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記（一）(高麗君)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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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記（一）》是中國當代作家高麗君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女孩記（一）
今日春分，校園裡照舊書聲朗朗。
走進教室自習，見前排課桌上臥着個墨水瓶，圓乎乎如着藍衣衫的可愛少女，心底一盪，什麼東西在胸口搖了幾下。已很少有孩子寫鋼筆字了，自然很久不見墨水瓶的身影。陽光搖曳中，我記起了你，寫一筆漂亮鋼筆字的你。
那時你頎長瘦弱，一臉茫然地站在樓道拐角。
「老師，班主任說讓來找你。」
我抬眼望過去，你比我高一大截，竹竿一根，膚色白皙。
「最近怎麼樣？」
你沒說話，轉身弓腰趴在窗欞邊，朝窗外看。樓下，有幾個班在操場上體育課，藍天白雲，陽光明媚，藍白相間的校服在紅塑膠跑道、綠色人造草坪的映襯下格外乾淨。
我裝作若無其事，一起看樓下。昨天晚自習，你班主任湊過來，緊張地說，有時間趕快給我們班曉靜疏導疏導，她最近表現特別異常。上課都不能專心聽課了，動不動站起來四處走；在宿舍也不好好吃飯睡覺，半夜起來大聲背書讀英語單詞；常常無緣無故大聲哭鬧，嚇得其他孩子都不敢和她一起住了。我給其他老師、學生都安頓了，讓大家儘量不要刺激她，看有沒有轉好的可能。唉，這樣下去，這孩子很可能精神出問題……
我有些傷感地盯着你。不知怎麼回事，學校隔斷時間就會出現和你一樣心理素質極差的孩子。前幾年那個古娜，畢業後常常跑來學校，拿着破舊的作文本讓每個老師改；後來又是李亞寧，抱着足球在操場上瘋跑，一圈一圈；去年有個張媛媛，嘴裡嘰里咕嚕一直說英語；現在又是你……
你嘴裡嘀咕了一句什麼，忽然直起身來，眼淚噴涌而出，河流一樣嘩嘩漫過瘦長蒼白的臉，明媚的陽光下淚珠晶晶亮。接着全身劇烈顫抖起來，然後抽搐，似乎要跌倒。我嚇壞了，忙上前拍着你肩膀。「聽話。不要這麼激動。有啥事咱慢慢說好嗎？」
其實，你的情況我大概知道一些。進校時成績好，容貌也好，寫得一筆漂亮的鋼筆字，讓所有人刮目相看。分進尖子班，青春自信的你，在乾淨整潔的作業本上，總是用鋼筆寫下瀟灑整齊的字體，一度被學生戲稱為「鋼筆妹妹」。後來不知不適應某些課程還是壓力過大，成績下滑得厲害，高一結束時，成為全班倒數第一。高二重新分班，第二輪被選拔進尖子班自然毫無可能。你去了普班後，狀態更不好，又要求學文科，幾周後又換回理科，來來去去折騰了幾次，半學期已過了。
我安撫着你，從閒話聊起，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試圖走進你的世界。比如有沒有男生喜歡你，你喜歡什麼樣的男生；最討厭哪個老師，喜歡什麼顏色什麼樣式的衣服，最喜歡哪個科目哪些內容。大約沒想到會問這些話題，你張口只說：「《邊城》，老師，我特別喜歡翠翠，還買了一本《沈從文集》呢。」接着羞澀一笑，慢慢平靜了下來。
「老師，你說現在人咋都這麼壞？大白天都來搶我東西。」
「誰？搶了你什麼？」
「我同桌，還有班裡同學。他們太虛偽了……一個個裝得一本正經聽課寫作業，一轉眼就伸出無數隻大手，把我腦子裡的公式概念搶了去。那些公式概念串成一長串，笑眯眯跟着人家跑了，我想抓也抓不住啊，問起他們還不承認……」
我知道這是幻視幻聽，而且比較嚴重。我也知道，老師、同學特別是班主任為你，真是煞費苦心。一百多人的班裡，任由你選座位，想聽課時就聽不想聽也從不強求；12 個女生的大宿舍，大家都讓着你哄着你；同齡人從不和你發生任何衝突，即使你多次無端冒犯她們。大家寬容到了極點，想盡辦法來化解你的心結。
「你父母最近怎麼樣？」我裝作不經意。
「別提我家人，我恨他們。」你又顫抖起來，眼淚又冒了出來。
「慢慢說，為什麼呢？」
「你說為啥大人一定要生個兒子呢，女兒就那麼卑賤？難道生活的目的就是為了生個兒子？」你氣憤不已。「我爸壓根就不想要女兒，一心想要個兒子。這麼多年，他天天陰沉着臉，我和媽媽都怕他。我媽天天給我說，你一定要爭氣啊，一定要考上個學啊，這樣我後半輩子才能有底氣活着，老了才能靠着你。從小到大我一直很努力，從不敢放鬆不敢惹是生非，更不敢奢望其他孩子有的東西，但他還是不高興，永遠在抱怨永遠在氣憤。老師，我成績好點心裡還好受，成績不好心裡就特別難過。我覺得自己對不起媽媽對不起他……在尖子班，我很吃力，壓力大，越來越恐慌，儘管自己那麼努力，但還是學不進去了。上課聽天書一樣，成績這學期已三次倒數第一了。我媽知道後，每次都哭。他本來就不在乎，現在更是看都不看我們一眼……怎麼辦啊？老師，以後會瘋掉的……」
你的那些眼淚憂傷悲憤我感同身受，因為我父母也是生了五個女兒後才有了一個兒子的，作為過來人，我深深知道那滋味。那次，我們說了很多，我以為對你幫助很大，至少你很快會解開一些憂鬱糾結。
但是我錯了。
作者簡介
高麗君，寧夏作協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