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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忍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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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忍灰塵》中國當代作家丐丏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容忍灰塵

這是一種妥協,或無奈。你容忍或不容忍,灰塵它都在那裡,或多或少。

我喜歡整潔,但不是一個有潔癖的人。家務活我做得最多的便是打掃衛生,哪裡不乾淨——至少是我認為的,我便呆不消停,更看不下去書。周六早起我便開始打掃衛生,先家居後個人,最後躺沙發上捧本書,若陽光明媚就更好了——有了這種成熟且成型的個性化生活模式,將來的閒退日子也就好打發了。

早年,盛夏,老家的晚飯一般是在窗外屋檐下擺桌子吃的。每每的,母親會到園子裡黃瓜架上摘幾根黃瓜,或到韭菜池子裡割把韭菜,在壓水井那兒沖沖便拿上桌來,都是鮮嫩的,蘸醬吃下飯。已經「城市人」的我要吃時,會鴉默悄動並故作不經意地拿根黃瓜或一綹韭菜復到井那兒再仔細地洗一下;實際上不洗吃了也沒什麼,那上面無非有其生長時自然而然的白霜或顆顆粒粒的鄉土。多年後母親提到過我的這種做法,並憂心忡忡地說那麼愛乾淨不好;母親沒有說「不乾不淨吃了沒病」,發現我那小動作的當時母親也沒這麼說。把我的那樣「格眼」看在眼裡,母親或有傷心?沒處去問了,母親已經不在了。其實,已經「背井離鄉」的我一年已吃不上幾次那樣的家常便飯,現在就更甭想了。

錢鍾書先生《談教訓》一文開頭講到一種人或一種現象:「嫌髒所以表示愛潔,因此清潔成癖的人寧可不洗澡,而不願借用旁人的浴具。穢潔之分結果變成了他人跟自己的分別。自以為乾淨的人,總嫌別人齷齪,甚而覺得自己就是骯髒,還比清潔的旁人好受……這樣看來,我們並非愛潔,不過是自愛。」(《寫在人生邊上》)我不是那種人,我堅持自我,也懂得尊重、知道和人。

此所謂灰塵,不包括佛家「色、聲、香、味、觸、法」之「六塵」——無論此塵還是彼塵,要想「一塵不染」都不容易。

凡是平面甚至稍有澀度的斜面都會接積灰塵,只要其面比灰塵寬——若時間足夠久,足夠細的灰塵啥面都能依附。灰塵的無處不在、無孔不入能力僅次於空氣和水,而其一無是處、百無一用能力則遠非二者可望其項背——目前人類可能尚未發現灰塵有何可利用價值,其甚至不如垃圾。

那麼,如何就想到要容忍灰塵了呢?就是受了打掃衛生時一直困擾我的那「斬不盡,殺不絕」的灰塵特別是几案上咋擦咋有的織物纖維的「啟發」——那些「毛毛(頭髮及其繁煩且不說)」應該屬於「灰」吧!有點兒「惹不起還躲不起」的味道。就視而不見了能咋地呢?「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就像慧能這樣自欺欺人又有什麼不好呢?立意不再較勁,一下子也就輕鬆了許多,打掃衛生的效率隨即也便提高了許多。「目不容一塵,齒不容一芥」(呂坤《呻吟語·存心》)那是生理而非事理。

沈汸《續仙傳》:「儒謂之世,釋謂之劫,道謂之塵。」這是塵世,紅塵滾滾,風塵「撲撲」,不容忍灰塵,就不能存世,就只能去世。能容忍灰塵,則無不可容忍。能「任從蛛網任從灰」(計有功《唐詩紀事·盼盼》)那簡直就是一種大氣了,甚至可能大到根本不去完全不用親自打掃家庭等一切和自己有關的地方的衛生並心安理得——這是很難達致的境界!我徹底報P!

有《掃帚銘》曰:「帚有禿時,塵無盡期;一日在手,一日拂之。」改倆字則《抹布銘》成矣:「布有爛時,塵無盡期;一日在手,一日拂之。」像神秀那樣耐心地面對現實就對了:「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從掃帚到抹布,從拂塵到吸塵器,我們的歷史,就是與灰塵鬥爭的歷史。「二十四,掃房子」的臘月習俗還得堅持啊!「突擊戰」還是有效的——有必要的話可設立個「灰塵節」或「掃塵節」,由家庭而全社會。

北宋學者宋綬曾有喻言:「校書如掃塵,一面掃,一面生,故有一書每三四校猶有脫謬。」(《夢溪筆談》)這也是生活工作中有過特此糾結的人的經驗之談啊!

「世人為榮利纏縛,動曰塵世苦海,不知雲白山青、川行石立、花迎鳥笑、谷(漁)答樵謳;世亦不塵,海亦不苦,彼自塵苦其心爾。」(《菜根譚》)一如慧能,「無能」的古人確愛這樣自欺欺人。家裝打地板、買家具選淺色的,買車選淺色的,這樣灰塵落上去看着不明顯——今天我們這樣實用主義地自欺欺人,取「眼不見心不煩」之理。

灰塵不美而害美,古賢卻常將其入詩。

床下最是灰塵積藏處——床上若也布滿灰塵就有問題了。某病僧詩:「枕有思鄉淚,門無問疾人。塵埋床下履,風動架頭巾。」沈約《青青河畔草》:「漠漠床上塵,心中憶故人。故人不可憶,中夜長嘆息。」鮑照《行路難》:「床蓆生塵明鏡垢,纖腰瘦削髮蓬亂。人生不得常稱意,惆悵徙倚至夜半。」

僧懷楚《謝友人見訪留詩》:「軒車誰肯到?泉石自相親。暮雨凋殘寺,秋風悵望人。庭新一片葉,衣故十年塵。賴有瑤華贈,清吟愈病身。」歸隱山水也是躲不開灰塵的。「塵埃不到之處,是獨與天地之精神相往來的。」有塵埃不到處麼?玩兒「精神」的還在乎塵不塵的麼?鄭暄《昨非庵日纂》:「小門深鎖巧安排,沒有塵埃,卻有莓苔。」董澤山《山窗暝坐》:「飛塵難到野人家,暮靄橫山曲曲遮。」也都不過是另一種心情下的視而不見、忽略不計而已。這處境,「塵事」倒可能真是「不到」的。

啥東西長時間不用不經人都會均均勻勻地落灰積塵。比如衣物,「稚子歡呼,細君迎迓,拭去故袍塵帽。問我假使萬里封侯,何如歸早?時運且宜斟酌,富貴功名,造求非道」(《青門引》);比如座椅,「游塵掩虛座,孤帳覆空床。萬事無不盡,徒令存者傷」(沈約《悼亡》);比如階砌,「晝靜簾疏燕語頻,雙雙斗雀動階塵。柴扉日暮隨風掩,落盡閒花不見人」(元稹《晚春》)。

人臉上甚至也會有灰塵駐足。蘇軾《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董德元《柳梢青》:「滿腹文章,滿頭霜雪,滿面埃塵。」人生塵世幾如意?灰頭土臉會有時。君子蒙塵,往事塵封,萬念俱灰,心灰意冷,「灰塵」一度還真是害人不淺呢!

京師曾有「四多」:「天無時不風,地無處不塵,物無所不有,人無所不為。」(褚人獲《堅瓠廣集》)外省至少會有一多,那就是「地無處不塵」。蘇軾老先生說過的:「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水龍吟·次韻章質夫楊花詞》)「秋色」也一樣,夏色也差不多,冬色大不了是「一分塵土,二分冰雪」——說的是北方。今天城市治理灰塵(且不說沙塵暴、霧霾)污染的舉措中有消滅「望天土」一說,只是很難盡然;立竿見影的笨辦法就是灑水,清爽一會兒是一會兒。

其實,灰塵是許多事物特別是人的最終最最終狀態。理查德·貝利沃等《活着有多久——關於死亡的科學和哲學》中曾言之鑿鑿:「生命出現以來存在過的物種大約99%都已灰飛煙滅了。」物種脆弱,飛滅得快了些;要知道,多少「強虜」也都灰飛煙滅了。

撫古追更古,古賢(中外)們也常常陷入深深的「塵思」。辛棄疾《摸魚兒》:「君莫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杜甫《醉時歌》:「儒術於我何有哉,孔丘盜跖俱塵埃。」日下部夢香(日本)《紫萸香慢·重陽》:「想陶公韻事,滕王勝躅,悉作埃塵。」鄭婉娥《念奴嬌》:「離離禾黍。嘆江山似舊,英雄塵土。」如此這般,我們要小心了,你知哪粒灰塵是有來頭的!塵稀灰薄,出家人則是普度的視角,僧皎然《短歌行》:「貴賤同一塵,死生同一指。人生在世共如此,何異浮雲與流水。」禪師文偃《北邙行》:「洛陽城裡千萬人,終為北邙山下塵。」塵,確是比裸體還無差別的。

據說有一種叫作「宇宙塵埃雲」的東西,可能是人類的終極殺手之一。如此,我們或該把「塵世」廣義到整個宇宙去,並着手研究對策。

今年9月,韓國曾發生一起電視櫃後電路短路明火引燃積灰造成的火災,竟致一家3口喪生。這是灰塵的新一宗罪。一些裸露的帶電電氣設備上積滿灰塵是有可能造成短路接地事故的,不想其還可以如此為害。

看來,灰塵這東西不能一容忍就了事了,要高度警惕!要「生命不息,打掃不止」!

談灰論塵,或是一種矯情、扯淡;但如上一席下來,我們會發現,它還真不是「微」不足道的。[1]

作者簡介

丐丏,男,本名張新春,遼寧新民人,1963年11月生人,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