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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第六章 橫拖倒曳

天龍八部·第六章  橫拖倒曳出自《天龍八部》,《天龍八部》是中國現代作家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這部小說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前後共有三版,在2005年第三版中經歷6稿修訂,結局改動較大。 這部小說以宋哲宗時代為背景,通過宋、遼、大理、西夏、吐蕃等王國之間的武林恩怨民族矛盾,從哲學的高度對人生和社會進行審視和描寫,展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生活畫卷。其故事之離奇曲折、涉及人物之眾多、歷史背景之廣泛、武俠戰役之龐大、想象力之豐富當屬「金書」之最。作品風格宏偉悲壯,是一部寫盡人性、悲劇色彩濃厚的史詩巨著。 [1]

目錄

正文

怒江王、三掌絕命秦元尊見段譽聽到自己的名子,神色仍是淡淡的,絕無震驚之意,這種事情倒是生平少見。自他成名以來,本就罕逢敵手,但既使是比他武功更強的高手,聽到他的名字時也不免聳然動容,絲毫不敢看輕,他哪知段譽從來未曾涉足江湖,於武功中任何事情都是一概不知,別說是他三掌絕命秦元尊,就是武功中被尊為泰山北斗的「三善四惡」,他聽了也是無動於衷。武林中人不論武功高下,於「名」之一字都是看得極重,秦元尊只道段譽有意輕視於已,心下自是極怒,但見他從容自若,若不是在武功上有恃無恐,決不敢如此大膽,常言道「真人不露相」,想必是個極厲害的人物,當下右手微擺,止住兩名欲上前難為段譽的漢子,問道:「足下何門何派?尊師何人?」


段譽道:「為學豈可有囿於門戶之見!在下無門無派!我師父專研公羊之學,他的名字說來你也未必知道。」秦元尊武功極高,但什麼公羊、穀梁、春秋、左傳,他卻也是畢生從未聽過,聽段譽侃侃而言,心想:「我果然沒有莽撞,什麼公羊之學,這種旁門左道的武功,卻是沒見識過。」他盛名之下,不肯稍有挫折,行事加倍謹慎,又問:「足下來此有何貴幹?」廳上眾人見秦元尊對段譽越是客氣,也都猜他是個大有來頭的人物。 段譽道:「在下來向此間主人報一個訊。」秦元尊道:「報什麼訊?」段譽嘆了口氣,道:「我來遲了一步,報不報訊也是一樣了。」秦元尊道:「報什麼訊,快快說來。」語氣逐漸嚴峻。段譽道:「我見了此間主人,自會相告,跟你說有什麼用?」秦元尊微微冷笑,隔了片刻,才道:「你要面告,那就快說吧。稍待了一會,你二位便得去陰世中去敘會了。」段譽道:「主人是哪一位?在下要謝過借馬之德。」

他此言一出,廳上眾人的目光一齊望向坐在椅上的那個黑衣少女。段譽一怔:「難道這位姑娘便是此間主人嗎?她一個嬌弱女子,被這許多強敵圍住了,看來性命已是難保。」只聽那女子緩緩的道:「借馬給你,是我沖著人家的面子,何謝之有?你不趕去救人,又回來幹什麼?」她口中說話,臉孔仍是朝里,並不轉頭。段譽道:「在下騎了黑玫瑰,途中遇到伏擊,有人誤認在下便是姑娘,口出不遜之言,在下覺得不妥,非來向姑娘報個訊息不可。」那女郎道:「報什麼訊?」她語音極是清脆動聽,但語氣中冷冰冰地不帶絲毫暖意,聽入耳中,令人說不出的不舒服,似乎這女子對世上任何事情都漠不關心,她自己生在世上,已是行屍走肉一般,又似乎她對人人都懷有極大的敵意,恨不得將世人殺個乾乾淨淨。 段譽聽她言語無禮,微覺不快,但隨即想到,她已落入強仇手中,處境兇險之極,心情失常,原亦難怪,反而起了同情之心,當下溫言說道:「在下心想這兩個強徒意欲加害姑娘,在下仗著馬快,得脫危難,但姑娘卻未必知道有仇人來襲,因此才趕來報知,想請姑娘及早趨避,不料還是來遲了一步,仇人已然到臨。真是抱憾之至。」那女郎冷笑道:「你這般假惺惺的來討好我,到底是何用意?」段譽怒氣上沖,朗聲道:「在下與姑娘素不相識,只是既知有人意欲加害,豈有袖手之理?『討好』兩字,從何說起?」那女郎道:「你知道我是誰?」段譽道:「不知。」那女郎道:「我聽鍾福說道,你全然不會武功,居然敢在谷中直斥谷主之非,膽子可謂不小。現下捲入這是非圈中,意欲如何?」段譽怔了一怔,道:「我本想來報了這個訊,即便趕回家中。」說到這裡,又嘆了口氣道:「看來姑娘固是不免,我段譽也是大禍臨頭了。卻不知姑娘何以和這干人結仇?」

那黑衣女子冷笑一聲,道:「你憑什麼問我?」段譽又是一怔,道:「人家私事,我原是不該多問。好啦,我訊已帶到,這就對得住你了。」黑衣女子道:「你沒料到要在這兒送了性命吧?可後悔麼?」段譽聽出她語氣中含有譏嘲之意,便朗聲道:「大丈夫行事,但求義所當為,有何後悔可言?」黑衣女郎哼了一聲,道:「憑你這點能耐,居然也自稱大丈夫了。」段譽道:「是否英雄好漢,豈在武功高下?武功縱然天下第一,倘若行事卑鄙齷齪,也當不得『大丈夫』三字。」黑衣女子道:「秦老先生,這位段爺的話你可聽見了?各位行事,不見得如何光明磊落吧?」

坐在秦元尊身旁的老嫗突然發話道:「賊賤人,盡拖延時候麼?起身動手吧……」黑衣女子冷冷的道:「你已活了這大把年紀,要死也不爭在這一刻。青松道人,你來找我晦氣,萬劫谷中的人知不知道?」一個鬚髮蒼然的道人臉色微變,道:「我是為徒兒報仇,跟萬劫谷中有什麼相干?」黑衣女子道:「我問你,你事先有沒有去求香藥叉相助?」青松道人怒道:「咱們這裡這許多高手在此,難道還收拾不了你?」那黑衣女子道:「你兩次沒敢正面答我,定是去求過香藥叉了。你居然能從萬劫谷中出來,倒是造化不小。」青松道人道:「我又沒進萬劫谷去。誰說我進去了?」黑衣女子緩緩點了點頭,說道:「是了!你是派了個替死鬼帶信進去。」青松道人臉上閃過一絲慚愧之色,大聲道:「咱們兵刃上見高下吧,羅唆些什麼?」段譽在旁聽著黑衣女子和這幾人斗口說話,瞧這神氣,秦元尊等一干人尚未占到上風,勝敗之數,尚須打過方知,而青松道人的語氣之中,對那黑衣女子更是怕得厲害,不由得心下暗暗稱奇。這些人連聲挑戰,卻沒一個徑自上去動手。 只聽黑衣女子又道:「姓段的,這許多人要打我一個人,你說怎麼辦?」段譽道:「嗯,黑玫瑰就在外面,你若能突圍而出,趕快騎了它逃走。這馬腳程極快,他們追你不上。」黑衣女郎道:「那你自己呢?」段譽沉吟道:「我跟他們素不相識,無怨無仇,說不定他們不來跟我為難,也未可知。」黑衣女子嘿嘿冷笑兩聲,道:「他們肯這麼講理,也不會這許多人來圍攻我一個了。你的小命是活不成的啦,要是我能逃脫,你有什麼心愿要我給你去辦?」段譽心下一陣難過,道:「有一位鍾姑娘,在無量山中給神農幫扣住了,她媽媽給了我這隻盒子,要我送去給我爹爹,以便設法救人。倘若……倘若……能脫身,最好能替在下辦了此事,我感激不盡。」說著走上幾步,將那隻金鈿盒遞了過去。

這時他離那黑衣女子的背後不過兩尺,鼻中忽然聞到一陣香氣,似蘭非蘭,似麝非麝,氣息雖不甚濃,但一聞之下,頭腦微感暈眩,身子晃了一晃。黑衣女郎並不接他盒子,問道:「聽說這鐘姑娘相貌極美,是你的意中人麼?」段譽道:「不是,不是。鍾姑娘年紀甚小,天真爛漫,我哪有……哪有此意?」黑衣女郎左臂伸後,將他手中將金鈿盒子取了去。段譽見她手上戴了一隻薄薄的絲質黑色手套,不露出半點肌膚。黑衣女子緩緩將鈿盒放入懷中,說道:「青松道人,你給我滾出去!」青松道人顫聲道:「你說什麼?」黑衣女子道:「你滾出廳去,我今天不想殺你。」青松道人手中長劍一挺,喝道:「你胡說什麼?」聲音發抖,也不知是出於憤怒,還是出於害怕。黑衣女郎道:「你知道我是沖著你師妹的面子,這才饒你,給我滾出去。」青松道人臉如土色,手中長劍的劍尖慢慢垂了下來。 段譽聽那黑衣女子言語極是無禮,喝令青松道人滾出廳去,料想青松道人必定勃然大怒,哪知他臉色一陣猶豫、一陣恐懼,突然間噹啷一聲響,長劍落地,雙手掩面,奔了出去。他剛伸手去推廳門,坐在秦元尊下首的老嫗右手一揮,一柄飛刀疾飛出去,正中青松道人後心。青松道人一跤摔倒,在地下爬了丈許,這才死去。段譽怒道:「喂,老太太,這位道人是你們自己人啊,你怎地忽下毒手?」那老嫗顫巍巍的站起身來,全神貫注的凝視黑衣女子,對段譽的說話竟是聽而不聞。廳上餘人也均刀槍在手,作勢要撲了上去,只須有人一聲令下,那黑衣女子立時便遭亂刀分屍之禍。

段譽一見這等情勢,不由得激動心中義憤之情,大喝:「你們這許多漢子,圍攻一個赤手空拳的孤身弱女,這世界還有天理麼?」搶上數步,擋在黑衣女子身後,喝道:「你們膽敢動手?」他雖是不會半點武功,但正氣凜然,自有一股威風。秦元尊道:「閣下定是要招攬這件事了?」段譽道:「不錯,我不許你們以眾凌寡,恃強欺弱。」秦元尊道:「閣下跟這不要臉的小賤人是親是故?受了何人指使,前來橫加插手?」段譽搖頭道:「我跟這位姑娘非親非故,只是世上之事,總抬不過一個『理』字,我勸各位得罷手時且罷手,群相欺侮一個孤身少女,算是什麼英雄。」低聲道:「姑娘快逃,我設法穩住他們。」黑衣女子也低聲道:「你為我送了性命,不後悔麼?」段譽道:「死而無悔。」黑衣女子又問:「你不怕死麼?」段譽嘆了口氣,道:「我自然怕死,可是……可是……」黑衣女子突然大聲道:「你手無縛雞之力,逞什麼英雄好漢?」右手突然一揮,兩根彩帶飛出,將段譽雙手雙腳分別縛住了,便在此時,左手連揚。段譽耳中只聽得咕咚、砰嘭之聲連響,左右都有人摔倒,眼前刀劍之光耀眼,跟著眼前一黑,幾枝燭火同時被人打熄,自己身子如同騰雲駕霧一般,被提在空中。

這幾下變故實在來得太快,段譽霎時間不知身在何處,但聽得四下里紛紛有人吆喝:「莫讓賤人逃了!」「別怕她的毒箭!」「放飛刀!放飛刀!」跟著叮叮噹噹一陣響,許多暗箭落地,他身子又是一盪,馬蹄聲響,已是身在馬背,只是手腳都被縛住了,卻彈不得。只覺自己後頸靠在一人身上,鼻中聞到陣陣濃幽香,正是那黑衣女子身上的香氣。蹄聲得得,既輕且穩,敵人的追逐喊殺之聲,已在身後漸漸消失。黑玫瑰是黑的,黑衣女子全身是黑衣,黑夜中一團漆黑,只是濃香陣陣,更增幾分詭秘。 黑玫瑰一口氣便奔出數里,段譽道:「姑娘,沒料到你這麼好本事,請放我起來吧。」黑衣女子哼了一聲,並沒有答話。段譽手腳被帶子緊緊縛住了,那馬每跨一步,帶子束縛處便收了一收,手腳越來越痛,加之腳高頭低,有如倒懸,頭腦中一陣陣的暈眩,當真是說不出的難受,又道:「姑娘,快放了我!」突然間啪的一聲,臉上熱辣辣的已吃了一記耳光。那女子冷冰冰的道:「別囉唆,姑娘沒問你,你就不許說話!」段譽怒道:「為什麼?」啪啪兩下,又連續吃了兩記耳光。這兩下打得比第一下更重得多,只打得他右耳中嗡嗡作響,幾乎耳朵也被她打聾了。

段譽性子極是執拗,大聲道:「你動不動便打人,快放了我,我不願跟你在一起。」突覺身子一揚,已被黑衣女子從馬背摔到了地下,可是手足均被帶子縛住,帶子的另一端仍是握在那女子手中,段譽便被黑玫瑰拉著,在地下橫拖而行。那女子口中低喝,命黑玫瑰緩緩而行,問道:「你服了麼?聽我的話了麼?」 段譽大聲道:「不服,不服!不聽,不聽!適才我死在臨頭,尚自不懼。你小小折磨我一下,我……我怕……」他本想要說「我怕什麼?」但他身子恰好被拉過路上兩個高起的土丘,連續被拋了兩拋,兩句「什麼」都咽在口中,說不出來。黑衣女子冷冷的道:「你怕了吧!」一拉彩帶,將他提上馬背。段譽道:「我是說『我怕什麼』?快放了我,我不願給你牽著走。」那女子「哼」的一聲,道:「在我面前,誰有說話的份兒?我要折磨你,便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豈是『小小折磨』這麼便宜?」說左手運勁一送,又將段譽拋在地下,著地拖行。

段譽心下大怒,暗想:「人家口口聲聲的罵她小賤人,倒是有三分道理。」叫道:「你再不放手,我可要破口罵人了。」那女子道:「你有膽子便罵。我這一生之中,被人罵得還不夠麼?」段譽聽她最後這兩句話中,隱隱含有悽苦之意,一句「小賤人」剛要吐出口來,心中一軟,便即忍住。那女子等了片刻,見他不再作聲,說道:「哼,料你也不敢罵!」段譽道:「我是聽你說得可憐,是不忍罵,難道我還怕了你不成?」那女子一聲忽哨,催馬快行,黑玫瑰放開四蹄,急奔起來。這一來段譽可就苦了,頭臉手足,給道上的沙石擦得鮮血淋漓。那女子叫道:「你投不投降?」段譽大聲罵道:「你這不分好歹的潑辣女子!」那黑衣女子道:「我本來便是個潑辣女子,你不說我便不知道麼?我有什麼不分好歹了?」段譽道:「我……我……對你……對你……一片好心……」突然腦袋在路邊一塊突出的石頭上一撞,登時昏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只覺頭上一陣清涼,便醒了過來,接著口中汩汩進水,段譽急忙閉口,卻忍不住咳嗽起來。這一咳嗽,口鼻之中入水更多。原來他仍被縛在馬後拖行,那黑衣女子見他昏暈,便縱馬穿過一條淺水小溪,令他全身被清水一浸,立即醒轉。幸好小溪甚窄,黑玫瑰幾步間便跨了過去。段譽衣衫濕透,腹中又被水灌得脹脹地,全身到處都是傷,真是說不出的難受。那女子道:「你服了麼?」段譽心想:「世間竟有如此蠻不講理的女子,也算是造物不仁。我既落在她的手中,再跟她說話也是多餘。」那女子連問幾聲:「你服了麼?苦頭吃得夠了麼?」段譽不理不睬,只作沒有聽見。那女子怒道:「你耳朵聾了麼?怎地不答我的話?」段譽仍是不理。那女子勒住了馬,要看看他是否尚未醒轉。其時晨光曦微,東方已現光亮,只見段譽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怒氣沖沖的瞪視著她。

那女子怒道:「好啊,你明明沒昏過去,卻裝死跟我鬥法。咱們便斗個明白,瞧你厲害還是我厲害。」說著一躍下馬,身子輕輕一縱,已在一株大樹上折了一根樹枝,唰的一聲,在段譽臉上抽了一記。段譽這時首次和她正面朝相,原來那女子臉上蒙了一張厚厚的黑色面幕,只露出兩個眼孔,一雙眼明如點漆,如電般射了過來。段譽微微一笑,心道:「你要叫我回答你的說話,只怕是難於登天。」那女子道:「這當口虧你還笑得出!你笑什麼?」段譽向她裝個鬼臉,咧嘴又笑了笑。那女子揚手啪啪連抽了七八下。段譽早將生死置之度外,揚頭不理。只是這女子落手甚是陰毒,樹枝每一下都打在段譽感覺最敏銳的處所,他好幾次忍不住想叫出聲來,但終於強自克制住了。 那女子見他如此倔強,微一沉吟,道:「好!你假裝聾子,我索性叫你真的做了聾子。」伸手入懷,摸出一柄匕首來,刃鋒長約七寸,寒光一閃一閃,向著他走近兩步。

那女子提起匕首,對準段譽的左耳,喝道:「你有沒有聽見我的說話?你這隻耳朵還要不要了?」段譽仍是不理。那女子雙眼露出凶光,正要匕首一落,便往他左耳中刺將下去,忽聽得十餘丈外一人喝道:「小賤人,又想行兇害人麼?」聲音中充滿了威嚴。那女子一提彩帶,已將帶子一端甩上了身後的一根樹枝,登時將段譽的身子高高懸起,回過身來,只見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快步走來,雙手空空,腰間掛著一柄單刀。這漢子並非奔跑,但兩人相距十餘丈,倏忽之間,那人已走到那女子的跟前。 段譽見這人淡金麵皮,一身黃布短衣,一張四方國字臉,兩腿兩臂都較常人長得甚多,約摸三十左右年紀,雙目炯炯,穩穩的站在當地。那女子道:「你便是金大鵬麼?人家說你輕功了得,哼,我若不是拷問這小子,一路緩行,你也未必追得我上。」那漢子道:「我若不是道上有事,遲到了一個時辰,也不能讓你逃走了。」那女子道:「現下你追上啦,金大鵬,你要怎樣?」金大鵬道:「成都城中的賣藥王老漢,可是你殺的?」那女子道:「是便怎樣?」金大鵬道:「王老漢是我好朋友,他濟貧救人,一生做的都是好事,犯上了你什麼事,你要加害於他?」那女子道:「哼,有人中了我的藥箭,王老漢強行出頭,給他治好了,你知不知道?」金大鵬道:「賣藥治病,原是他本份。」 突然間嗤的一聲輕響,跟著當的一聲響,一枝短箭已插在金大鵬的腳邊,這箭長不過三寸,箭身已沒入土中,只余黑色箭羽在外,只見金大鵬唰的一聲,將手中單刀還入了腰鞘中。原來在這電光火石般的剎那之間,那女子已向金大鵬射了一箭,而金大鵬拔刀格箭,還刀入鞘,雙方都是不動聲色的在一瞬間動過了手。那女子道:「你手腳很快啊。」金大鵬道:「你也不慢!香藥叉木婉清名不虛傳。」段譽一聽「香藥叉木婉清」六字,心道:「啊喲,你認錯人了。」大聲說道:「金兄,她不是香藥叉木婉清。」金大鵬道:「尊兄何以得知?」段譽道:「我認得木婉清,木婉清便是鍾夫人,這惡女子卻是個姑娘。」

金大鵬臉上掠過一陣迷惘之色,道:「香藥叉嫁了人麼?嫁給哪一個倒霉傢伙姓鐘的?」只聽得嗤嗤兩響,錚的一聲,兩件暗器一齊落在段譽懸身的樹下,一件是枝黑色短箭,另一件暗器是枚金錢,錢上的小孔剛好套中短箭。原來那女子反手向段譽射了一箭,金大鵬發出金錢,將短箭擊落,救了段譽一命。段譽看到兩件暗箭,才知自己適才在死裡逃生,已從鬼門關里打了一個轉,重回人世。只聽那女子怒道:「誰說我木婉清嫁了人?天下男子沒一個好人,有誰配做我丈夫。」金大鵬道:「這位尊兄多半是弄錯了。」段譽聽這女子自認是「香藥叉木婉清」,心想這中間定是另有隱情,這姑娘雖是潑辣惡毒,諒來也不會去冒認做人家的妻子,便道:「金兄說得是,我只道『見人就殺鍾萬仇』的妻子叫做木婉清。」那姑娘「呸」,的一聲,道:「原來這婆娘冒我姓名,她說她叫做香藥叉木婉清,是不是?」段譽道:「金兄,那鍾萬仇濫殺無辜,和這個黑衣姑娘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一對」兩字剛出口,眼前青光閃動,什麼兵刃已砍向他的面門,段譽手足被縛,身在半空,自是無法抗禦,但縱然他好好站在地下,雙手各有兵器,也決計擋不了這快如閃電的一擊。他雙眼一閉,只聽得噹噹幾下響聲過去,那姑娘的兵刃居然沒砍到他身上。他睜開眼來,只見一團黑影,一片黃霧,在眼前迅速無論的滾來滾去,黑影和黃霧之中兩道白光來回閃動,叮叮噹噹的兵刃撞擊之聲,直是密似聯珠。

段譽心道:「謝天謝地,要讓這位金兄得勝才好。」只聽得木婉清一聲呼叱,兩人托地跳開,但見金大鵬單刀已然入鞘,神定氣閒的站在當地。木婉清手中執著一柄寒光閃閃的長劍,凝視敵人。金大鵬道:「勝敗未分,木姑娘怎地不鬥了?」木婉清道:「『一飛沖天』金大鵬,這幾年來江湖上好響的名頭,哼哼!」金大鵬道:「怎樣?」木婉清道:「五百招之內,未必便勝得了姑娘。」金大鵬道:「不錯!五百招之後呢?」木婉清道:「咱們便試試。」聲音甫畢,長劍劍尖已指到金大鵬的咽喉。 噹噹一聲響,金大鵬抽刀格劍,還刀入鞘,喝道:「我金大鵬堂堂男子漢,豈能與你這小妖女斗到五百招以外?成都賣藥王老的血債,暫且寄下了。只是你不得有傷這位尊兄的性命。」木婉清道:「咱們的帳幾時了結?」金大鵬道:「待我五百招內收拾得了你這小妖女之日,自來找你。我吩咐的話,你可聽見了?」木婉清昂然道:「你幾曾聽見香藥叉受過誰的吩咐?」金大鵬道:「好,我敬你武功非凡,這位尊兄的平安無恙,算是我金大鵬求你的。」木婉清道:「是你求我了?」金大鵬沉聲道:「是我求你了。」 木婉清哈哈一笑,得意非凡,段譽自與她相見以來,第一次聽到她笑聲中充滿衷心的歡愉,不但高興之極,笑聲中甚至帶著幾分少女的天真。只聽她道:「一飛沖天金大鵬居然出口求我木婉清來啦,這個人情不能不賣。我只答應你不殺此人,毆打折辱,斬手斷腳,姑娘可沒擔保。」也不等金大鵬再說什麼,忽哨一聲,招呼黑玫瑰過來,飛身上了馬鞍,手中長劍擲出,嗤的一聲,割斷了懸掛段譽在樹的彩帶。帶子一斷,段譽的身子和長劍同時落下。便在此時,黑玫瑰已奔到樹底,木婉清右手抄住長劍,左手抓住段譽後領,將他往馬鞍橋上一放。黑玫瑰四蹄翻飛,絕塵而去。金大鵬見她臨去時露了這一手絕藝,不禁長嘆一聲:「好妖女,當真了得。」

木婉清將長劍插回劍鞘,說道:「名滿天下的一飛沖天,今日也奈何不了我。哼哼,他再去鑽研武功,難道我天天睡覺,功夫便不長進了?姓段的小子,你服了我沒有?」段譽不聲不響,仍是跟她來個裝聾作啞。木婉清心情十分舒暢,又道:「江湖上都說一飛沖天金大鵬,乃是武功中後起之秀,除了上一輩的『三善四惡』之外,數他最為了得。可是他卻出言相求於我。」段譽心道:「他是好男不與女斗,這才饒你,你在這裡胡吹什麼大氣?」但他適才眼見金大鵬的神情,知道「一飛沖天」雖是名滿天下,卻也絕不敢小覷木婉清,心想這個妖女潑辣狠毒,武功倒確也厲害。正想到此處,木婉清突然將他肩頭一扳,把他的臉孔轉了過來,一見到他面上欽佩之色未去,哈哈笑道:「倔強小子,你口中不說,心裡卻服了我,是不是?」 她心裡這一喜歡,路上便不再折磨段譽,片刻間便騎入了一堆墳墓之中。段譽一看,那正是萬劫谷的入口處,只見她翻身下了馬背,走過去扳動墓碑,所使手法,正與鍾靈所說一模一樣。墓門一開,她提了段譽,跨步而入。段譽身子比她高出半個頭,說到重量,少說也比她重了三四十斤,但她提在手中,竟是輕若無物。她跨進棺材,仍是由那小婢接了進去。三人一到光亮之處,那小婢失聲驚道:「木姑娘,怎……怎麼你帶了段公子來?咱……咱們小姐呢?」木婉清冷冰冰的道:「叫你夫人出來。」那小婢道:「老爺受了傷,夫人離開不開她,請姑娘進去敘話。」木婉清厲聲道:「你叫她出來。你老爺便是這當兒要死,也叫她出來。」

那小婢嚇得不敢說甚麼,應了聲:「是!」便即快步前去通報。過不多時,鍾夫人匆匆出來,說道:「木姑娘,怎不到廳里坐地說話?」木婉清抬頭望天,理也不理。鍾夫人似乎見了她甚是忌憚,忍氣說道:「木姑娘,我什麼地方得罪你啦?」木婉清道:「你叫誰『木姑娘』?」鍾夫人道:「我自是叫你啊。」木婉清冷笑道:「我還道你自言自語呢。聽說你近來改名換姓,也叫上了『木婉清』啦,沒想到『木婉清』這三個字,居然還讓人家覺得挺美呢。『香藥叉』這外號,可不是什麼好名頭,你當真想要,我雙手奉送,也無不可。

鍾夫人臉上一陣紅,一陣青,柔聲道:「木姑娘,我冒用你的名字,確是不該。我是心切愛女,只盼能仗你的威名,將神農幫一干人鎮懾住了,好將靈兒放了出來。」木婉清語氣稍和,道:「我的名頭,真能有這麼大的威風麼?」鍾夫人知她性喜奉承,忙道:「姑娘在江湖上的赫赫威名,何人不懼?料想姑娘的名字一到,神農幫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傷害靈兒分毫。」木婉清道:「好吧,冒名之事,我不追究了,鍾夫人,你下次再用我的名字胡說八道,我可不能善罷干休。你是鍾萬仇的妻子,難道……呸!」說著左足在地下重重一頓。鍾夫人忙陪笑道:「該死,該死!我想到靈兒落入了歹人之手,一時心慌意亂,計兒想得左了,沒顧到姑娘冰清玉潔的名頭。」

木婉清哼了一聲,又問:「青松道人來找我的晦氣,你早知道了的,是不是?」鍾夫人臉色一變,顫聲道:「他……他曾來求我夫婦,聯手圍攻姑娘,你想,咱們怎能做這等事?」木婉清道:「你丈夫武功高強得很,若是參與圍攻,只怕我的性命便保不住。」鍾夫人道:「咱們跟姑娘淵源很深,怎能做這種事?」她見木婉清一雙從面幕中透出來的眼色如箭如電,甚是可怖,靈機一動,又道:「不瞞姑娘說,外子也曾和我計議過這件事,他想來想去,便是和怒江王秦元尊、一飛沖天金大鵬、少林寺慧禪大師等人聯手,也未必斗得過姑娘,自此青松道人雖然苦求,外子始終沒有答應。」木婉清道:「話是你編造的,還是鍾先生親口說的?」鍾夫人道:「這是外子親口對青松道人所說,姑娘不信,可找青松對質。」木婉清點了點頭,道:「如此說來,鍾先生自料不是我的敵手?」鍾夫人道:「外子言道:木姑娘的武功深不可測,何況機變無雙,咱夫妻世外隱居,何苦無端端的樹這個強仇。」木婉清冷笑道:「鍾先生明明是怕了我,卻又說這些遮掩顏面的言語。」鍾夫人臉有慚色,道:「外子年紀大了,若是年輕二十歲,或許還能和姑娘周旋得一二百招。」

木婉清嘿嘿兩聲冷笑,心下頗是得意。段譽被她摔在地下,二人的對答,一一聽在耳里,心道:「這鐘夫人拚命在送高帽給她戴,卻又不露絲毫痕跡,顯然也是個極厲害的腳色。這個潑辣女子就是愛聽奉承之言,我偏偏要譏刺她幾句。」突然插口,郎聲說道:「木姑娘連金大鵬一人也鬥不過,胡吹什麼大氣?適才二人相鬥,明明是金大鵬勝了,打得她跪地磕頭,叫了十聲『金爺爺』,這才饒她……」他還待再說下去,木婉清飛身在他腰裡狠狠的連踢兩腳,喝道:「誰說我輸了給他?誰向誰磕頭了?」段譽道:「鍾夫人,我是跟你說話。木姑娘連放了十八枝短箭,給金大鵬用十八枚金錢一一套了去。金大鵬打得她服輸,答應不得殺我……」木婉清怒極,右手抬起,一箭便想將他射死。鍾夫人眼見事急,叫道:「木姑娘,這位段公子,大有來歷,千萬害他不得。」一邊說,一邊縱身過去,擋在段譽的身前,目不轉瞬的凝視著木婉清的右手。[2]

創作背景

《天龍八部》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部分內容曾由倪匡代筆撰寫)。故事背景設定在宋哲宗時期。金庸在《天龍八部》書前「釋名」部分中說:「本書故事發生於北宋哲宗元祐、紹聖年間,公元1094年前後。」書中對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進行了杜撰和改造。在創作《天龍八部》時,金庸對民族矛盾及民族國家之間的衝突,有了新的思想認識和新的處理方式,即不再局限於狹隘的「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而是升華至中華民族的整體利益的考慮,更多的傾向於和平主義和民族的和睦與團結,從而超越了狹隘的民族矛盾,對戰爭與和平有了嶄新的思考。

作者簡介

金庸,男,生於中國 浙江省 海寧縣 袁花鎮。1929年5月入讀家鄉海寧縣袁花鎮小學,先就讀於浙江省嘉興市第一中學(嘉興一中),為寫諷刺訓導主任的文章被開除,轉學去了衢州。1942年自浙江省衢州中學畢業,1944年考入中央政治大學外交系,1946年赴上海東吳法學院修習國際法課程。 1948年,畢業於上海東吳大學法學院,並被調往《大公報》香港分社  。1952年調入《新晚報》編輯副刊,並寫出《絕代佳人》《蘭花花》等電影劇本。

自1955年的《書劍恩仇錄》開始至1972年的《鹿鼎記》正式封筆,他共創作了十五部長、中、短篇小說。其作品內容豐富,情節跌宕起伏,有豪俠氣概,有兒女柔腸,有奇招異法,凡此種種,引人入勝。曾被多次拍攝、製作成影視作品、電腦遊戲,對當代青年的影響極其廣泛。他也曾以林歡作筆名,為長城電影公司編寫劇本,更曾合作導演過兩部電影,也曾以姚馥蘭為筆名撰寫電影評論。

早年在香港 《大公報》、《新晚報》和長城電影公司任職。後創辦香港《明報》、新加坡《新明日報》和馬來西亞《新明日報》等,形成《明報》集團公司。查良鏞先生五十年代中期起應報社之約,開始寫作連載性的武俠小說。到七十年代初寫完《鹿鼎記》而封筆,共完成了十五部。他曾用其中十四部書名的第一個字串在一起,編成「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的對聯。

他的小說既繼承了傳統白話小說的語言風格,又對舊式武俠小說從思想內容到藝術手法作了全面的革新。這些作品以古代生活為題材,卻體現出現代精神,同時富有深厚的文化內涵,因而贏得億萬讀者的喜愛,達到雅俗共賞的境界。金庸不僅是傑出的小說大師,同時又是一位出色的社評家。他寫有近兩萬篇社評、短評,切中時弊,筆鋒雄健犀利,產生了很大影響,曾被人讚譽為「亞洲第一社評家」。當代武俠小說作家、新聞學家、企業家、政治評論家、社會活動家,被譽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與古龍、梁羽生、溫瑞安並稱為中國武俠小說四大宗師

1985年起,歷任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政治體制小組負責人之一,基本法諮詢委員會執行委員會委員,以及香港特別行政區籌備委員會委員。1994年,受聘北京大學名譽教授   。2000年,獲得大紫荊勳章。2007年,出任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院榮譽教授   。2009年9月,被聘為中國作協第七屆全國委員會名譽副主席  ;同年榮獲2008影響世界華人終身成就獎  。2010年,獲得劍橋大學哲學博士學位  。2018年10月30日,在中國香港逝世,享年94歲。 [3]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