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百科歡迎當事人提供第一手真實資料,洗刷冤屈,終結網路霸凌。

奶奶(趙斌錄)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事實揭露 揭密真相
前往: 導覽搜尋
奶奶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奶奶》中國當代作家趙斌錄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奶奶

奶奶不是我的親奶奶。

我的親奶奶我沒有見過。在我出生之前兩年她老人家就去世了。關於親奶奶,只記住了一個故事。

故事發生在兵荒馬亂的一九三八年夏天,四十多歲的奶奶生下了我的父親。戰亂,家貧,青黃不接。於是,爺爺萌生了把我父親送人的念頭。

臨把父親送走的頭天夜裡,爺爺做了一個夢,夢見一隻乖乖的小老虎在自己身上攀來爬去,吭嘰着說:別把我送人,我會養你們老的。醒來,歷歷在目,宛然如旁。那年是虎年,我的父親屬虎。於是爺爺為夢所感,改變了主意。滿肚子傷心中的奶奶喜出望外,對這個僥倖留下的小兒子疼愛有加,給起了個奶名兒,叫晚孩兒。

到我一臉青澀地背起行囊去北京上大學的時候,爸爸四十多歲,爸爸講給我的這個關於親奶奶的故事已經過去了四十多年。

在我心裡,那從未謀過面的奶奶已經幻化為一種圖騰式的象徵,端坐在高高的山巔或飄渺的雲端,可望而不可即。

2

我這裡介紹給大家的這位奶奶是上大二那年的春天認識的。

那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一個百廢待興、萬物復甦的年代。而我,像許多青春期的大男孩一樣,陷入了深深的苦惱之中。面對生活中如今看起來再正常不過的平淡和無趣,計較和冷漠,波折和挫折,常常莫名其妙地輾轉在孤獨、苦悶、憂傷中。迷茫之下,時常很時髦地思考着那些困擾了一代又一代年輕人,卻永遠無法獲得正解的大問題:人從哪裡來?人生的意義何在?報紙上,女青年潘曉一句「人生的路啊,為什麼越走越窄?」引發了雪片般的來信討論。西方哲學家薩特一句「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他人就是你的地獄」又引起一輪激烈的辯論。

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懵懂的我因為迷茫而思索,因為思索而更迷茫。這份迷茫,又被自己的年少和無知無端地放大,演繹出許多的孤獨和痛苦。如今想起,那就是典型的青春期吧。

那個春天,我們來到密雲水庫東面太師屯鄉白龍潭山區的學校林場,參加植樹造林勞動。這是學校安排的一次勞動體驗課。那年,我十八歲,包里揣着兩本小說,心裡懷着幾許孤獨,臉上掛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哀愁。

為期四十天的勞動課是幾年大學生活里一段難忘的回憶。那些日子,我們每天早晨四點半天不亮就起床,扛着鍬和鎬蜿蜿蜒蜒走過幾華里的山路,爬上山去,找到自己的作業點。然後三人一組揮汗如雨,挖樹坑到八點半。太陽從東面的高山後面蹦出來的時候,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一輛老式吉普車正崎嶇而來。車上是我們的早飯,饅頭、鹹菜、大米粥。

拍打拍打身上的塵土,在近旁的小溪里洗洗手,一屁股在水邊的大石頭上坐下來,大口大口地吞着饅頭,心裡滿是愜意。溪水清清亮亮,一群群小魚快活地游着,清清楚楚。掰一小塊饅頭拋到水裡,小魚兒們歡快地搶成一團……

遠離了城市的喧囂,在遠遠的山溝里上勞動課,更像是一次旅遊和療養。湛藍的天,潔白的雲,高高的山,淺淺的水,無憂無慮的魚兒,青春萌動的我們。這片山水就是我們心靈的桃源。

我們的宿舍安在黃土窩大隊下灣子小隊村南的一座舊廟裡。宿舍旁邊就是一條小溪。小溪從上游的白龍潭來,繞過河溝里大大小小被沖刷得乾乾淨淨的石頭,一路唱着山歌向密雲水庫流去。

收工回來,吃過午飯,大把的時間可以自由支配。同學們或聊天,或撲克,或散步,或懶散地躺着。我拿了一本小說,獨自溯流而上,在溪邊找了一塊大石頭,坐下來靜靜地讀書。

這時,她來了。

3

留着短髮,黑黑的,瘦瘦的,弱弱的,眼睛清澈得似乎能一眼看到那一塵不染的心底。

「你,在幹嘛?」默默地站着看了我一會兒,她怯怯地問。

「我在看書。你呢?」

「我?我沒幹嘛。玩呢!」我的問話讓孩子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叫什麼名字?」

「榮華。」小女孩依然怯怯地,但很清晰地回答。

「幾歲了?」

「七歲。」

「上學了嗎?」

「沒吶。奶奶說明年才能上哪。」

於是我們認識了。

第二天,小榮華又準時來大石頭旁找我。我們似乎已經成了老朋友

她也屬蛇,小我整整一輪。交談中,我成了大哥哥,她自然成了小妹妹。從小榮華的身上,我看到了童年的自己,率真、好奇、善良、無邪。陽光下,溪水旁,我似乎穿越了十幾年的時光,在跟童年的自己對話。

第三天,小榮華牽了我的手,去她的家,去看她的奶奶。

清清的溪水在身旁歡快地流過,留下連綿不絕的嘩啦嘩啦。小榮華故意不從石頭鋪成的小道上走,調皮地把塑料涼鞋踏進淺淺的溪水裡,濺起一片又一片水花。沿着溪流和石階,我們來到了她的家,見到了奶奶。

4

奶奶一看就是爽快人。聽說我姓趙,從山西來的,笑着大聲說:「我們家也姓趙,我們也是山西人,早年間從洪洞大槐樹下面遷過來的。」然後看着有些靦腆無措的我,朗聲說:「孩子,你別認生,幾百年前咱們就是一家人。這,就是你的家,你呀,就是我孫子!」

奶奶快人快語,那一口侉侉的京郊口音一下子驅散了我的陌生感。環顧大山里這個普普通通的農家小院,竟似曾相識。我想起了千里之外的姥姥、奶媽,想起了家鄉做飯燒柴禾那濃濃的煙火味兒……

就這樣,在京郊密雲的大山里,我有了一個家,有了一個奶奶。

5

一個人在都市裡打拚的日子,是心靈容易受傷的日子。接下來的幾年裡,隻身在外,遠離家鄉,奶奶的家就是我心靈養傷的地方。

那時候,傳呼、手機這些新鮮玩意兒還沒有出現,打電話也很不方便,好像整個下灣子生產隊也就隊部有一部固定電話。每次我要去奶奶家的時候,會提前寫去一封信,告訴奶奶將來的哪天哪天我要去。而奶奶也一準兒會在信里說好的那一天,在那石頭圍成的院子裡等我。

無論帶着怎樣的一身疲憊,無論遭受了怎樣的誤解和中傷,無論忍過了怎樣的枯燥和無聊,一踏進奶奶家的小院,總會看到笑吟吟迎着我的奶奶。奶奶的歡迎詞千篇一律而百聽不厭:「來了?累壞了吧?快進屋歇着去!」

接下來的兩天裡,奶奶會盡心做出各種京郊的農家小吃給我。而我也在這溢滿了溫情的小院裡,聽着奶奶侉聲侉調的嘮叨,吃着奶奶做的美食,伴着大白鵝「嘎嘎嘎」的歌聲,忘卻了許多煩惱。

奶奶會做豆腐。有一次知道我要來,大清早開始磨豆腐,讓我從醇醇的豆漿開始喝起,把豆腐腦、嫩豆腐、老豆腐吃了個遍,然後蒸豆腐、煮豆腐、煎豆腐、燉豆腐、炒豆腐……

帶着同學和朋友一起去玩的時候,叔叔早早去密雲水庫撈了小魚小蝦回來,奶奶燒起柴火灶炸魚給我們吃。那一次,來自密雲水庫的鮮魚活蝦成了幾十年揮之不去的經典記憶。

奶奶家的院子再普通不過,有雞,有鴨,也有鵝,一大片鬱鬱蔥蔥的菜園子圍着簡易的木柵欄,東側的豬圈裡兩頭肥豬在不知疲倦地「哼哼」着談心。

夜裡,滿院靜靜地鋪着一層月光,雞不鳴,狗不叫,那兩隻老鵝也蜷縮在角落裡進入了夢鄉。我貪婪地享受着大山的靜謐,也享受着奶奶夜裡起來給掖掖被子的呵護。外面世界裡的的塵緣糾葛一下子遠遠地褪去,似乎離自己很遠很遠,遠得像小說里寫的故事。

離開的時候,奶奶會把煮雞蛋和鹹鴨蛋硬塞進我的黃挎包里,叮囑我,回學校跟同學們一起吃。也一定會叮囑叔叔記着給起上車票,別給忘嘍!遠離家鄉的那些年裡,奶奶的鹹鴨蛋和姥姥帶給我的炒土饃饃是我心裡長長的思念和永恆的鄉愁。

6

下灣子雖是水庫邊一個不起眼的小自然村,當年卻是清朝皇家往來避暑山莊的必經之路。沿河溝向上,彎彎曲曲的古道一直可以通到承德。緊挨白龍潭,建有一座龍泉寺,從石碑上看,始建於元代。「龍泉寺」的木匾是晚清重修寺院的時候李鴻章題寫的。寺院內高高的石碑上刻着乾隆皇帝不知道哪一次路過時乘興寫下的御筆。強同學愛好書法,專門囑咐我去奶奶家的時候,拓一套碑文給他。

松濤陣陣,潭水清清。在戚繼光練過兵的古廟裡,把宣紙貼緊在高高的石碑上,一筆一划拓下乾隆皇帝的御筆詩文。小妹在用心地給我打着下手。一群喜鵲受了什麼驚嚇,呼啦啦掠過頭頂,撲向對面的山腰,散開來,不見了。山澗的流水凌空飛躍撲向深潭,「嘩嘩」的聲響在山間迴旋。我沉醉於這古剎清風,深山秋色,流連忘返,直到夕陽西下,小妹催促該回家吃飯了,要不奶奶該等着急了。

7

平平淡淡的日子,如穿村而過的溪水,養就了山鄉的古樸、淡泊,也養就了奶奶的豁達、樂觀。

在奶奶眼裡,這個孫子就是最好的。有老太太來家串門,奶奶會很開心地說,這是我孫子,從大山那邊的山西來的,大槐樹下來的。

那一年,我喜歡的一個女同學,在女朋友了一年半之後,又回歸了女同學的身份,我滿肚惆悵。奶奶見了,笑笑說,別管她,我孫子就是最棒的。她們哪,是有眼不識金鑲玉!

一身疲憊的時候,回到奶奶的家,一骨碌躺在奶奶家的大炕上,靜靜地,啥都不想想,啥都不用想,耳邊只有奶奶的聲音:「躺着,奶奶給做好吃的。」 榮華小妹頑皮,着急想找我玩,奶奶會說:「別去鬧你哥哥,他累了,讓他歇會兒。」

頑皮的小妹並不願意乖乖地聽話,於是,奶奶做出一副很生氣,要追着打的樣子。小妹卻沒有害怕,因為她知道,奶奶即使再硬撐着裝出雷霆之怒,也捨不得讓一巴掌落在孫女兒身上。

人是講緣分的。在繁華都市百十公里以外的地方,有這樣一片純淨、安寧,與世無爭、一塵不染的藍天淨土,有滿臉童真的小妹和張張羅羅的奶奶,更有這像月光一樣自然流淌的親情,是我的緣分。

8

光陰荏苒。再見到奶奶和叔叔,已經是三十年以後了。

那次在北京辦完了事,和妻子驅車一路尋找,找到了下灣子,找到了奶奶家的石頭院子。叔叔騎着一輛電動三輪車從外面回來,見到陌生的我們,問:你們,是推銷什麼的?

當認出我來的時候,叔叔很意外。幾十年過去,叔叔明顯老了,瘦削的臉龐上刻寫着滄桑。雖然中間通過電話,畢竟三十多年沒有見過面了。

奶奶聞聲從正房的台階上一步一步挪過來,在院子裡一個凳子上坐下來,拉着我的手,嘴裡喃喃道:斌錄,是斌錄。

奶奶已經快九十了。我的突然闖來,讓她興奮不已。她還記得我,但歲月的滄桑已經把記憶分割成了各不相連的碎片。能感到她在思考,在腦海里快速地百度,努力地想從幾十年的記憶中搜尋與我相關的片段,拼出一個山西來的孫子的模樣。

環顧這個曾經很熟悉的小院,格局依舊,多了些蒼涼。我和妻子拿出錢給奶奶,她推說,不用不用,奶奶不花錢。手卻把錢接了過去。在老人心裡,錢不是什麼,但晚輩的孝敬和尊重讓老人很愜意、很滿足。這份孝敬和尊重是不能抗拒的。

那次去探望後不久,叔叔就去世了。叔叔是一位山村醫生,幾十年來救治過數不清的鄉親。但他沒有能救下自己,在一次突然發病中走了。

叔叔走後,榮華小妹精心挑選了一家養老院,把奶奶送了過去。

9

最後一次見到奶奶,是在這家養老院。奶奶已經很少下床了。除了上衛生間和小妹來了給洗澡,一般就在床上躺着。見榮華小妹領着我來,奶奶滿臉問號。

九十多歲的老人,奶奶已經很有些糊塗了。

小妹跟她打招呼說:「奶奶,我來了。」

奶奶回答:「奶奶,你來了?」

「嗐!您是奶奶!」小妹連忙糾正她。

「我知道,你是奶奶。」奶奶一本正經地答道。

幾次反覆下來,小妹無奈,只好放棄了糾正奶奶的努力,由着她去了。

幾年過去,奶奶已經認不出我了。小妹說:「這是我哥,斌錄哥,從山西過來看您來了。」

奶奶拉住我的手,望着我的臉,努力地從記憶深處搜尋着,努力地拼湊着跟眼前這個孩子相關的碎片。良久,問:「東北冷不冷啊?」 小妹打斷她說:「嗨,什麼東北呀?您去過東北嗎?我哥從山西來的!」

奶奶並不理會小妹的話,顧自說道:「東北冷,不到冬天就下雪了。孩子你穿的這些夠不?」

小妹無奈。回過頭對我說:「又不知道串到哪兒去了。她哪去過東北呀?」

奶奶老了,風燭殘年,已經再不是當年那個忙裡忙外、張張羅羅的奶奶了。忽而,老人想起了什麼,掌心向下,攤平了手掌,一邊顫巍巍地在半空劃個半圓,一邊叨叨地說:「這,這,還有這,都是我蓋的。我嫁過來的時候啥啥都沒有啊!」我和小妹對視了一眼,知道奶奶是又把這養老院當成她下灣子的家了。

10

那天,榮華小妹打來電話,說奶奶走了。走得很安詳,沒有痛苦,安安靜靜地走了。我能想象得出,奶奶用手捋捋頭髮,從容離去的情景。臉上,一定是那種淺淺的,滿足的微笑。

奶奶葬在了哪裡,我沒有細問。在我的記憶里,奶奶就定格在密雲縣太師屯公社黃土窩大隊下灣子小隊那個充滿了煙火氣的農家小院。或艷陽高照,或斜陽橫灑,奶奶一邊驅趕開埋頭拱向我的大鵝,一邊說:「來了?快進屋。」[1]

作者簡介

趙斌錄,古城上黨公務員。喜歡讀書、旅遊、下棋。願以手中筆道真情,說真話,講述百態人生。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