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父的眼淚(臨清流)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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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父的眼淚》是中國當代作家臨清流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姑父的眼淚
從安徽回來已經兩天了，很多情緒包裹在心裡，層層疊疊，等待着光影的覆蓋和消融，只是我的心無法忘懷這一切，似乎等待着落筆為憑！
姑姑嫁得很遠，遠在幾百公里外的安徽，到今日，其實並不能說遠，只是在已經稀疏的親情面前，距離已經成了最合適的藉口。我和姑姑一家自然也少有聯繫，只是一直難忘十五年前的一次相聚：剛上大學的我一時興起，和稍有文墨的姑父通過兩封信，也因這信，再一時興起地，去了他家過了一次年！其實在那裡並不愉悅，只是那成了青春里一次獨特的印跡，並且，那時候的姑姑一家，每個成年的兒子都給了我五十元的壓歲錢，去，自然不為錢，只是因那珍貴的五十元，對當地人留下了淳樸而善良的印象。還記得，那一年，姑父在門上寫了一副對聯，記得有句是：何時勞碌休！言下，已是閒看人生之意，那時姑姑已經六十五歲！
上月，得知姑父摔斷了腿，在床上臥了兩個多月，不能再起床走路。已經八旬的老人可見淒涼之光景，於是，我帶着十五年前的回憶來到了這個偏僻之地，我無法否認相隔已久的時空，隔絕的絕不僅僅只是時間。來，更多的是因為回憶，因為責任。
當我走近那個破敗的小屋，那個多年來毫無變化，只是更加衰敗的屋子，我的心有輕輕地顫動，只因，和我的想象有着長長的距離。姑姑面目依舊，只是更加消瘦而遲緩，而看床上的姑父時，我有種不能辨認無法相看的感覺，那個人是我那精神矍鑠，閒看人生，說何時勞碌休的姑父嗎？我看到的只是一個頹敗而時日無多的老人，只能從那雙晶亮的眼睛裡讀出原來的一點痕跡，身上早已骨瘦如柴，皮包着骨頭……
我的爸爸叫一聲「大姐夫」，他起先沒有會悟過來，因為我們去前並沒有告知他們，後來他循聲看人，終於明白過來時，忽就眼淚涌流，進而孩子般嗚嗚地哭泣起來，哭完，又笑，那種掩飾不住的笑，讓在場的我們無不動容。
我忽然覺得，自己真的是應該早些來，如果我們的腳步可以讓一些人感受到快樂和幸福，為什麼我們不多走幾次呢？而常常，我們習慣了在人情場上，把往來看成形式或者義務，讓對方麻煩也讓自己麻煩的形式，其實，我錯了，不是所有的親戚都如此，不是所有的情感都如此，如果能被別人需要，那就是最有價值的往來，只因，可以給別人希望和關懷啊！
說實話，這幾年，我感受到太多的生離死別，媽媽的離開，舅舅的遠去，大伯三伯的辭世，我以為生命的衰敗蕭條已經逐漸讓我堅韌；或者媽媽一去，所有人的離開都可以輕描淡寫，可是，真的這樣嗎？
當我看到墳地上日漸密集的墓碑，我的心還是會一次次的糾結疼痛，世界日漸繁華，可我們的親人日漸減少，我們能做的，也許，只是在他們生前，給他們多一點，再多一點的安慰，一如舅舅死前曾開心的說：我高興我的外甥女和外甥女婿來看過我了……
原來，我們所做的點滴，對一個臨別之人意義是重大的啊，而今天姑父的一哭一笑，讓我的心迴旋跌宕！
一時間，愛說笑話的爸爸讓姑父回到了當初健康時歡笑的狀態，只是我，可能是長久的別離，覺得有種無法穿越的距離，橫隔在中間，我不知道說什麼，並且還是對這麼一個久病的老人！
等到人群稀落，我才坐到姑父床前，我不喜歡人前的喧聲嘩語，那些虛浮的話我不會說，我能說的只是從心尖流淌出來的語言，而這，是不能有太多的觀者的。
可是我發現，我除了說說十五年的回憶，以及今天的現世安穩，卻不能再說什麼了。他說今天，既有激動，更有感動，至少可以多延長兩天的壽命……
言語中，他已經厭倦這樣痛苦的存在，生不如死，我知，他曾是個多麼剛硬而不羈的老人，如何能被這樣的痛苦消磨；而我，也已看多了生命最後的這些痛苦輪迴，心有同感，卻找不出安慰的理由，因為那些理由在真實而漫長的折磨里，其實是多麼的蒼白無力。
當巨大的沉默橫隔在黃昏的暮色里，姑父催促着我去吃晚飯，我心戚戚，卻無以成表。
從姑姑那裡了解到，他摔倒是因為不肯悶在家裡，姑姑喊他等她一起走，他不聽，急急而出，結果摔倒了，大腿那裡骨裂，不能開刀，也不能起坐，從此只能日夜臥在床上，那顆孤高不肯寂寞的心從此被疼痛消磨……
聽姑姑關於兒子的敘述，我了悟了姑父激動淚水背後的源頭：共三個兒子，其終日生活一起的二兒和二兒媳和他們過出仇恨，將原本相通的房子砌起一道牆頭，從此老死不相往來；大兒子不是親生的，住在前頭，偶爾來看；只小兒看望頻繁，兩日一次！
可以想象這個親情淡漠的家庭給老人的傷害，自己的兒子都不過如此，又能還有多少親戚可以來往看望呢？可見，給老人痛苦的不僅僅只是病魔，還有人情啊，他泉涌的淚水，讓我悲傷……
第二天，離別在即，我和姑姑來到他跟前，我用吸管餵他點水，可能是我沒有經驗，更可能是他不忍心拒絕我的善意，他在喝過一次後，就開始咳嗽，姑姑說他一次不能喝多少，我連忙停止，幫忙給他輕輕拍打胸口，我高興終於找到一個合理的親近的理由，這是我第一次對他身體的接近，我發現沒有我想象中的困難，只是自然而然，是一個距離遙遠的親人，是一個渴望關愛的老人，更是一個需要安慰的病人，某種程度上，我知道這種不嫌棄的親近舉止，更讓他們覺得溫暖，如果能讓需要的人快樂一點，我們為什麼吝嗇呢？
在這樣的靠近里，我發現心中有種暗流涌動，那裡有最深切的憐惜，最熟悉的疼痛，很多親人就是在這樣的病榻前，一去不返，永不復來，生死相隔。我想到了媽媽，以及我對媽媽的遺憾，於是那些涌動的語言就那麼自然的流瀉出來：我說，姑父，你一直是個剛正不屈的人，你挺過了無數的難關，我相信你這次再挺一挺，結局一定會不同，因為，打倒一個人，不是病魔，而是心魔，若自己放棄，永無希望可言，自己不放棄，希望就一直存在……
說時，我看見姑父的眼睛裡有別樣的光芒，我知道那是對生的盼望，也是找到了信念的支撐，我知道必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雖然，這些語言在逼仄的塵光里，有如浮塵，但如能給他片刻的安慰，也是最後的一點寄託了吧。我知道至少那片刻里，那些語言可以堅銳如利刃，刺破那些塵光。只是，破繭而出，卻需要長久的忍耐。
我無法知道結局……
離別的時刻到了，我說：姑父，我們要走了，下次我們再來看你，你一定要好好的！
那刻，我看見姑父的眼淚泉涌一般……
我的心一陣抽搐，眼淚也下來了，我知道他不會表達他的情感，可是在他的眼淚中，我卻讀到了最純粹最真誠的那部分：那些不舍，那些瞬間驚喜後的失落，那些後會無期的決絕，那些余日無多的淒涼……我們這一別，也許就是今生的永別了啊！
彼此心知，卻無法言說，眼淚是唯一的憑依！
是的，這些年，我送別過不少親人，可是卻沒有這一次讓我痛惜而難忘，姑父的眼淚如滾過天際的隆隆雷聲，經久不息地在我的心上碾過，是因為絕望嗎？是因為別離嗎？還是因為彼此的珍貴？
我能感受到，因為自己的到來，帶給他的震撼和安慰，這些微末之舉在他倍受冷漠的心田，卻成了珍貴的泉源！
原來，我們這樣被人需要着！
我知道這一刻，我懂得他的心。而環顧一屋，這一屋的親人，又有幾個和他真心相對呢？有的看他，如看別家的劇情，有的更希望他早日解脫，也好自己解脫……
心，若不能真正切近融合，再近的距離也是天涯！再親的親人，也形同陌路！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說得多好！而，親人的不慈悲，只因他們並不曾懂得啊！
我知道他定然時日無多，我也知道他若離去，我不會去看他；他若好好的，我定然再去——因為給予生者以安慰，才是最大的福祉！
立身於世，生命無常，我們不能把握宿命，但一定要記得給無常的生命，一點最後的溫暖和安慰啊，那也許是生命之間最大的相通。
姑父的眼淚，我會一生珍藏！
那些眼淚，是最純淨無染的真情，是最深切動人的繾綣，是最透明澄澈的相通……而我，在年輕的時候，卻不懂得給臨別的媽媽以最深切的安慰，她從來沒有聽過我們說一句，謝謝媽媽，媽媽辛苦了的話啊！
這，已成為我今生最大的遺憾！
姑父的眼淚讓我明晰，這個無論多麼炎涼而世故的人間，真誠的關心和安慰，是人世和墳墓之間最美的水晶橋——若，不能阻擋生命逝去，就為他們築一道溫暖的橋，送別！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