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如果(柯勝英)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
《如果有如果》是中國當代作家柯勝英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如果有如果
父親認為如果他不錯過人生的兩次選擇，也許我們一家八口活得不那麼辛苦。
小煤油燈是用罐頭瓶做的，用鐵絲纏上棉線，吊在瓶子中間，豆大的火苗一蹦一跳，弄得一家人又驚又喜。大家圍着小方桌等着，等母親上菜，可母親非要把廚房收拾乾淨後再把菜端上桌。
廚房裡熱氣裹着香氣直往堂屋裡沖，大家都伸長脖子往廚房瞅。母親說今天全家打牙祭，但不准我們進廚房看是什麼菜。
過了一會，母親終於端出了一盆熱氣騰騰的菜來。兄妹六人一下子炸開了：「狗腳？紅燒狗腳！」滿滿一盆，油光四溢。
屋外下着大雪，寒風直往門縫裡灌，此刻正是數九寒冬，大姐大哥和三姐從遙遠的鄉下趕回家，就是想放開肚皮吃一餐肉。大家抓起來就啃，邊啃邊問哪來的這麼香的狗腳。父親說，下班路過菜場，看見肉案上放着一堆帶毛的狗腳，上面覆蓋着一層雪花，估計很長時間沒人要了。
他問菜場人員，賣不賣？
賣菜的人縮成一團，坐在煤爐旁烤火，隨口答了一句，給二毛錢都拿走吧。
父親高興得要命，一眨眼，又發愣了，心想，真是撿到銀子無紙包，這十多斤的狗腳竟然沒有東西裝它。正在躊躇，賣菜的人說，牆角里有條破麻袋，你拿去吧。
父親謝天謝地的謝了那人，背起狗腳就往家裡跑。
唉，父親抿了一口酒，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又開始自責了。老子，老子不就是想要有個完整的家嗎，哪曉得這麼艱難，如果當初……
當初怎麼了？父親「如果」地講起來。
那是一九四六年，父親在荊州水上警察局供職，坐鎮長江咽喉太平口。長江上下船隻都要在太平口泊岸受檢，只有父親點頭才能放行，不然，機槍掃射。官雖不大，但權重，所以來巴結他的人絡繹不絕，就連頂頭上司局長也來巴結他，聽起來是不是很搞笑，可父親不敢笑，他心似明鏡，知道局長是哪路人。
父親說，局長像個教書先生，局子裡啥事都交給父親，自己成天往寺廟裡跑，說是信佛，父親卻知道他躲在廟裡幹啥。有一天，局長悄悄問父親，想不想同他一起去大別山？父親苦笑着搖搖頭，說放心不下新婚的妻子。局長這麼一走，就再也沒來了。武漢解放後，父親在報紙上看到軍管會裡有個首長的名字竟然跟局長同名同姓。
如果，如果當初跟局長走了，我們一家人還會在寒冬時節，窩在破舊的板皮房裡啃狗腳嗎？這是父親的第一個如果。
一九四八年，父親隨西南軍區教導團向四川撤退，途經萬縣。這天陰雨朦朧，四周全是山，一條泥濘路在山谷中逶迤。前方隊伍突然停止不走了，父親騎馬趕過去，在望遠鏡里，發現四周山頭全是人影，父親命令司號兵吹號聯繫，對方毫不理采。父親一時性起，從勤務兵手中奪過小馬槍，朝前方山頭放了一槍。
這一槍不打緊，剎那間，整個山頭殺聲衝鋒號聲驟響，解放軍像潮水一般從山頭涌下來，父親被俘了。
在關押期間，無休止的思想學習，勞動改造，他都能挺住，唯獨折磨他的是思念妻子和剛出世的女兒。
由於父親思想轉變快，又有文化，部隊領導多次動員他參加解放軍，父親又用老話搪塞過去：「放心不了妻子和孩子。」
如果，如果他那時參加了解放軍，我們一家人還會窩在破舊的板皮房裡啃狗腳嗎？這是父親的第二個如果。
父親獲釋後，去找母親，母親是在他奉命撤退前，派人送往武漢天興洲的，父親的大姐嫁給了洲上的一戶船夫，船夫有間大房子。他們被灌輸了共產共妻的謠言，害怕解放軍，白天把母親藏在一個大缸里，晚上讓母親出來看星星。
父親找到母親後，投奔到漢口長堤街的小姐姐家。之後，父母逐步養育了我們兄妹六個，終於實現了他想要個家的願望。
誰曾想十多年後，一家人能夠其樂融融地圍在一起啃狗腳呢。這難道不正是父親該享受的天倫之樂嗎。大家理解父親的自責，是他的反動派成分讓孩子們受苦了。
其實，父親的「如果」是很可怕的，假設如果父親又上了朝鮮戰場，也許會被光榮，他個人倒無謂，成為烈士，可我們呢，是不是要投胎到別人家了。
大家趕緊扯開這傷心的話題，大姐講起了支邊的故事，說新疆姑娘又漂亮又會跳舞。大哥講在農村吃不飽，半夜去偷地里的窩筍，差點掉進水塘里。三姐講她下鄉的地方西瓜特別多，都長在棉花地里，只有乒乓球大，又苦又澀……
時光如棱，一轉眼我都過了花甲，才終於活明白了，人生別指望「如果」，唯心點講這是命，唯物點說一家人健健康康受些磨難又何妨。[1]
作者簡介
柯勝英，武漢土著，網名，去非洲看霜，江湖人稱「酒麻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