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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奔騰的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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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騰的血脈》中國當代作家響沙的散文。

作品欣賞

奔騰的血脈

外公,我是只寫在文章里的。雖然「外公」這個詞文氣而時髦,但在東北用於生活卻不行。南方人的外公,北方人只叫姥爺。因為對一個鄉下老農來說,「外公」是個什麼東西,他很可能壓根就聽不懂。

一直以為叫姥爺很土,帶着鄉間的人情世故。在讀了幾本書以後,我也曾想親切地喚姥爺一聲外公,可是不敢。就像稱呼父親「爹爹」一樣,城裡人卻叫爸爸。爸爸除了稱謂上的意義,還代表先進,代表階層,代表城鄉差距。我們總覺得叫「爸爸」帶勁兒,有范兒。趁爹高興,我曾試圖改變這種約定俗成土裡土氣的稱呼。爹爹果然沒有生氣。他頗有興致地談起爹與爸的界分——滿族人管爹叫阿瑪。龍子龍女的爹叫皇阿瑪。滿族人陷遼東,許多漢人入了旗,也就是漢軍八旗。入了旗的漢人管爹不再叫爹,而偕了滿族人的音,管爹叫爸爸。叫爹的都是闖關東的漢民後代,比叫爸爸的更見骨氣。

解放前姥爺家裡算是個莊頭,租種着城裡的本家地主幾百畝的地,雇長工,也雇短工,但到秋底,堆成小山一樣的莊稼卻要大小車輛地送到城裡去。我常常浮想起《紅樓夢》中幾個莊頭到賈家納貢的場景。他們的皮襖裡帶着山野的氣息,他們的裘帽下藏着狡黠,他們老於人情世故,精於與東家周旋。他們似乎並不完全是出苦力的人,言語中透露出他們的不馴。他們都有一些來頭的,手裡都賺着些籌碼,甚至已背着東家置下了莊田,儼然也搖身變成地方上的頭面人物。這讓我常常忍俊不禁。因為姥爺雖置辦下幾畝薄田,可仍是個過路財神。似乎與善於持家理財的姥姥相比,姥爺更擅長扶犁駕車,是一個人人稱道的老實巴交的莊稼把式。也正因為如此,本家的地主才可能把偌大的田莊交給他,才可能放心地長年居住在城市裡,才可能從不提防他的野心。

我記事時,姥爺已褪去了光環。與被定為上中農的爺爺相比,貧農成為他可以不動聲色保持尊嚴和體面的政治資本,老好人是他在新中國成立之初歷次運動中沒有受到牽連的護照,飼養員老劉頭的頭銜,如同一塊金字招牌,標示他的專業,他的誠實,他的厚道,他的可靠。試想,哪個村幹部會把農業生產賴以倚重的大牲畜交給一個陰險狡猾的階級敵人呢?

姥姥是個勤快人,也特別看重姥爺,把姥爺的身梢拾掇得乾淨利落——一頂褐色土耳其氈帽,一雙千層底手工青布鞋,一身青布衣褲,膝蓋下的小腿上扎着青布綁腿。老頭不高,渾身上下卻透着一股精氣神。在百十號人的生產隊裡,沒人敢小瞧老實厚道的姥爺。姥姥話多,姥爺話少。姥姥嬌小,姥爺壯實。在穿衣打扮時,聽任姥姥擺布。姥姥卻常在女兒面前數叨姥爺的倔強。姥姥曾對我說;「別看你姥姥爺蔫巴,一句話能噎死人!」

我記事時,姥爺從家裡搬到隊房與七姥爺共同值更。有句古話:馬不吃草不肥。飼養員半夜要起來給牲口飲水、添料。驢、馬下崽的時候,還要徹夜盯守。白天牲口下地,姥爺和七姥爺老哥倆也不能閒着,他們默契地鍘草,削豆餅、從倉里掏高粱、玉米、黑豆,調製馬料。冬天時候,他們會把爐火生旺,把炕燒燙。他們並排坐在炕角,躺在炕頭,烙得舒坦。我們卻不行,一會兒一挪窩。叔叔、伯伯取笑我們:「小猴子,火燎腚!」

姥爺寡言少語,達到了一定境界。我搜遍過往,卻找不出他主動跟我說過的隻言片語。因此,我認定他偏心,在孫子和外孫子之間,更鐘愛他的一脈骨血。平日裡自然而然地故意躲着他走,實在繞不開,向他問好,他也是不抬眼皮。高興時就應一聲,不高興時就徑直走他的路。過年時,他面無表情和姥姥備了糖果、瓜子、壓歲錢並肩端坐在炕沿上,等待我們朝拜。我們依次上前磕頭請安。說吉祥話,掏壓歲錢,塞幾塊糖……已是成例。這全憑姥姥。姥爺的身子泰山一樣紋絲不動。就是殺年豬,他也是默不作聲地事先搓好麻繩,拿給身體健壯的兒子和女婿。跳到圈裡抓豬,五馬倒穿蹄把豬捆好,抬出豬圈,捧上桌案屠宰……他從不上手。他和我們一樣,成了這群血氣方剛的男子登場表演的看客。從他臉上沿着皺紋擴散出來的喜悅,我斷定——過年,到他家裡做客,他是捨得的,是高興的。他和姥姥就像兩棵榕樹,經過幾十年的繁衍生息,發育成一片枝繁葉茂的樹林。

我始終記得母親在瀋陽醫大住院的那年冬天。哥哥十四歲,我六歲,留守在家裡獨立過活。姥姥不放心,派姥爺晚上給我們做伴。每一個晚上,我都是在姥爺如雷的鼾聲里,望着房薄,聽着風吹秫葉的簌簌聲,不敢入睡。當我從噩夢裡驚醒,沒有父母姊妹,沒有月華星輝,也沒有燈光,只有姥爺的鼾聲如故,陪着我一顆孤寂的心,在黑沉沉的海里夜航。今天想來,如果沒有姥爺做伴,那樣的冬夜該是多麼恓惶無助啊?!那樣的童年該是多麼的伶仃殘酷?!那樣的人生又該是多麼的寒冷漫長?!可是,在我們最需要關懷,最需要溫暖,最需要安慰的時候,他卻始終沒有說過一句話。在鋪好被褥以後,我只發現他痴痴地望着窗外發呆。

當你面對一個不和你說話的人是非常彆扭的。即使你加了十二分小心,仍然會檢討自己做錯了事。姥爺從坑裡挖土,我和他的孫子、我的表兄弟一起幫着他推車,卻總覺得自己不受待見。我的母親是孝順的啊,即使在病殘後,只要家裡包了餃子,第一鍋都要裝了飯盒,用專用的白毛巾裹了,派我們快遞過去,保證送到前還是熱的。而每次事前向姥爺、姥姥通報的差事,母親都會派給我。那時我和送雞毛信的海娃一樣大。

七十歲時,姥爺突然中風,後來癱瘓在床,七十八歲上駕鶴西遊。侍候他的是老三,他的孫子,我的表弟。在他的床前,我沒有端過一碗水,餵過一次藥,摟過一回屎,送過一回尿。烏鴉有反哺之情,小羊有跪乳之恩,可我卻不曾盡過一點孝道,心裡愧疚得很,就只怨他的不是。

忘不掉的姥爺,我什麼時候才能徹底放下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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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響沙,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遼寧省作家協會第十、十一屆全委會委員、遼寧省散文學會副秘書長、遼陽市作家協會副主席,出版散文集《響沙文集——留個願望讓自己想象》。

參考資料

  1.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