朱蛤神功之助,先是吸得了破貪、破嗔等六僧的全部內力,後來又吸得了黃眉僧和石清子兩大高手大部分內力,這一日又得了保定帝、天觀、天相、天因、天參等段氏五人高手的一小部分內力,身體內真氣之厚,內力之強,可說已是震古鑠今,並世無二。這時得伯父的指點,將這些真氣內力逐步藏入內府,全身越來越是舒暢,只覺輕飄飄的似乎要凌空飛起一般。保定帝見他臉露笑容,歡喜無已,還道他入魔已深,只怕這邪毒從此和他一生糾纏固結,再難盡除,不免成為終身之累,不由得暗暗嘆息。 枯榮大師雖是始終面壁靜坐,但兩人的對答沒有一句能逃過他的耳中。他聽得保定旁傳功已畢,便道:「天塵,一切業由前定,休咎禍幅,皆從心生。你不必大為旁人擔憂,趕緊練那少陽劍吧!」保定帝應道:「是!」收攝心神,又去鑽研少陽劍的劍法。 段譽體內的真氣充沛之極,非一時三刻所能收藏得盡,只是那法門越行越熟,到後來也是越收越快。僧舍中六人各自行功,不覺夜之漸深、東方之既白。
但聽得報曉啼聲喔喔,段譽自覺四肢百骸間已無殘存真氣。他站起身來,活動一下肢體,但見伯父和五位高僧兀自在專心練劍。他不敢開門出去散步,更不敢出聲打擾六人用功,無事可作,只得順便向伯父那張經脈圖望望,又向少陽劍的劍法圖解瞧瞧,看得心神專注之時,突覺一股真氣自行從丹田中湧出,沖至肩臂。 段譽眼睛瞧著那張「手少陽三焦經脈圖」,心念到處,那股真氣便由臑會、消濼、清冷淵諸穴順著紅線,直至無名指的關沖穴。他不會運氣衝出,但覺無名指的指端腫脹難受,心想:「還是讓這股氣回去吧。」心中這麼想,那股氣流果真順著經脈回歸丹田,段譽不知自己在無意之間,已窺上乘內功的法要,只不過覺得一股氣流在手臂中這麼流來流去,隨心所欲,甚是好玩。牟尼堂三僧之中,他覺得天相大師最是隨和可親,側頭去看他的「手少陰心經脈圖」。只見這路經脈起自腋下的「極泉穴」,循肘上三寸至「青靈穴」,至肘內陷後的「少海穴」,經「靈道」、「通里」、「神門」、「少府」諸穴乃至小指的「少沖穴」。如此一加存想,一股真氣果然便循著經脈線路運行,快慢洪纖,皆如意旨。語休絮煩,只半日工夫,段譽已將手經六脈的各處穴道盡都通過。這一練通六脈,精神爽利,倒也不覺如何飢餓,左右無事,又逐一去看少商、商陽、中沖、關沖、少沖、少澤六路劍法的圖形。但覺紅線、黑線,縱橫交錯,頭緒紛繁之極,心想:「這樣煩難的劍招,我如何記得住。」又想:「那兩個小沙彌怎地不送素齋麵食來?我還是悄悄出去找些吃的吧。」便在此時,鼻端忽然即到一陣柔和的檀香,跟著一聲梵唱,遠遠飄來,若有若無,不可捉摸。
枯榮大師嘆道:「善哉,善哉,大輪明王駕到,你們練得怎麼樣了?」天參道:「雖不純熟,也已足可迎敵。」枯榮道:「天因,我不想走動,便請明王到牟尼堂來敘話吧。」天因方丈應道:「是!」走了出去。天觀取過五個蒲團,一排的放在東首,自己坐了第一個,天相第二,保定帝第四,將第三個蒲團空著,留給天因方丈,天參坐了第五個蒲團。段譽沒有坐位,只得垂手站在保定帝身後。枯榮、天觀等知道強敵已至,最後再細溫一遍劍法的圖解,這才將卷絹圖卷攏收起,一齊放在枯榮大師的身前。保定帝道:「譽兒,待會激戰一起,室中劍氣縱橫,大是兇險,你伯父不能分心護你。你到外面走走去吧。」段譽心中一陣難過,心想:「聽各人的口氣,這個大輪明王武功厲害之極,伯父的關沖劍法乃是新練,不知是否敵得過他,若有疏處,如何是好?」便道:「伯伯,我……我要跟著你,我不放心你與人家鬥劍……」說到最後幾個字時,聲音已哽咽了。 保定帝心中也是一動:「這孩子倒是很有孝心。」枯榮大師道:「譽兒,你坐在我的身前,那大輪明王再厲害,也不能傷了你一根毫毛。」他聲音仍是冷冰冰地,但語意中頗有傲意。段譽道:「是。」彎腰走到枯榮大師身前,不敢去看他臉,也是盤膝面壁而坐。枯榮大師的身軀比他高得多,將他身子都遮住了,保定帝又是感激,又是放心,適才枯榮大師以枯禪功替自己落髮,這一手神功足以傲視當世,要保護段譽,自是綽綽有餘。 霎時間牟尼堂中寂靜無聲。過了好一會,只聽得天因方丈道:「明王法駕,請移這邊牟尼堂。」另一個聲音道:「有勞方丈領路。」段譽聽這聲音極是親切謙和,彬彬有禮,絕非強凶霸橫之人。聽那腳步之聲,共有十來個人。聽得天因推開板門,說道:「明王請!」大明輪王道:「得罪!」舉步進了堂中,向枯榮大師合什為禮,說道:「吐蕃國晚輩鳩摩智,參見前輩大師。有常無常,雙樹枯榮,南北西東,表假表空!」段譽心道:「原來這位大輪明王名字叫做鳩摩智。但不知他這四句偈言是什麼意思。」枯榮大師卻是心中一驚:「大輪明王博學精深,果是名不虛傳。他一見面便道破了我所參枯禪的來歷。」
原來釋迦牟尼當年在拘屍那城婆羅雙樹之間入滅,東西南北,各有雙樹,每一面的兩株樹都是一榮一枯,稱之為「四枯四榮」,據佛經中解釋:東方雙樹表示「常與無常」,南方雙樹表示「樂與無樂」,西方雙樹表示「我與無我」,北方雙樹表示「淨與無淨」。茂盛榮華之樹表示正面的意思,有常有樂,有我有淨;枯萎凋殘之樹表示反面的意思,無常無樂,無我無淨。如來佛在這八種境界之間入滅,那是說他非枯非榮,非假非空。枯榮大師數十年靜參枯禪,只能修到半枯半榮的境界,卻無法修到更高一層的「非枯非榮,亦枯亦榮」之境,是以他一聽到大輪明王的話,心中便是一驚,說道:「明王無來,老衲未克遠迎,明王慈悲。」大輪明王鳩摩智道:「天龍威名,小僧素所欽慕,今日得見莊嚴寶相,大是歡喜。」天因方丈道:「明王請坐。」鳩摩智道謝坐下。 段譽心想:「這位大輪明王不知是何模樣?」悄悄側過頭來,從枯榮大師身畔瞧了出去,只見石凳上坐著一位身穿黃色僧袍的僧人,年紀五十歲不到,布衣芒鞋,絕無半分與眾不同之處,但臉上神采飛揚,隱隱似有寶光流動,假如是明珠寶玉,自然生輝。段譽向他只瞧得幾眼,心中便生欽仰親近之意。再從板門中望出去,只兒門外站著八九個漢子,高高矮矮,各具異相,面貌大都猙獰可畏,不似中土人士,那自是大輪明王從西土帶來的隨從了。
鳩摩智雙手合什,說道:「佛曰不生不滅,不垢不淨。小僧資質愚魯,未能參透愛憎生死。小僧生平有一知交,是大宋國姑蘇人氏,複姓慕容。昔年小僧與彼在天竺國邂逅相逢,講武論劍。這位慕容先生於天下武學無所不窺,無所不精,小僧得彼指點數日,生平疑義,一旦盡解。不意大英雄天不假年,慕容先生西圓極樂,小僧有一不情之請,還望眾長老慈悲。」天因方丈自知他言下之意,說道:「明王與慕容先生相交一場,即是因緣,緣分既盡,何必強求?慕容先生往生極樂,蓮池禮佛,於人間武學,豈可措意?明王此舉,不嫌蛇足麼?」鳩摩智道:「方丈指點,確具至理,只是小僧生性痴頑,閉關四十日,難斷思念良友之情,慕容先生當年論及天下劍法,確信天龍寺之『六脈神劍』為天下諸劍中第一,恨未得見,引為平生最大憾事。」天因道:「敝寺僻處南疆,得蒙慕容先生推愛,實感榮寵。但不知當年慕容先生何不親來求借劍經一觀?」鳩摩智長嘆一聲,慘然色變,默然半晌,才道:「慕容先生情知此經是貴寺鎮剎之寶,坦然求觀,定不蒙允。他道大理段氏貴為帝皇,不忘昔年江湖義氣,仁惠愛民,澤被蒼生,他也不便出之於偷盜強取。」天因謝道:「多承慕容先生誇獎,既然慕容先生很瞧得起大理段氏,明王是他好友,亦當體念他的遺志。」
鳩摩智道:「只是那日小僧曾誇口言道:『小僧是吐蕃國師,於大理段氏無親無故,慕容先生既是不便親取,由小僧代勞便是。』大丈夫一言既出,生死無悔。小僧對慕容先生既有此約,決計不能食言。」說著雙手輕輕擊了三掌,門外兩條漢子抬了一隻檀木箱子進來,放在地下,鳩摩智袍袖一拂,那箱子的蓋子無風自開,只見裡面是一張燦然生光的黃金小箱。鳩摩智俯身取出金箱,托在手中。 天因心道:「我等方外之人,難道還貪圖什麼奇珍異寶?再說段氏為大理一國之主,一百五十餘年的積蓄,還怕少了金銀器玩?」哪知鳩摩智輕經揭開金箱的箱蓋,取出來的竟是三本舊冊。他隨手一翻,天因等一眼瞧去,見冊中有圖有文,都是朱墨手書。鳩摩智凝視著這三本書,忽然間淚水滴滴而下,濺濕衣襟,神情哀切,悲不自勝。天因等無不大為詫異。
枯榮大師道:「明王心念故友,塵緣不淨,豈不愧稱『高僧』兩字?」大輪明王垂首道:「大師具大智慧、大神通,非小僧所及。這二卷武功訣要,乃慕容先生手書,闡述少林派七十二門絕技的要旨、練法,以及破解之道。」眾入聽了,都是一驚:「少林派七十二門絕技名震天下,據說少林自創派以來,除了宋初曾有一位高僧身兼五十六門絕技之外,從未有第二人曾練到三十六門以上。這位慕客先生能知悉少林七十二門絕技的要旨,已是令人難信,至於連破解之道都盡皆通曉,那更是不可思議了。」 只聽鳩摩智說道:「慕容先生將此三卷奇書贈與,小僧披閱鑽研之下,得益良多。現願將這三卷奇書,與貴寺交換六脈神劍寶經。若蒙眾位大師俯允,令小僧得完昔年信諾,自是感激不盡。」天因方丈默然不語,心想:「這三卷書中所記,倘若真是少林寺七十二門絕技,那麼本寺得此書後,武學上不但可與少林並駕齊驅,且更有勝過。蓋天龍寺通悉少林的絕技,而本寺的絕技少林卻無法知曉。」鳩摩智道:「貴寺賜予寶經之時,盡可自留副本,眾大師嘉惠小僧,澤及白骨,自身並無所損,一也。小僧拜領寶經後,立即固封,決不私窺,親自送至慕容先生墓前焚化,貴寺高藝,決計不致因此而流傳於外,二也。貴寺眾大師武學淵深,原已不假外求,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少林寺七十二絕技確有獨到之秘,其中『拈花指』、『無相劫指』、『多羅葉指』三種指法,與貴派一陽指頗有相互印證之功,三也。」他娓娓道來,說來入情入理。保定帝與段譽初見他那通金葉書信之時,覺得他強索天龍的鎮寺之寶,未免太也強橫無理,但這時聽他這麼一說,似乎此舉于天龍寺收益甚大,而絕無所損,反倒似是他親身送一份厚禮一般。天相大師性子最是隨和慈祥,極願與人方便,心下已有允意,只是論尊則有師叔,論位則有方丈,他不便隨口說話。鳩摩智道:「小僧年輕識淺,所言未必能取信於眾位大師。少林七十二絕技中的三門指法,不妨先在眾位之前獻醜一番。」說著站起身來,說道:「小僧只是興之所至,隨意涉獵,所習極是粗疏,還望眾位指點。這一路指法是拈花指。」只見他右手拇指和食指輕輕搭住,似是拈住了一朵鮮花一般,臉露微笑,左手五指向右輕彈。
這室中諸了除了段譽之外,個個是畢生研習指法的大行家,但見鳩摩智這路指法輕柔無比,左手每一次彈出,都像是要彈去右手鮮花上的露珠,卻又生怕震落了花瓣。他臉上不住微笑,顯得深有會心。原來佛經中記載,釋迦牟尼在靈山會上說法,手拈金色波羅花給聽眾觀看,眾人都是默默不語,只有迦葉尊者破顏微笑。釋迦牟尼知道迦葉已領悟了自己心法,便道:「吾有正眼法藏,涅槃法門,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摩訶迦葉。」禪宗以心傳頓悟為第一大事,少林寺屬於禪宗,對這「拈花指」當是別有精研。可是鳩摩智揮指之間,並不見得具何神通,只見他連彈數十下後,舉起右手衣袖,隨即張口向袖子一吹,霎時之間,袖子上飄下一片片棋子大的圓布,衣袖上露出數十個破孔,原來他這數十下拈花指,都是凌空點在自己衣袖之上,柔力損衣,初看完好無損,一經風吹,功力才露了出來。天因與天觀,保定帝等對望了一眼,心下都是暗暗驚異:「以咱們的功力,要用一陽指虛點而破衣,原亦不難,但出指如此輕柔,溫顏微笑間神功已運,卻非咱們所意料得到。這拈花指與一陽指全然不同,其陰勁柔力,顯然頗有借鏡之處。」
鳩摩智微笑道:「獻醜了。小僧的拈花指指力,不及少林寺的玄渡大師遠了。那『多羅葉指』,只怕造詣更差。」當下身形轉動,繞著放在地下的那隻木箱快步而行,十指連點,便如披花散葉一般,但見那木桌上木屑紛飛,不住的跳動,片刻間已成為一團鋸粉。保定帝等見他碎箱為屑,倒亦不奇,但見木箱的鉸鏈、銅片、鐵扣、搭鈕等金屬附件,懼在他指力下紛紛碎裂,這才不由得暗暗心驚。 鳩摩智笑道:「小僧使這多羅葉指,一味的霸道,功夫是淺陋得緊。」一面說,一面雙手攏在衣袖之中。突然之間,那一堆木屑忽然飛舞跳躍起來,便似有人以一根無形的細棒去挑動攪撥一般。看鳩摩智時,他臉上始終帶著溫和的笑容,身上僧袍連下擺也不飄動半分,原來他的指力從衣袖中暗暗發出,全無形跡。天相忍不住脫口贊道:「無相劫指,名不虛傳,佩服佩服!」鳩摩智躬身道:「大師誇獎了。木屑躍動,便是著相。真要名實相符,練至無形無相,那是畢生之功。」天相大師道:「慕容先生所遺奇書之中,可有破解『無相劫指』的法子?」鳩摩智道:「有的。破解之法,便從大師的法名上著想。」天相沉吟半晌道:「嗯,以天相破無相,高明之極。」
天因、天觀、天參三僧見了鳩摩智獻演三種指力,都是怦然心動,知道三卷奇書中所載的,確是名聞天下的少林七十二門絕技,是否要將「六脈神劍」的圖譜另錄副本,與之交換,確是大費躊躇之事。天因道:「師叔,明王遠來,其意甚誠,咱們該當若何,請師叔見示。」枯榮大師道:「天因,咱們練功習藝,所為何來?」 天因方丈沒料到師叔竟會如此詢問,微微一愕,答道:「為的是宏法護國。」枯榮大師道:「外魔來時,若是吾等道淺,難用佛法點化,非得出手誅滅不可,那是用何種功夫?」天因道:「若不得而出手,當用一陽指。」枯榮大師又問:「你在一陽指上的修為,已到第幾品境界?」天因額頭出汗,答道:「弟子愚魯,用功不勤,只修到第五品。」枯榮大師再問:「以你所見,大理段氏的一陽指與少林寺拈花指、多羅葉指、無相劫指三種指法相較,孰優孰劣?」天因道:「指法無優劣,功力有高下。」枯榮大師道:「不錯,咱們的一陽指若能練到第一品,那便如何?」天因道:「淵深難測,弟子不敢妄說。」枯榮道:「若是你再活一百歲,能練到第幾品?」天因額上汗涔涔而下,顫聲道:「弟子不知。」枯榮道:「能修到第一品麼?」天因道:「決計不能。」 枯榮大師不再說話。天因道:「師叔指點甚是,咱們自己的一陽指尚自修習不得周全,要旁人的武學奇經作甚?明王遠來辛勞,待敝寺設齋接風。」這麼說,那是拒絕大輪明王的所求了。鳩摩智長嘆一聲,說道:「都是小僧當年多這一句嘴的不好,否則慕容先生人都死了,這六脈神劍經求不求得到手,又有何分別?小僧今日狂妄,說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語,這六脈神劍要是真如慕容先生所說的那麼精妙,只怕貴寺雖有圖譜,卻也無人得能練成。若是有人練成,那麼這套神劍未必便如慕容先生所設想的精妙。」枯榮大師道:「老衲心中有一疑竇,要向明王請教。」鳩摩智道:「不敢。」枯榮大師道:「敝寺藏有六脈神劍經一事,縱是我段氏的俗家子弟,亦不得知,慕容先生卻從何處聽來?」鳩摩智道:「慕容先生當年未曾詳言,據小僧猜想,當與段氏的延慶太子有關。」天因點點頭,道:「延慶太子識得慕容先生嗎?」鳩摩智道:「慕容先生曾指點過他七八招武功,但不允收他為弟子。」
枯榮大師問道:「為何不收?」鳩摩智道:「此是慕容先生私事,小僧未便多問。」言下之意,那便是請枯榮大師也不必多問了。枯榮大師卻道:「延慶太子是我段氏子弟,他的所作所為,天龍寺和段族族長都可管得。」鳩摩智淡然道:「正是。」 天因方丈道:「我師叔十餘年未見外客,明王是當世高僧,我師叔這才破例延見。明王請。」說著站起身來,示意送客。鳩摩智道:「六脈神劍經既是徒具虛名,貴寺又何必如此重視,以致傷了天龍寺和吐蕃國的的邦交?」天因道:「明王之言是說,咱們若是不允交經,大理、吐蕃兩國便要兵戎相見?」保定帝常自派遣重兵,駐紮西北邊疆,以防吐蕃國入侵,聽鳩摩智如此說,自是全神貫注的傾聽。鳩摩智緩緩說道:「我吐蕃國主久慕大埋國風土人情,早有與貴國會獵大理之念,只是小僧想此舉勢必多傷人命,有干天和,年來一直竭力勸止。」說到這裡,便住口不說了。 天因等自是都明白他言中所含的威脅之意。鳩摩智是吐蕃國師,吐蕃國和大理國一樣,自國主而下,人人崇信佛法,鳩摩智向得國王信任,是和是戰,多半可憑他一言而決,若是為了一部經書而致兩國生靈塗炭,那是大大的不值。但如他一出言威嚇,天龍寺便將鎮寺之寶雙手奉上,這可成何體統?枯榮大師道:「明王既是堅執非此經不可,老衲等又何敢吝惜,明王願以少林寺七十二門絕技交換,敝寺不敢拜領。老衲雖是面壁數十載,卻也知明王大輪寺的絕技,遠勝少林七十二絕技多矣。」 鳩摩智雙手合什,道:「大師之意,是要小僧出手獻醜?」枯榮大師道:「明王言道,敝寺的六脈神劍經徒具虛名,不切實用,咱們便以六脈神劍領教明王的幾手高招。倘若確如明王所云,這路劍法徒具虛名,不切實用,那又何足珍貴?明王儘管取去便是。」鳩摩智聽了這番言語,不禁暗暗驚異,他當年與慕容先生談論「六脈神劍」之時,都覺劍法果然極高,但只怕非人力所能企及,這時聽枯榮大師的口氣,不但他自己會使,而且其餘諸僧也會此劍法,天龍寺享名百餘年,確是不可小覷了。 他神態一直恭謹,這時更微微躬身,說道:「諸位高僧肯顯示神劍絕藝,令小僧大開眼界,幸何如之。」天因方丈道:「明王用何兵刃,請取出來吧。」鳩摩智雙手一擊,門外走進一名高大的漢子。鳩摩智說了幾句番語,那漢子點頭答應,到門外的箱子中取過一束藏香,交了給鳩摩智,倒退著出門。
眾人都覺奇怪,心想這線香一觸即斷,難道竟能用作兵刃?只見他左手拈了一枝藏香,右手取過地下的一些木屑,輕輕捏緊,將香插在木屑之中。如此一連六枝藏香。並排的插成一列,每枝香間相距約為一尺。 鳩摩智盤膝坐在香後,隔著五尺左右,突然雙掌搓了幾搓,向外一撤,六根香頭一亮,同時點燃了。眾人都是大吃一驚,只覺這人內力之強,實已到了不可思議的境界。但天因和保定帝鼻中隨即聞到微微的硝磺之氣,猜到這六枝藏香頭上都有火藥,鳩摩智並非以內力點香,乃是以內力磨擦火藥,使之燒著香頭。這事雖亦甚難能,但保定帝等自忖勉力也可辦到。
六香齊燃之後,香煙裊裊升起,成為六條筆直的白線,鳩摩智雙掌如抱圓球,內力運出,大道白煙慢慢向外彎曲,分別指著枯榮、天觀、天相、天因、保定帝、天參六人。原來他這手掌力,叫做「火焰刀」,雖是虛無飄渺,不可捉摸,卻能殺人於無形,極是厲害不過。這時他只是志在得經,不欲傷人,是以點了六枝線香以展示掌力的去向形跡,一來顯得有恃無恐,二來顯得慈悲為懷,只是較量武學修為,不求殺傷人命。[2]
創作背景
《天龍八部》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部分內容曾由倪匡代筆撰寫)。故事背景設定在宋哲宗時期。金庸在《天龍八部》書前「釋名」部分中說:「本書故事發生於北宋哲宗元祐、紹聖年間,公元1094年前後。」書中對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進行了杜撰和改造。在創作《天龍八部》時,金庸對民族矛盾及民族國家之間的衝突,有了新的思想認識和新的處理方式,即不再局限於狹隘的「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而是升華至中華民族的整體利益的考慮,更多的傾向於和平主義和民族的和睦與團結,從而超越了狹隘的民族矛盾,對戰爭與和平有了嶄新的思考。
作者簡介
金庸,男,生於中國 浙江省 海寧縣 袁花鎮。1929年5月入讀家鄉海寧縣袁花鎮小學,先就讀於浙江省嘉興市第一中學(嘉興一中),為寫諷刺訓導主任的文章被開除,轉學去了衢州。1942年自浙江省衢州中學畢業,1944年考入中央政治大學外交系,1946年赴上海東吳法學院修習國際法課程。 1948年,畢業於上海東吳大學法學院,並被調往《大公報》香港分社 。1952年調入《新晚報》編輯副刊,並寫出《絕代佳人》《蘭花花》等電影劇本。 自1955年的《書劍恩仇錄》開始至1972年的《鹿鼎記》正式封筆,他共創作了十五部長、中、短篇小說。其作品內容豐富,情節跌宕起伏,有豪俠氣概,有兒女柔腸,有奇招異法,凡此種種,引人入勝。曾被多次拍攝、製作成影視作品、電腦遊戲,對當代青年的影響極其廣泛。他也曾以林歡作筆名,為長城電影公司編寫劇本,更曾合作導演過兩部電影,也曾以姚馥蘭為筆名撰寫電影評論。
早年在香港 《大公報》、《新晚報》和長城電影公司任職。後創辦香港《明報》、新加坡《新明日報》和馬來西亞《新明日報》等,形成《明報》集團公司。查良鏞先生五十年代中期起應報社之約,開始寫作連載性的武俠小說。到七十年代初寫完《鹿鼎記》而封筆,共完成了十五部。他曾用其中十四部書名的第一個字串在一起,編成「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的對聯。
他的小說既繼承了傳統白話小說的語言風格,又對舊式武俠小說從思想內容到藝術手法作了全面的革新。這些作品以古代生活為題材,卻體現出現代精神,同時富有深厚的文化內涵,因而贏得億萬讀者的喜愛,達到雅俗共賞的境界。金庸不僅是傑出的小說大師,同時又是一位出色的社評家。他寫有近兩萬篇社評、短評,切中時弊,筆鋒雄健犀利,產生了很大影響,曾被人讚譽為「亞洲第一社評家」。當代武俠小說作家、新聞學家、企業家、政治評論家、社會活動家,被譽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與古龍、梁羽生、溫瑞安並稱為中國武俠小說四大宗師。
1985年起,歷任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政治體制小組負責人之一,基本法諮詢委員會執行委員會委員,以及香港特別行政區籌備委員會委員。1994年,受聘北京大學名譽教授 。2000年,獲得大紫荊勳章。2007年,出任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院榮譽教授 。2009年9月,被聘為中國作協第七屆全國委員會名譽副主席 ;同年榮獲2008影響世界華人終身成就獎 。2010年,獲得劍橋大學哲學博士學位 。2018年10月30日,在中國香港逝世,享年94歲。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