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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的兄弟姊妹們(趙呆子)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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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的兄弟姊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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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的兄弟姊妹們中國當代作家趙呆子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娘的兄弟姊妹們

年紀大了,總愛想過去的人和事。近來,娘老給我講她年輕時的事,其中說得最多的是一個個離她而去的她的兄弟姊妹。

外公外婆一生共養育了六個子女,娘排行老五,上邊有兩個姐姐兩個哥哥,下邊還有個弟弟、我最愛的三舅。

我記事起,娘的兄弟姊妹已只餘三個了,二舅、娘和三舅。娘多次給我講述那三位去世的大概。

大舅排行老大,1907年生人,在世22歲,一生未婚。娘說,大舅去世時,她才3歲,他又是出門討荒死在外面了,所以,對大舅的印象極其模糊。大概他是和外公、二舅一塊出去的,回來時就少了大舅,但外公並不敢告訴外婆,就撒謊說大舅在一家富戶里做長工,那家看大舅做活賣力,就執意讓他留下,外公說在哪都是討口飯吃,就答應了。外婆當時就哭着說外公和大舅心都太狠,然後又抹了幾天淚,漸漸隨了天命。

可過了兩三年,一次國民黨拉壯丁,外婆沒有辦法,只好讓二舅去。誰想二舅在不願去的情況下,就搶白外婆說,您就兩個兒子(當時三舅還沒有出生),大哥早死外面了,您今個兒又讓我也吃槍子兒去,看將來誰給您續香火?二舅的話一下子讓外婆愣住了,接着在外婆的追問下,二舅只好說了實話。

大舅是餓死的,還是病死的,娘已說不清楚,只是說他一生連個家也沒有成,還死在外面,如今連個「燒紙」(上墳祭奠)的地方都沒有,實在可憐。

大姨排行老二,出生於1920年,去世於1976年,生年56歲。她算是娘的兄弟姊妹中見世面最大的。

大姨父當年是解放軍,參加過解放戰爭的渡江戰役和解放後的抗美援朝,並多次立功,從大姨作為隨軍家屬長年跟在大姨父身邊看,大姨父應該是個軍隊幹部。

聽娘說,大姨父的部隊常駐地應該是新疆或者青海某地,大姨曾給娘說那地方的人吃飯都不用筷子,大概指的就是新疆的手抓飯。後來,大姨身患重疾,偏癱在床,大姨父沒有辦法,就申請轉業回家。可在回來途中,因在火車上遇賊,所有轉業安置手續全部被偷。按理,因盜丟失,就重新找組織補唄。可經過戰火洗禮、不知多少次出生入死的大姨父卻慨然說,丟了就丟了,人還在嘛,大不了回家當個農民,一樣地活!於是,大姨和大姨父帶着他們唯一的兒子,就回家當了農民,大姨又常年臥病在床,日子過得很是艱難。十多年後,大姨父突然得病先逝,接着大姨也跟着走了。

他們唯一的兒子叫雲,大姨四十多歲才生的他,因大姨常年有病,無力教養,我們兩家雖然離得很遠,母親卻沒少照顧雲表哥的生活。大哥說,雲哥小時很長時間都是在我家吃住。後來,雲哥很有志氣,雖沒有多少文化,但靠打工自己蓋了新房成了家,並每每過節,就會帶着媳婦孩子來看望他的三姨我的娘。可命運多舛,十多年前,才四十多歲的他竟得了帕金森病,原本高大壯碩的身體,如今已萎縮佝僂得不像個人了。今年春天,娘非要去看望她這個可憐的外甥,一見面,娘便一聲「我的兒啊,你咋這麼苦命呢?」不由失聲痛哭。

二姨排行老四,在二舅和娘之間,她的命運之苦與大舅有一比,僅在世上生活了17年。

娘說,二姨是娃娃親,婆家在北山的深處,外公與她的公公是朋友,所以從小就定下了這門親事。可當她十幾歲過門後,她的婆婆待她卻並不好,大山裡面,常年缺吃少穿的,二姨偏生得身高馬大,十五六歲又是正長身體的時候,吃得自然會多些,因此常被婆婆罵做「吃才」。

二姨十七歲那年夏天,突然想外婆了,可婆婆家什麼也沒有,二姨想着回家看外婆不能空手,於是天不亮就上山去挖綿棗兒,然後好帶上回娘家。不知是挖了一天未吃飯餓暈了,還是掉了岩,總之當別人在山坡上發現她時,已奄奄一息了。

二姨最終也沒有回到外婆家,而是外婆聽說後趕過去見了女兒最後一面。娘說,外婆回來告訴她說,二姨看見外婆後,強撐着最後一口氣笑着說:「娘,我綿棗兒挖滿籃了,就去看您,您咋又跑來了呢?」一句話說得外婆肝腸寸斷。

娘每次給我說到此處,也總是哽咽不止。

再說我的二舅,他是娘的兄弟姊妹中最有能耐的一個。

娘說,大舅和二舅應該都上過學,二舅更聰明些,一生所做的生計也最多,什麼鐵匠木匠編匠全都做過,解放後又入了黨,先是在一個水庫上當管理員,後因防洪護壩有功,又調到鄉里當了幹部,退休後還在村里當過一段時間支書,思想一直很進步。

由於我出生時,我的外公外婆早去世幾十年了,所以打記事起,說去外婆家,事實上就是到二舅家。二舅是幹部,家中生活條件也相對好些,在那缺吃的年代裡,去二舅家就等於改善生活,我很願意隨母親去。

在我的印象里,二舅很長時間,都是我家親戚中唯一的一名黨員幹部,所以,我曾常以他為自豪。每每填個人簡歷時,遇到「主要社會關係」一欄,我都會寫上他的名字。

說二舅的思想進步,最典型的事例是,大概1985年左右,他突然做了個決定,把自己省吃儉用的5000多元積蓄捐給了家鄉村辦小學。當光榮匾在鑼鼓聲中送到家門口時,他的兒子兒媳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當明白了,表嫂的臉一下子由晴轉陰,半年沒再理二舅二妗子。

娘也認為二舅一輩子就愛當先進不好,娘說,當先進可以,可你不能不要家啊!親人都得罪了,圖啥呢?

娘說二舅把親人都得罪了,不僅指的是他把兒子媳婦得罪了,還有他對三舅的做法。

三舅是娘的兄弟姊妹中最小的,也是娘最操心的人,就我而言,也與他最覺得親。

三舅比娘小4歲,卻一生未能成家,其原因讓娘說,是因為二舅的「愛當先進」。

娘說,三舅年輕時,爹娘死得早,跟着二舅生活,二舅又不太管他,就讓他生了許多不務正業的毛病,後來竟偷了村倉庫里的什麼東西被抓住了。當時二舅在鄉里當幹部,髒物又退了,按說找派出所疏通疏通,批評教育一下,最多罰些款就可以了。可二舅一氣之下,竟對派出所的民警說:「我管不了啦,讓國家好好管管吧。」後來,三舅就被判了刑,並一下子送到了離家幾千里之外的青海勞動改造。

三舅勞動改造了幾年,娘已經忘了。只是三舅回來時,左腿因一次勞動事故傷殘,成了瘸子,走路一顛一顛的,再加上住過監,誰願意嫁給他呢?

娘總覺得三舅一個人生活可憐,每次去二舅家時,總是與二舅二妗子打個招呼,轉身就去了三舅的屋裡,把他的鋪蓋衣服全翻出來拆洗一遍,然後再囑咐他許多,什麼吃飯要應時,花錢別大手,賭博打麻將的事千萬可不能幹等等,似乎都年過半百的三舅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改革開放後,三舅學會了補鞋的手藝,買了釘鞋機,在家鄉的鎮子上給人補鞋,時間長了,隨着手藝的進步,生意也越來越好,三舅又一個人生活,日子就漸漸富裕起來。這樣,我家經濟上遇到了難處,娘就常找三舅幫忙,三舅從來都是傾囊相助。每逢過節去看望他,他總一邊守着釘鞋攤繼續做着生意,一邊大聲地招呼對面的飯館老闆,給我們做大碗的燴麵吃。春節里,又總發最多的壓歲錢給我,直到我都上大學了,他除了補了些學費外,春節時,還特給我發了100元的壓歲錢。

三舅是1998年去世的,娘記得很清。那年我準備帶娘去北京看看,三舅知道了,就也想跟着去,為此他提前做足了準備,還專門為自己買了身新衣服,不想一天中午,在釘鞋鋪子裡,他突然一頭裁到地上,就再沒有醒來,醫生說應該是突發腦溢血。

娘覺得三舅一輩子最可憐,少人管沒人痛的,走了太多的彎路,也受了太多的罪,眼看着生活好過點兒,竟又早早地走了。

不過,前幾天娘聊起三舅來,又說,您三舅也算有福,雖走得早走得突然,但不受罪,否則,要是有病害個一年半載的,誰侍候他呢?

就這樣,娘的兄弟姊妹以各種方式都先她而去了。

每一個親人的離去,無疑都給娘帶來了極大的悲痛。

但是,娘又一直是堅強樂觀的。娘今年89歲了,在她過往的歲月里,她不僅經歷了兄弟姊妹的離世,她還經歷了46歲時我爹的去世和48歲時我二姐的早逝,有那麼多她至親至愛的人都先她而去了。她怎麼辦?她每一次都哭得死去活來,她每一次都痛不欲生!可是娘說,眼淚哭幹了,還得繼續好好地活,要不,你們兄弟姊妹一個個的,都咋過呢?

如今,在娘的努力下,我們都長大了,個個也成家立業了,娘看着子孫繞膝的樣子,天天臉上掛滿了笑。

此時,娘每每再說起那些逝去的親人們,就會略帶玩笑地對我說,都早早地去死了,怨他們沒福!

今年清明時,帶她給外婆上墳時,她讓我專門到冥器店裡買了紙做的電視機,說外公外婆死得早,連電視都沒有見過,給他們送一個,這樣,你大舅、二姨去外公外婆那裡串門了,也可以看個新鮮。

娘的兄弟姊妹都是普通人,他們從上世紀開始,一個個在時代的洪流中,如草芥一樣沉浮生滅。但他們作為一條條生命之溪,雖然細小如絲,卻依然映照出了百年中國走過的風風雨雨,舊中國的天災與兵患,新中國初期的努力與奮鬥,改革開放後的發展與繁榮,一樣樣都清晰可辨。

雖以他們生命的卑微,不會走入任何一部歷史的記載。但在娘的心中,他們卻永遠有着無限大的意義。

他們與娘同根成長,他們與娘血脈相連,他們也永遠被娘所記。

願娘萬壽萬福,一直健健康康,常掛念着他們,也為他們好好活着,替他們感受着這美好的時代和生活。[1]

作者簡介

趙呆子,原名張國昌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