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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第十章 自述身世

天龍八部·第十章  自述身世出自《天龍八部》,《天龍八部》是中國現代作家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這部小說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前後共有三版,在2005年第三版中經歷6稿修訂,結局改動較大。 這部小說以宋哲宗時代為背景,通過宋、遼、大理、西夏、吐蕃等王國之間的武林恩怨民族矛盾,從哲學的高度對人生和社會進行審視和描寫,展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生活畫卷。其故事之離奇曲折、涉及人物之眾多、歷史背景之廣泛、武俠戰役之龐大、想象力之豐富當屬「金書」之最。作品風格宏偉悲壯,是一部寫盡人性、悲劇色彩濃厚的史詩巨著。 [1]

目錄

正文

段譽見他臉上有為難之色,心想此人武功雖高,頭腦卻頗不聰明,又道:「所以啊,老前輩的一番好意我心領了,下次我請家師來和老前輩較量較量,且看誰的本事大。倘若老前輩勝過了家師,那麼我再拜你為師不遲。」南海鱷神怒道:「你師父是誰?難道我還怕了他不成?什麼時候比武?」段譽所說的原是一時的緩兵之計,沒料到他竟會真的訂約比武,正躊躇間,忽聽得遠處傳來一陣聲若龍吟的嘯聲,越過數個山峰,浩浩而至。段譽先前聽到南海鱷神的嘯聲,聲音極是慘厲,此刻這嘯聲卻是正大平和,然中氣充沛,聲塞群山,和南海鱷神也是不相上下。

南海鱷神一聽之下,拍了拍自己的後腦,叫道:「啊喲,這傢伙來了,我沒空跟你多講。你師父什麼時候跟我比武?在什麼地方?快說,快說!」段譽吞吞吐吐的道:「這個……我可不便代我師父訂什麼約會。你老人家一走,這些人便將咱二人殺了,我怎能……怎能去告知家師?」說著向慧禪等人一指。南海鱷神頭也不回,左手反手一伸,已扣住了伏牛寨二寨主楚天闊的手腕,右手的五根手指噗的一聲,插入了他胸堂之中,只聽楚天闊長聲慘呼,南海鱷神一隻血淋淋的手已縮了回來,手中赫然抓著他的心臟。 這兩下動作快極,楚天闊空有一身本事,竟無半點施展餘地,旁觀眾人無不嚇得呆了。南海鱷神將這顆心放到口邊,喀喇一口,咬了一塊下來,跟著咀嚼有聲,吃得極有滋味。伏牛寨中其餘三名寨主又是悲痛,又是驚怒,三個人齊聲虎吼,撲將上來。南海鱷神並不放下口中美食,右足連踢三腳。只見這三個人身子高高飛起,都摔入谷中去了。那慘呼之聲從谷中傳將上來,段譽只聽得毛髮悚然。慧禪、左子穆等見這人如此兇橫,而武功又是這等厲害,無不嚇得倒退。南海鱷神口中咀嚼人心,含含糊糊的喝道:「老子吃了一個不夠……還要……還要吃第二個,哪一個逃得慢的,老子便吃了他的。」

左子穆、雙清等嚇得魂飛魄散,飛快的奔到崖邊,各自攀援而下,只有黑白劍史安怒目按劍,說道:「天下竟有如此兇殘之人,當真禽獸不如。我黑白劍史安若是怕死逃生,有何臉目再在江湖上行走?」手指在劍刃上一彈,嗡嗡作響,反而踏上兩步,喝道:「看到!」一劍便往南海鱷神胸口刺去。

日光照耀之下,劍刃閃閃發光,豈知南海鱷神恍如未見,自管自的咀嚼。眼見劍尖已及胸口,史安手上一使勁,劍尖便要穿胸而入,卻聽得喀喇一聲,長劍從中斷為兩截,這南海鱷神的身子居然是刀劍不入。史安這劍雖非寶劍,卻也是純鋼打就的上品,一驚之下,托地跳開,急忙又拔出背上另一柄劍來。這劍通體純黑,絕無半點光芒。南海鱷神忽道:「你是黑白劍史安,是不是?」史安沉聲道:「正是。姓史的今日命喪你這兇徒手下,自有人找你報仇。」這時他自知和南海鱷神的武功實在相差太遠,決非他的敵手。當下仗劍橫胸,退了兩步,心中已是打定了主意,倘若三招不敵,便即躍崖自盡,以免落在他的手中,被他開膛挖心,死得太沒有光采。 南海鱷神將最後一塊人心塞入口中,說道:「黑白劍史安,老子聽過你的名頭。南海鱷神最愛吃的是英雄好漢的心,這比膽怯無用之徒的心,可要好吃得多了,哈哈,哈哈,吃史安的心倒也不錯。」突然間身子如箭離弦,激射而出。史安一劍刺向他的咽喉,南海鱷神頭一偏,已抓住他的肩頭。史安只覺半身酸麻,竭盡平生之力,將劍柄往他後腦上撞去,當的一聲,虎口震破,黑劍脫手飛出,南海鱷神卻是絲毫無恙。

史安大驚之下,使勁一掙,便欲往崖下跳去,但他手臂被南海鱷神抓住了,如何掙扎得脫?正危急間,忽聽得半空中又是傳來一聲龍吟般的呼嘯,跟著一個圓潤的聲音說道:「凶神惡煞岳老三,你怕事麼?不敢來了麼?」這聲音遠遠送來,但聽在耳里,說話之人便如近在身畔一般。南海鱷神大聲說道:「岳老三這一生怕過誰來?我便來了。」說著手爪一起,便要往史按胸口抓落。史安心中一酸,閉目待死。 段譽忙道:「老前輩,這個人的心有毒,吃不得的。」南海鱷神一怔,道:「你怎知道?」段譽信口胡謅,說道:「這人前天得罪了神農幫,司空玄幫主逼他服了斷腸散和腐心丹。昨天他又得罪了木姑娘,木姑娘射了他一枝毒箭,此刻只怕已然毒氣攻心。今天上午,他又給一條金色小毒蛇咬了一口……」南海鱷神道:「是金靈子?」段譽道:「不錯,是金靈子。」將腰間纏著的青靈子一抖,道:「你瞧,金靈子老是跟青靈子在一起的。這傢伙的心中混和了七八種毒物,就算老前輩內力深厚,不怕中毒,但他這生心啊,早就又腐又臭,苦澀難吃,沒的壞了胃口。」

南海鱷神一想倒是不錯,順手一抖,將史安拋在一旁,向段譽道:「你這小子雖未拜師,對師父倒已有點良心。」突然間半空中異聲大作,除了那龍吟般的嘯聲之外,另有刀刮鐵板的吱吱聲、豺狼狂嗥的哇哇聲、金屬相擊的錚錚聲,四種聲音一齊呼嘯,直欲震破耳鼓,令人聽著說不出的難受。南海鱷神提氣作嘯,往崖下落夫。段譽又驚又喜:「他這一跳下去,可不是死了麼?」忙奔到崖邊看時,只見南海鱷神正—縱一躍的往崖下直落,一墮數丈,便伸手在崖邊一按,身子躍起,又墮數丈,過不多時,身子已在谷口的白雲中隱沒。 段譽伸了伸舌頭,心想:「這人的功夫,當真是匪夷所思。」轉過身來,只見史安拾起黑劍,插入鞘中,滿臉羞慚的抱拳說道:「今日得蒙段兄相救,史安不敢忘了大恩。」段譽抱拳還禮,道:「在下胡言亂語,史兄莫怪。」史安道:「這南海鱷神岳蒼龍,素在南海萬鱷島居住,此次忽然來到中原,決非獨自一人,蝦兵蟹將,想必帶得不少。聞此人言出必踐,既是垂青段兄,定是不能輕易放過。在下受朋友之託,來和尊夫人理論,此事自是一笑而罷。在下這就護送賢夫婦下山,及早迴避,以免鱷神手下的嘍羅,再來向兩位羅唣。」

段譽聽他又是「尊夫人」、又是「賢夫婦」的說著,不禁滿臉通紅,雙手亂搖,道:「不……不是……不……」木婉清冷冷的道:「史安!你自己請便吧,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充什麼英雄好漢?」史安一聽之下,滿臉鐵青,當下一言不發,回身便走。段譽忙道:「史兄且慢!」史安哪肯停留,奔到崖邊,攀藤附石的溜了下去。段譽一瞥眼間,只見對面山坡上一件黃色物事在極迅速的移動,定睛一看,正是南海鱷神。原來他在這頃刻之間,已越過深谷,爬到了對面山上。 段譽回到木婉清身邊,說道:「這位史兄之言,也非沒有道理,你何必將他氣走?」木婉清怒道:「你一做我丈夫,便想管我了麼?我殺了你,最多自刎殉你,又有什麼大不了!」段譽一呆,道:「這是危急中騙騙那南海鱷神的,如當得真?我怎麼能做姑娘的丈夫?」木婉清扶著岩壁,顫巍巍的站起身來,說道:「什麼?你不要我麼?你嫌棄我,是不是?」段譽見她惱怒之極,忙道:「姑娘身子要緊,這種一時戲言,如何放在心上?」木婉清跨前一步,啪的一聲,重重打了段譽一個耳光,但腿上一軟,站立不住,一跤摔在他的懷中。段譽急忙伸手摟住。

木婉清給他雙臂抱住,想起他是自己丈夫,不禁全身一熱,怒氣便消了三分,說道:「快放開我。」段譽扶著她坐倒,讓她仍是靠在岩壁之上,心想:「她性子本已乖張古怪,重傷之後,只怕更是胡裡胡塗。眼下只有順著她些,她說什麼,我便答應什麼,反正……反正……」他屈指一算,斷腸散毒性發作之期已屆,料想縱使毒性不發,自己也是萬難從這崖上活著下去,便柔聲安慰她道:「你別生氣,咱們找些什麼吃的是正經。」木婉清道:「這山岩之上,四下都是光禿禿地,有什麼可吃的。待我歇一歇,養足力氣,我背你下山。」 段譽連連搖手,說道:「這個……這個……這個是萬萬不可,你走路也走不動,哪裡還能背我?」木蜿清道:「你寧可自己性命不要,也不背負我。郎君,我木婉清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女子,卻也願為自己丈夫舍了性命。」她這幾句話說得甚是堅決,只是不慣說這些溫柔婉轉的言語,聲調不免大是生硬,與那話中的情意頗不相襯。段譽道:「多謝你啦,你養養神再說。」突然之間,腹中一陣劇烈的疼痛,不由得「啊呦」一聲,叫了出來。這陣疼痛便如一把小刀在肚腹中不住絞動,將他腸子一寸寸的割斷。段譽雙手按住肚子,額頭汗珠便如黃豆般一粒粒滲了出來。

木婉清驚道:「你……你怎麼啦?」段譽呻吟道:「那神農幫的司空……司空玄,逼我吃了斷腸散……」他想起鍾靈曾逼司空玄取出解藥,自己也曾服了,但那司空玄後來言道,這解藥只能暫時阻毒性不發,豈知竟是假的,想來自己用飯糰爛泥假充蛇毒解藥,這司空玄竟也下了這一著棋。木婉清吃驚更甚,心思:「素聞神農幫善於用藥,既是他們幫主親手下的毒,只怕是無法可救。」眼見段痛得死去活來,心下不忍,拉著他坐在自己身旁,安慰道:「現在好些了麼?」段譽只痛得眼前一片昏黑,呻吟道:「越來越痛……越痛了。」木婉清用袖子給他抹了抹汗,見他臉色慘白,不由得一陣心酸,垂下淚來,嗚咽道:「你……你不能就此死了!」伸手拉下臉上的面幕,將自己的右頰貼在他左頰之上,顫聲道:「郎……郎君,你可別死!」 段譽的上身給她摟著,他一生之中,從未如此親近過一個青年女子,何況木婉清容色秀麗,難言難畫。他臉上貼的是一張溫膩的面頰,耳中聽的是「郎君、郎君」的嬌呼,如何不令他神魂飄蕩?便在此時,腹中的疼痛恰好也漸漸止歇了。段譽不捨得離開她的身子,說道:「以後你不要再戴面幕了,好不好?」木婉清道:「你叫我不戴,我便不戴。現下痛得好些了麼?」段譽道:「好一些了。不過……不過……」木婉清道:「不過怎樣?」段譽道:「若是你離開了我,只怕又要痛將起來。」木婉清臉上一紅,推開他的身子,嗔道:「原來你是假裝的。」

段譽本是個志誠君子,不禁羞得滿臉通紅,無地自容。他不知這斷腸散的毒性發作起來,初時是相隔良久才疼痛一次,以後越發越密,終於連續不斷而痛死,還道是木婉清這麼柔情蜜意的安慰一陣,自己顛顛倒倒的心不在焉,這才忘了疼痛。木婉清卻頗知毒藥的性子,若是他一痛不止,倒還有救,如此痛了一陣便即止歇,往往是中了最歹狠的劇毒,所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實比毒發即死更為慘苦。她見段譽大是羞慚,心中一酸,握住了他手,說道:「郎君,若是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咱倆同到陰曹地府,再結夫妻。」段譽不願她為自己殉情,說道:「不,不!你得先替我報仇,然後每年來掃祭我的墳墓。我要你在我墓上掃祭三十年、四十年,我這才死得瞑目。」

木婉清道:「你這人真怪,人死之後,還知道什麼?我來不來掃墓,於你有什麼好處?」段譽道:「那你陪著我一起死了,我更是沒有好處。喏,我跟你說,你這麼美貌,這麼俏麗,若是年年來給我掃一次墓,倘使我地下有知,瞧著你也開心。但如你陪著我一起死了,大家都變成了骷髏白骨,那就沒有這麼好看了。」木婉清聽他這般稱讚自己,心下不禁得意,但轉念想到,今日剛得了一個如意郎君,他轉眼卻便要死去,不由得珠淚滾滾而下。段譽伸手摟住了她纖腰,只覺觸手溫軟,柔若無骨,心中又是一動,低下頭去,印在她唇上,突覺一縷幽香,鑽進鼻中。他不敢多吻,忙仰頭向後,說道:「人家叫你『香藥叉』,香是香的,但陰世間要是真有這般美麗的香藥叉,只怕天下男子人人都要自殺,寧可變鬼了。」木婉清給他一吻之後,芳心怦怦亂跳,紅暈生頰,本來絕無血色的臉上更增三分嬌艷,說道:「你是這世間第一個瞧見我面貌的男子,你死之後,我便割破臉面,再也不讓第二個男子瞧見我的本來面目。」段譽本想出言阻止,但不知如何,心中竟然感到一陣妒意,實不願別的男子再看到她這等容光艷色,幾句話到了口邊,竟然說不出來,卻問:「你當年為什麼要立這樣一個毒誓?」

木婉清道:「你既是我夫郎,說了給你聽那也無妨。我是個無父無母之人,一生出來便給人丟在荒山野地,幸蒙我師父救了去。她辛辛苦苦將我養大,傳授我一身武功。我師父說天下男子個個負心,若見了我的容貌,一定會千方百計的引誘我失足,因此上從小便給我用面幕遮臉。我直到十六歲止,除了師父之外誰都沒有見過。兩年之前,師父命我下山來辦一件事……」段譽插口道:「那你今年是十八歲了?小我兩歲。」木婉清點點頭,道:「我下山之時,師父命我立下毒誓,倘是有人見了我的面貌,我若不殺他,便須嫁他。那人如是不肯娶我為妻,或是娶我後又將我遺棄,那麼我務須親手殺了這個負心薄倖之人。我如不遵帥父此命,師父一經得知,便在我面前自刎而死。」 段譽身子一顫,心想:「天下任何毒誓,總是說若不如此,自己便如何身遭惡報。她師父卻以自刎為脅,此誓確是萬萬違背不得。」只聽木婉清又道:「我師父身似父母,待我恩重如山,我如何能不聽她的言語?何況她這番囑咐,全是為了我好。當時我毫不思索,便跪下立誓。這兩年中,師父命我做的事,我沒能辦到,卻結下了無數仇家。其實死在我劍底箭下之人,都是他們自己不好,都是他們先來惹我,想除下我的面幕。」段譽嘆了口氣,這才明白,為什麼她年紀輕輕一個女子,居然在江湖上有這許多仇人。木婉清道:「你為什麼嘆氣?」段譽道:「他們見你孤身獨行,形體窈窕,偏偏長年戴著面幕,好奇心起,忍不住要瞧瞧你是美是丑,也未必人人安著歹心。哪知這一念之差,便惹下殺身大禍。」

木婉清道:「我是非殺不可的,否則的話,難道我去嫁這些可厭的傢伙嗎?也真料不到,這些人不是有父母師長,便是有親戚朋友。殺了一個,便引出兩三個來尋我晦氣,到得後來,連和尚道士也都成了我的仇人。我曾在萬劫谷中耽了幾個月,鍾氏夫婦對我倒也敬重,不料這鐘夫人居然冒我名頭,你說氣不氣人?」她說得有些倦了,閉目養神片刻,又道:「我初時只道你也像天下所有的男子一般,都是無情無義之輩。哪知你借了我黑玫瑰去後,居然會趕著回來向我報訊,這就不容易了。後來這南海鱷神苦苦相逼,我只好讓你看我的容貌。」

木婉清說到這裡,轉頭向段譽凝視,一雙妙目中露出了脈脈柔情,段譽心中一動:「難道,難道她真的對我生情了麼?」說道:「剛才是事勢所迫,你是出於無奈,那也不用非遵守這毒誓不可。」木婉清大怒,厲聲道:「我發過的誓,哪裡能夠更改。你如不願娶我,乘早明言,我便一箭將你射死,以免我違背誓言。」段譽欲待辯解,突然間腹中劇痛又生,他雙手按住了肚子,大聲呻吟。木婉清道:「你快說,肯不肯娶我為妻?」段譽道:「我……我肚子……肚子好痛啊!」木婉清道:「你到底願不願做我丈夫?」段譽心想反正這麼痛將下去,總是活不久長了,何必在身死之前又傷她的心,令她終身遺恨?便點頭道:「我……我願娶你為妻。」

木婉清手中本已扣了毒箭,聽他這麼說,登時歡喜無限,一張俏臉如春花初綻,笑吟吟的摟住了他,說道:「好郎君,我跟你揉揉肚子。」段譽道:「不,不!咱倆還未成婚!男女……男女授受不親……這個……這個使不得。」木婉清心念一動,道:「是了!你餓得太久,痛起來加倍厲害些。我去割些這傢伙的肉給你吃。」說著扶住石壁站起,要去割楚天闊屍體上的肉。 段譽這一驚非同小可,登時忘了腹中疼痛,大聲道:「人肉吃不得的,我寧死也不吃。」木婉清奇道:「為什麼不能吃?剛才那南海鱷神不是挖了他的心來吃了麼?」段譽道:「這南海鱷神兇狠殘暴,禽獸不如,咱們……咱們如何能學他的樣?」木婉清道:「我跟師父在山裡之時,老虎也吃、豹子也吃,依你說都吃不得麼?」段譽道:「老虎豹子自然能吃,人肉卻吃不得!」木婉清道:「人肉有毒麼?我倒不知道。」段譽道:「不是有毒。你是人,我是人,這楚天闊也是人。人是不能吃的。」木婉清道:「為什麼?我見豺狼餓了,就吃另外的豺狼。」段譽嘆道:「是啊,倘若人也吃人,那不是跟豺狼一樣了嗎?」

木婉清自幼跟師父形影相隨,從未和第三個人相處,她師父性情怪僻,向來不跟她說起世事,是以她於世間的道德規矩、禮義律法,什麼都不知道,這時聽段譽說「人不能吃人」,只是將信將疑,頗為詫異。段譽道:「你胡亂殺人,那也是不對的。別人有什麼危難苦楚,你須去幫他助他,這才是做人的道理。」木婉清道:「那麼我有了危難苦楚,別人也來幫我助我麼?為什麼我遇見的人,除了師父和你之外,個個都是想殺我、害我、欺侮我,從來不好好待我?老虎豹子要咬我吃我,我便將它們殺了。那些人要害我殺我,我自然也將他們殺了。那有什麼不同?」 這幾句話只問得段譽啞口無言,只得道:「原來世間的事情,你一點兒也不懂,你師父怎麼放心讓你下山?」木婉清道:「師父說她那兩件事非辦不可,不能再等了。」段譽道:「那是兩件什麼事,能說給我聽麼?」木婉清道:「你是我丈夫,自然能給你說,別人可不能。師父叫我下山來殺兩個人。」段譽雙手掩耳道:「你別說了。說來說去,不是殺人,便是吃人,啊喲,哎唷……」肚中陣陣絞痛,禁不住又叫了出來。木婉清伸手到他腹部,隔著衣衫給他推拿了一會,突然間碰到他懷中一件物事,觸手溫暖,其中似乎有物蠕動,說道:「那是什麼?」順手掏了出來,原來是一隻玉盒,她將玉盒放在耳邊,只聽得裡面瑟瑟有聲。她待要揭開盒蓋看個究竟,段譽忙道:「鍾姑娘說開不得的。青靈子怕這個東西,你一開它就逃走了。」 木婉清道:「鍾靈說開不得,我偏要打開來瞧瞧。」當即將玉盒的蓋子揭開了一條小縫,湊到陽光下一看,只見盒裡是一對通體血紅色的小蛤蟆。

這對血紅色的小蛤一見陽光,突然間「江、江、江」的大叫起來,聲如牛鳴,震耳欲聾。段譽和木婉清都是嚇了一跳,木婉清雙手一顫,險險將玉盒摔在地下,她萬料不到這一對兩寸來長的小蛤蟆,居然會發出如此洪大的鳴聲,忙將盒蓋掩上。盒蓋一關,蛤蟆的叫聲隨即止歇。木婉清忽道:「是了,是了。我聽師父說過的,這叫做……叫做……」她側頭想了一下,道:「叫做什麼朱蛤?對啦,這是『莽牯朱蛤』,乃是天下萬蛇的克星。對了,我師父說過的,不知怎會落在鍾靈的手中……」段譽忽然插口道:「咦,你瞧!」只見他腰中纏的青靈子落在地下,一動也不敢動。本已鑽入草叢中的金靈子也遊了出來,伏在木婉清的腳邊,跟著岩石後又遊了三條小蛇出來,也都伏著不動,便如向玉盒朝拜一般。 木婉清喜道:「這對小蛤蟆居然還能召蛇,這倒好玩,咱們再試試。」段譽忙搖手道:「弄了許多毒蛇來,豈不討厭?還是別試吧。」木婉清道:「咱們有朱蛤在手,再多的毒蛇也不用怕。」說著又將玉盒的蓋子推開一線,那對「莽牯朱蛤」立刻又「江、江、江」的大叫起來。段譽笑道:「這名字起得倒好,當真便如大牯牛鳴叫一般。」木婉清道:「你說什麼?」原來段譽的說話被朱蛤鳴聲所掩,木婉清雖在近旁,卻也聽不清楚。段譽笑著搖了搖手,但聽得那對朱蛤越叫越響,細聽起來,在「江、江、江」的叫聲之中,又夾著一些絲絲之音。木婉清扯了扯他的衣袖,指向左方,陽光下粲然斑斕,十幾條五色花蛇蜿蜒而至,游得極是迅速,這朱蛤之聲能召蛇,段譽雖在意中,但陡然間這許多毒蛇,仍是不見吃驚,急忙地抓起兩塊石頭,以備自衛。

又過片時,右邊群蛇大至,青蛇、黃蛇、白蛇、黑蛇、花蛇,最大的長達丈余,最小的只不過數寸。雲南氣候濕熱,草木繁茂,蛇蟲之類原是極多,但段譽一生之中所曾經見過的蛇加將起來,也不及今日所見的十一。千百條蛇兒游到兩人之前,便即伏地不動,蛇頭向下,極是馴善,絕無昂首欲噬之態。木婉清心中也不禁有些害怕,眼見眾蛇越來越多,擠滿了山崖,鼻中聞到的儘是腥穢之氣,尋思:「朱蛤叫聲不止,不知將有多少毒蛇涌到,只怕召蛇容易驅蛇難。」當即掩上玉盒的蓋子。朱蛤叫聲雖停,群蛇仍是不動,說也奇怪,蛇兒雖多,卻沒一條游近兩人身周五六尺的圓圈之內。 木婉清扶著段譽,道:「走出去試試。」兩人向前邁了一步,身前的數百條蛇完全立即向旁讓開,雖是形相猙獰可怖的大蛇,亦現畏縮之意。兩人再前走了幾步,群蛇又紛紛讓道。木婉清大樂,說道:「我師父言道:莽牯朱蛤乃是天地間的異寶,她也只聽過這朱蛤的名字,卻從未見過。」她突然想起一事,問道:「這麼貴重的寶物,鍾靈這小妞兒怎地捨得贈送於你?」段譽見她目光有異,忙道:「她……她是借給我的。只說拿了這玉盒,青靈子便聽我的話。」剛說了這句話,肚子又大痛起來,拋下手中石塊,身子發抖,站立不定。

木婉清忙扶他回到崖邊坐下,段譽只痛得口唇都咬出了血,右手抓住木婉清的手腕,將她肌膚也抓成青紫。木婉清大是憐惜,忽然想起一事,說道:「郎君,你肚痛越來越頻,情形不妙。我瞧只怕凶多吉少。」段譽呻吟道:「我實在……實在抵……抵不住了。你……你一刀殺了我吧。」木婉清道:「我曾聽師父說過,有些極厲害的毒藥,無法救治,若用以毒攻毒之法,反有靈效。你有沒有膽子吞幾個毒蛇的頭?」段譽此刻只求速死,說道:「什麼都好,快給我吃。」木婉清取出一柄小刀,往身前一條毒蛇的頸中割下去。 木婉清這一刀斬下去,那蛇竟是動也不動,聽由宰割。她一刀便割下了那毒蛇三角形的頭來,送到段譽口邊,道:「你吞了下去吧!」段譽閉了眼睛,連吞了三個蛇頭。木婉清選的這三條蛇,都是花紋斑斕,劇毒無比。段譽片刻之間,只覺腹中劇痛加甚,再也無法抵受,在地下大了幾個滾,氣息奄奄,動彈不得。木婉清大驚,一搭他的脈搏,只覺跳得越來越是微弱,知道自己弄巧成拙,加速的害了丈夫性命。她珠淚滾滾而下,抱住他的頭頸,說道:「郎君,我一定要隨你同去。」段譽搖搖頭,已說不出話來。木婉清手起刀落,唰唰唰接連三下,又割了三個毒蛇的蛇頭下來,待要吞食,自己口唇太小,放不進嘴中,心想:「毒蛇之毒,全在口中毒液。」於是湊著蛇嘴,吮吸毒液,只吸得一條,便已頭暈眼花,昏了過去。

段譽見木婉清居然為自己殉情身亡,霎時之間百感交集,萬想不到這樣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對自己竟是一往情深若斯,奮著力氣,將她抱在懷中,但覺腹中又是一陣劇痛,也即昏暈,人事不知。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段譽知覺漸復,慢慢睜開眼來,只覺陽光刺眼,復又閉攏,但覺懷中抱著一個溫軟的身體。他凝一凝神,再睜眼低頭看時,只見木婉清一張蒼白的俏臉,兀自靠在自己胸前。他心想:「我二人到了陰世,居然仍在一起,可見幽冥之說,倒非虛假。」卻聽得有人在遠處說道:「既是長蟲阻路,咱們便用暗器。」另一人喝道:「神君命咱們生擒活捉,你若傷了他,不怕神君怪責麼?」段譽抬頭向語聲來處瞧去,只見四個黃衣漢子站在崖邊,手中各執樹枝,向自己指指點點,對遍地毒蛇極是害怕,不敢走近。段譽游目四顧,只是群蛇圍繞,蠕蠕而動,滿山陽光燦爛,宛然便是自己死去時的情景,他心念一動:「莫非我竟沒有死?」只覺懷中木婉清的身子溫暖柔軟、吹氣如蘭,幽香撲鼻,竟也是好端端地。

段譽大喜之下,叫道:「我沒死,我沒死!」那四個黃衣漢子已等了良久,一直礙於群蛇阻隔,不敢近前,突然聽他出聲呼叫,倒是嚇了一跳。木婉清嚶嚀一聲,睜開眼來,低聲道:「郎君,咱們到了陰世麼?」段譽道:「不是,不是,你沒有死,我也沒死,這不是妙得緊麼?」一名黃裝漢子喝道:「眼下沒死,待會再死也不遲,岳神君叫你去,快過來吧!」段譽死裡逃生,心中歡悅無限,哪去理睬這些不相干之人的說話?又向木婉清道:「咱們居然沒死,實是奇哉怪也了。我肚子也不痛啦,你這以毒攻毒的法兒,當真靈驗。你的傷好了沒有?」木婉清身子微一挪動,只覺背上傷處又痛了起來,她心中也是大喜若狂,笑道:「我不是中毒,蛇毒可不能治療外傷。這蛇毒竟是害不死咱二人,想來咱夫妻兩人,比毒蛇還毒得厲害。」原來一般蛇毒若是碰到傷口,進入血中,當即傷人性命,但若吃入肚中,只須口舌腸胃並無傷處,那便無害,是以若被毒蛇咬傷,用口吮吸毒液吐出,不致因此中毒。段譽和木婉清二人均是見識不多,不知其中道理,而段譽所服的斷腸散劇毒,當真是以毒攻毒,被這三枚蛇頭治好了。只是兩人已昏睡了一夜,此刻已是第二日早晨了。 一名身材最高的黃衣漢子大聲喝道:「喂,兩個小子,快快過來。」木婉清從段譽懷中站了起來,臉上笑容未失,突然伸手向地,抓在一條毒蛇七寸之中,向著那漢子擲了過去。那漢子吃了一驚,急忙避開,不料木婉清連抓連擲,一條條毒蛇便如連珠箭價飛到。四條漢子驚恐叫罵,一面閃避,一面揮動手中樹枝拍打。[2]

創作背景

《天龍八部》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部分內容曾由倪匡代筆撰寫)。故事背景設定在宋哲宗時期。金庸在《天龍八部》書前「釋名」部分中說:「本書故事發生於北宋哲宗元祐、紹聖年間,公元1094年前後。」書中對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進行了杜撰和改造。在創作《天龍八部》時,金庸對民族矛盾及民族國家之間的衝突,有了新的思想認識和新的處理方式,即不再局限於狹隘的「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而是升華至中華民族的整體利益的考慮,更多的傾向於和平主義和民族的和睦與團結,從而超越了狹隘的民族矛盾,對戰爭與和平有了嶄新的思考。

作者簡介

金庸,男,生於中國 浙江省 海寧縣 袁花鎮。1929年5月入讀家鄉海寧縣袁花鎮小學,先就讀於浙江省嘉興市第一中學(嘉興一中),為寫諷刺訓導主任的文章被開除,轉學去了衢州。1942年自浙江省衢州中學畢業,1944年考入中央政治大學外交系,1946年赴上海東吳法學院修習國際法課程。 1948年,畢業於上海東吳大學法學院,並被調往《大公報》香港分社  。1952年調入《新晚報》編輯副刊,並寫出《絕代佳人》《蘭花花》等電影劇本。

自1955年的《書劍恩仇錄》開始至1972年的《鹿鼎記》正式封筆,他共創作了十五部長、中、短篇小說。其作品內容豐富,情節跌宕起伏,有豪俠氣概,有兒女柔腸,有奇招異法,凡此種種,引人入勝。曾被多次拍攝、製作成影視作品、電腦遊戲,對當代青年的影響極其廣泛。他也曾以林歡作筆名,為長城電影公司編寫劇本,更曾合作導演過兩部電影,也曾以姚馥蘭為筆名撰寫電影評論。

早年在香港 《大公報》、《新晚報》和長城電影公司任職。後創辦香港《明報》、新加坡《新明日報》和馬來西亞《新明日報》等,形成《明報》集團公司。查良鏞先生五十年代中期起應報社之約,開始寫作連載性的武俠小說。到七十年代初寫完《鹿鼎記》而封筆,共完成了十五部。他曾用其中十四部書名的第一個字串在一起,編成「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的對聯。

他的小說既繼承了傳統白話小說的語言風格,又對舊式武俠小說從思想內容到藝術手法作了全面的革新。這些作品以古代生活為題材,卻體現出現代精神,同時富有深厚的文化內涵,因而贏得億萬讀者的喜愛,達到雅俗共賞的境界。金庸不僅是傑出的小說大師,同時又是一位出色的社評家。他寫有近兩萬篇社評、短評,切中時弊,筆鋒雄健犀利,產生了很大影響,曾被人讚譽為「亞洲第一社評家」。當代武俠小說作家、新聞學家、企業家、政治評論家、社會活動家,被譽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與古龍、梁羽生、溫瑞安並稱為中國武俠小說四大宗師

1985年起,歷任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政治體制小組負責人之一,基本法諮詢委員會執行委員會委員,以及香港特別行政區籌備委員會委員。1994年,受聘北京大學名譽教授   。2000年,獲得大紫荊勳章。2007年,出任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院榮譽教授   。2009年9月,被聘為中國作協第七屆全國委員會名譽副主席  ;同年榮獲2008影響世界華人終身成就獎  。2010年,獲得劍橋大學哲學博士學位  。2018年10月30日,在中國香港逝世,享年94歲。 [3]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