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媽一朵梔子花(老才)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奉媽一朵梔子花》是中國當代作家老才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奉媽一朵梔子花
別人的媽都在眼前,兒可以給媽過一個母親節,好溫馨,好煽情,常常想起這樣的畫面:兒手捧一束康乃馨,跪拜在媽的膝下……我好羨慕,也好妒忌,眼淚總在眼圈打轉,我知道,一定不能落下,因為我不知為哪個媽去垂落……
我也知道,凡是做了媽的女人,心都是大悲大慈的,無論誰來接受兒奉上的康乃馨都會盈盈一笑,一個媽遞與另一個媽,然後三個媽一起把康乃馨捧在胸前,面對她的兒,做一個鄭重的姿勢,讓兒給她們跪拜。兒有照相機,會攝下這幅跨越時空與地域的合影,珍藏在心底。
生我的媽,我沒有來得及喊一聲「媽」,根本也記不起她是什麼樣的容貌,就陰陽兩隔了,大約她只有二十幾歲,是年輕的媽。那是生我第三日,她溘然長逝了,這是我姐告訴我的秘密,說是生產時的大出血。之後我便對見血就有了莫名的恐懼而迴避,哪怕是手指頭破了一塊皮而滲出一絲血絲,都會哭着喊着讓養我的媽撫摸,去拭血,去療傷。
媽,兒子的哭一如小時候,沒有改,就像當年媽罵兒子「沒有出息」那樣,寫這麼點文字都禁不住那感情的閘門的泄水。
養我的媽,我沒有來得及在她離世之前見到她讓她最後看我一眼,就閉上了雙眼,躺在冰冷的太平間,當我從外地的學校匆匆趕回的時候,我知道錯了,什麼也沒有帶給她,連一根草也不能帶,我一貧如洗,一個錢幣也不能亂花,只能雙膝跪在她的遺體前垂淚再垂淚。她為了我這個不孝之子能夠堅持求學到畢業那天,一個秋天半個冬天,她都提着一個小钁頭,在她可以走到的山野田裡,跪在有溫度的地里復收着那些已經被復收幾遍了的地瓜花生,她是想把這些地里的糧食轉化為金錢,餵雞下蛋賣錢,餵豬育肥賣錢,然後供我上學。但她怎地經得住秋霜與冬寒的侵襲,只是一個涼壞了肚子的小毛病斷送了她四十九歲的美好人生,其實她的人生並不美好,但我覺得她一定幸福,因為她唯一的期待就是等我畢業,讓她很好地光鮮一會,但她沒有等到這一天就走了。我拉住媽的手,我的叔叔告訴我,摘下媽耳朵上的一對耳墜吧,我無度地索取了媽最後要帶走的遺物,我把耳墜變賣成現金,支撐着我走過了畢業的那一天。
喜歡我的這個媽,是岳母。她羸弱乾瘦,甚至弱不禁風。她就喜歡我的這個姑爺,說一米八幾的個子,人也好,我喜歡他在咱家的門口站着。這是她最驕傲的一句話,我偷偷為她的喜歡垂淚。她耗盡了所有的腎氣走了,走的時候,她看着我,沒有拉我的手,也沒有一句話,那時她也是四十九歲。我明白,她無需叮囑我,怎樣善待她的女兒,放心走就是。
我曾經在《桃花祭》里說,最見不得女人哭,是的,兒子的命還硬,硬得讓他一一地失去媽,幾次自我吶喊「我該死」,但沒有死,我知道三個媽還在陰間護佑着兒的賤命。
媽,在所有的兒女心中都是世界上最漂亮的那個女人,就是丑,也在兒女心中化為了一尊女神。那日,大我十幾歲的同鄉慕主任說,我媽是村子裡數一的美人,沒有「數二」,我的心連續幾日為之興奮和愜意,無論是否是真話還是假話,都讓我倍加思念我的媽了。
我一生從來沒有多喊一個「媽」字,都是叫一聲「媽」,普通話的「媽」是平聲,太輕,甚至嫌有些造作了,也許受到地方方言的影響,我喊出的「媽」是四聲調,狠狠的,似鎮山驚天,但我反而認為我喊「媽」最深情最優美。
我的媽,無論哪個媽,或許從來沒有看見康乃馨,那時也沒有一個「母親節」來記憶人們這份感情的鄭重寄託。一周前,遠在省城的女兒寄來二十支康乃馨,我仔細看郵寄地,分明寫着「昆明」,遙隔千萬里,寄我膠東一隅,除非現代的物流可以縮小時空的距離,也許是春城的花香無需快遞也可以擊破時空的阻攔,但這只能是兒女的一片心意才可以無限穿越。
妻把女兒寄來的康乃馨置於她常坐的沙發一角,我不敢貪香,但日日可睹,與我的書房隔着一層玻璃窗,窗玻璃上原先設計鏤刻了五線譜,一角是星星勾在一輪彎月上,構成了這個母親節最美妙的畫面。
細數那康乃馨的花色花種,共四色間插於花瓶之中。嫣紅如日中之時,仿佛滴滴濃意就要垂落,繾綣的花瓣溫軟地相疊相卷,緊靠着花心,薄薄的瓣片捲起了一堆心意,做着無需解說的花之語——但願你常開不敗,魅力持續!嫩粉的朵兒帶着暖暖的春意,不揚不張,宛如年若豆蔻的女孩兒的面,你連伸手觸摸的想法都不能生出,是不是就給她一個永遠年輕的暗喻?白里透着紅的朵兒,如那濃抹了胭脂的樣子,瓣兒的邊緣沾染了凝脂,心底卻泛着純白的顏色,一塵難染,莫非在告訴我,那是一個女人的心扉!金黃的珍貴,珍貴的讓人短了底氣,我自知一生吃穿溫飽而已,如何勝任那金黃的堆壘,就是一抹金黃,都讓我感到愧疚,哪來如此黃金滿屋的氣勢啊!哦,有花意就好,她沒有嫌棄一個男人的無能,淡淡的相守,一生的馨香,這不是這二十支康乃馨的花語麼?
生活的本意就是應該知足,但我不能用「知足」兩個字來塞在女人的嘴裡,讓她無語。身邊流連了好幾個女人的影子了,唯有妻趕上了這樣的福氣,她幾日來的笑意分明早就送給了這個母親節了。
女兒奉上一束康乃馨,為兒給母親奉上什麼?在那束康乃馨面前,我的心陣陣緊縮,似乎壓抑了我對這個母親節的所有情思,難以面對,難以回想,更難以為之謳歌一曲。我的媽早就作古四十年,生前,她不敢喜歡康乃馨,也沒有能力與資格來對康乃馨施以嚮往之意。我給媽節日的禮物是什麼?哦,我唯一能夠奉上一朵梔子花了。這是我媽的最愛。
在我的所有關於梔子花的歌詠里,我最喜韓翃的句子——葛花滿把能消酒,梔子同心好贈人。我甚至疑心我媽也諳熟這首詩,其實她根本不懂得詩,甚至連字也不會讀寫,況乎文縐縐的詩!老家的院子甚小,確切地說是「狹」,但在狹長的院落邊上,都是架起的石條,大大小小的梔子花花盆擺在上面,足有四五十盆之多,花盆都是破爛貨,我知道,那時街上有吆喝賣花盆的,媽就掂着小腳竄出家門,去跟人討價還價,我那時已經知道,凡是討價還價的,都是因為衣兜里的本錢太少,而沒有了底氣。她買的都是殘次品,燒制出的那些花盆歪歪扭扭的,幾分錢一個,甚至因買的多或者是熟絡了,人家賣盆的人還會贈與一個。媽的花肥很環保,都是趁着趕集的時候,跑到牲口市那撿拾一些牲畜的蹄子片,回家馬上擺在梔子花下,點上水,媽說,這是最好的花肥。是啊,每當暮春和初夏,我家院子的芳香就會溢邊一條街。家道已經很敗落了,差不多是一貧如洗,唯有富足的就是滿院盈屋的都是梔子花香。
作者簡介
老才,散文在線網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