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命牲口不換主(陳志紅)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好命牲口不換主》是中國當代作家陳志紅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好命牲口不換主
我媽家的一隻鴨子,天黑了還沒有回家。我媽就着紅辣椒熬黃豆醬,草草地扒了兩口稀飯,拿一個棍招呼着路邊狗別咬着就出發找鴨子去了。
媽,明天再找,就一隻鴨子。
不行,明天早上可能就被人家吃了。我順着巴灣村小河往西找,幾十里河邊的人家我挨着問問。
煤油燈燃燒了半墨水瓶,燈芯跳了又跳,媽抱着鴨子回來了。
屁股門還有一個蛋,今夜不下,明天不讓它下水。我做個記印。
好的。你咋找到的。
我挨着問,一戶人家有個鴨子嘎嘎叫,人家給我了。
這是個好命鴨子。
再說說那幾條狗。
獅子狗,直耳犬,黑白狗。
獅子臉蛋、卷黃毛、碧藍眼,他什麼時候老了,以至於不識眼色,身上有泥土結成塊還往家門裡邊臥。有一次自己掉門前大池塘水溝了,大夥撈他。
爸大聲怪他,媽說,人老了也是那樣。
那天死了,媽命我們拖到後院大榆樹邊埋掉。
直耳犬精明強悍,善於捕兔,撒開狗腿,一望無際的田野跑啊跑的,獵獵戰場,戰士凱旋。
咬死的兔子送到主人面前,狗的嘴邊有饞嘴的口水,臉上有不舍的眼神。
中午燉肉,給狗骨頭吃,好好地犒勞它們。
搬家了,幾十里外。兩狗臥在四輪拖拉機糧食包上,和我並排趴着。狗的表情很不開心。
要帶着狗一起離開,到新家去。
臨上車前,怎麼着狗也不上車。
老年人說,狗戀家,你把鍋台蹬倒,它們就跟着主人走了。
爸掄起大錘子砸倒了鍋台,狗兒捲起尾巴,一步一回頭的跟着媽走了。
黑白狗溫順平和細心,平時除了自己家人,外人扔個饃給她吃,她都要扒開,看看有沒有「三步倒」之類的白藥片。家裡人也總是告訴他,外人給的東西不能吃。她好像聽懂了。
老了老了她有點糊塗,終於有一天,她在外吃了別人扔的藥片,跌跌撞撞,眼神悲哀的回了家。我們趕緊餵她喝肥皂水,她吐了一地,又餵清水,又吐。 媽讓我去請獸醫,打兩針,可是她終於沒有挺過去。
媽說埋在後面怕別人扒走了,就埋在院子一顆梨樹下面。
我和哥把黑白狗深深埋葬後,心裡總算有了一點安慰。
我媽最愛念叨的就是那一頭牛,搬家人前賣給鄰居姓周的一家人了。我媽說說就哭紅了眼,鼻子一把把往外甩。
我們是春天搬的家,那一頭獨角大水牛,牛角一長一短,斷的那條牛角是跟別的牛頂頭頂的。她能吃能喝,能拉能種,在村裡有名氣。周家人慕名來買,爸媽想想搬家後,用不上水牛了,只用黃牛。搬家路途又遠,平時周家人說話也都文氣。就答應了。
冬天,我媽回老家運幾樣東西,收些錢。特別去老周家去看看獨角大水牛。
冬天的風冷冷的,牛卻連一間屋子都沒有,一個矮矮的牛棚,敞開着,臭烘烘的。大上午的才十點不到,牛就拴在外面的樹上。
牛見到我媽,大大的牛眼眼淚流的嘩啦啦的,抬起笨而大的牛腳,走到我媽身邊,用身體挨近我媽。
媽當時眼水往下淌,心疼的摸摸牛頭和牛背,擦擦老牛的眼淚,說,我去說他們。
你這樣不中呀,水牛還帶着犢子——牛棚得每天一打掃,換上乾草鋪。
這麼髒,咋打掃,天天在牛棚裡面尿,臭死人——一個牛還怕凍嗎?
你掂個大尿桶,每天這牛是頭天晚黑半桶尿,第二天大早上半桶——她乾淨的很,對桶撒。你倒掉就好了。
冬天,牛得加料吃。每天用黃豆包新鮮乾草餵幾十個,半晚上弄一盆煮好的黃豆水喝。
周家人臉黑了。
媽哭着出去了。又去拍拍牛。
媽回來就罵我爸,說瞎了眼,把牛賣給這麼狠心的人家。
果然,沒過冬天,牛就死了。
我無盡思念故鄉的記憶又湧現出來。
每年八月十五左右收水稻,架子車裝的滿,堆得快有一層樓那麼高,青黃的稻竿垂着誘人的金黃的稻穗。總是大水牛套在最前面,頭伸直了死勁拉車。遇到大路上有別人放水留下來的寬而滑的大水溝,獨角牛總是前蹄彎曲,後蹄伸直了往前拉。鼻子呼哧呼哧冒着熱氣。
爸爸心疼牛,在架子車左右各拴一跟粗繩子,讓我和哥幫牛拉車。過水溝時爸爸總喊,使勁,使勁。我和哥哥總是將身體前傾到快趴到地下拚命拉。
有時,牛累的跪下,爸只得喊幾個人,從後面幫把勁。
回到打穀場上,拉完了,爸爸卸下牛,說,放牛去。讓牛先吃個半飽。
晚上回家,會餵一大捆媽中午不睡覺從秧田埂上弄回的嫩嫩的青草。
冬天來了,爸媽說,這齣力的大牲口,得好好地養。
牛棚蓋得高大而寬敞。屋內設計分成南北兩半。北面是厚厚的乾草,是牛的臥鋪。南邊是空地,放幾把矮矮的椅子,一大垛當年秋天新鮮的干稻草,一布袋黃豆。昏昏的冬日上午,我們一家人就包稻草黃豆包子餵牛。伸手抓一把長長的當秋的稻草,裡面放一把黃豆,再纏繞成粽子的樣子。我們包着,媽負責坐在大牛臉的旁邊,牛臥在那裡神態安靜,媽一個一個地餵他吃。
傍晚,煮一盆黃豆熱湯。黃豆需要煮的熟透,等黃豆湯涼到半溫,由我端去餵大水牛。牛撲哧撲哧的喝着,閉着眼,咕嘟咕嘟的吞咽着不抬頭。
牛是直腸子,吃喝玩一會就得拉到外面的糞池邊上,把屎把尿。我和哥戲稱牛糞是個帽子。牛的尿又黃又粗又響亮,我和哥哥笑的不迭的。
夜晚掌燈時分,我和哥哥還要掂着大尿桶,到牛棚里去給牛接一大泡尿。然後我們倆用一根扁擔抬着尿桶,去把尿到大糞堆上。
晚上,睡覺之前,再用一個大刷子給大水牛的刷刷背。開春了,牛毛亮堂堂的,牛肥壯有力,鄰居誰家看着誰眼饞。
就這樣沒有了我的大牛。
媽說,周家人會遭到報應,虐待出過力的啞巴牲口。
媽時常罵我姨:不成套,家裡的狗丟了一條又一條,它們不是命嗎?
搬家後,只有一條狗,叫灰灰,活17年,按狗一年人七年算,享年119歲。
作者簡介
陳志紅,信陽市溮河中學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