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手(水雲汀)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對手》是中國當代作家水雲汀的散文。
作品欣賞
對手
明英宗屢次與袁彬談起被俘大漠的經歷,君臣倆不勝唏噓。花紅柳綠的巍峨皇宮裡,陽光和煦,蜂蝶翩躚。仿佛這一切都是夢。
兩個人都沉思不語。
但是彼此都忘不了「土木堡之變」,被瓦刺騎兵往來衝殺下,被擊潰的明軍,戰死的將士,被俘後所受的屈辱……
英宗在大漠蒼穹之下,在陰冷的夜裡,睡在鋪着茅草的板車上,他凍得瑟瑟發抖。身邊的將士逃得逃,只剩下袁彬死命相隨。這也難怪,現在他已經不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了,他和大家一樣擁有囚徒的身份。誰還會像往日那樣逢迎他,巴結他呢?要說不同,因為皇帝的身份,他更能契合那些瓦刺貴族的羞辱,他的貼身太監已經背叛,淪為瓦刺人的眼線,時刻監視着他的一舉一動。這些玩意兒會拿殘羹剩飯來侮辱他,在他面前趾高氣揚地虐待他。還好,有忠實的袁彬陪伴着他,保護他。和那些玩意兒拚命,才多少保住了他的體面。
「原來怎麼沒發現你呢?」他一次次地詢問。是啊!像這樣的忠臣良將怎麼在攢攢人流里,自己就沒有發現呢!
「陛下,您身為大明天子,九五之尊,普天之下皆為王土,普天之下皆為臣民,怎麼那麼容易就發現臣呢陛下。」
大漠枯寒,夜裡凍得睡不着,袁彬解開衣衫,將英宗的腳放進懷裡暖熱。當那些欺侮的人來挑釁,他要與人拚命!最可貴的,他不離不棄,時刻相伴。英宗對他完全依賴,兩人似乎成了不可分的整體,他是一刻也離不了袁彬的。
「如果有將來,我……」他先自嘲地笑了,「還能有什麼將來呀,恐怕我就要死在這大漠之地了……」
「陛下,身體要緊,只要活着,就有可能回到大明,回到大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袁彬總這樣勸慰。其實他的勸慰很蒼白。——誰都明白景泰即位,大明已經不是他的天下了。無妨,只要能以戴罪之身回去大明,在先帝列祖列宗陵前贖罪就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
幾番寒暑,終於,瓦刺太師也先徹底榨不了什麼油水了,終於同意放他回去。
也先的弟弟與英宗成了摯交,他應該也起了很大作用,太師的弟弟情深義重地送英宗到了國境,兩人灑淚而別。
大明的關隘,大明的守軍,大明的子民,我回來了!
在守關軍士的簇擁下浩浩蕩蕩地趕赴京城。夢寐中的京城,人真是奇怪的東西,當看到雄偉的北京城,他感覺到曾經的少年天子的意氣風發在體內復甦。高高的金鑾殿,鑲金的龍椅,昔日的龍袍也越來越近了!
挾道的臣民跪倒在街道兩旁,彩旗飄飄處,弟弟景泰率領百官迎上前來,兄弟倆抱頭痛哭,敘着離別多年的親情。然後在眾人的簇擁下,把他迎進皇宮。
事實確如他所料,但不同的是,城門外,景泰是來了,也一樣與他攜手噓寒問暖,但沒有盛大的迎接隊伍,只是帶了內閣幾位大臣。曾經對他俯首貼耳,唯唯喏喏的弟弟已經變成了君臨天下的君主,他能感覺自己被刻意提防對待的用意。景泰還是說:「兄長回來就好了,朕也可以讓賢了。」他看着景泰,他的眼睛裡沒有絲毫真誠。自信滿滿地看着他。過去了,屬於他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滿朝文武大臣是景泰的大臣,惟景泰的馬首是瞻。哪裡還有他立足之地。聞聽此言,他慌忙拜倒,慚愧地說:「罪臣不敢,因德行淺陋,差點使大明有亡國之險。回來後只願盡享安樂,頤養天年可也!萬萬不可!」
他說得真誠。是啊,經歷了如許年的磨難,榮華富貴,權力威儀在他心裡已輕如鴻毛!他真的打算好了,與他的皇后,現在當然已不是了,終生廝守終生即可。她雖居於皇宮,但處境不會好過他多少。景泰仰天大笑,轉身揚長。
一輛小馬車停在左近,他明白這是接他的。這些人都只是景泰的工具,遵從着他的意志。小馬車行走在寂寥的馬路上,馬蹄「嘚嘚」,清脆地敲擊着青磚的路面。他一瞬間感覺屈辱,感覺惱怒!他日思夜盼的竟是這般冷遇,他在冷落里感受到弟弟的戒備和敵意!是啊,這麼多年了,世事變遷,曾經王朝里的臣子已經換成了景泰的臣子。他雖然氣惱但卻無可奈何……直至這輛馬車把把他一路拉到南宮。
南宮,歷朝歷代都是安頓那些被冷落的嬪妃們的,今天卻成了他的居所。他明白,他被軟禁起來了。
唯一安慰的,他的皇后與他相伴,他每天在南宮裡種種菜,鋤鋤草,澆澆水倒也安閒。熱了,就坐在靠牆的柳蔭里。但是,牆頭上的兵勇監視着他的一舉一動。後來,狠心的景泰命人把樹也伐了。他休息的時候,那些兵勇就會敲着鑼干擾。他終究是要被折磨死的!
他明白,景泰已經把他視為敵人,視為對手。而始作俑者,就是皇位,就是權力。雖然他甘願放棄這一切,但是不能使景泰有絲毫鬆懈。
後來,在他打算就這樣了此一生的時候,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一伙人撞破宮牆擁入進來,他閉上眼:「該來的終於來了!」他雖然驚懼,身為太上皇,他強作鎮靜地威嚴地問:「你們是要殺朕嗎?」
朕這個詞已經很生疏了。之所以這樣說,他依然想像個皇帝那樣體面地死去。
卻不料這些人黑壓壓地齊跪了下去。這些領頭的有石享,徐有楨,曹吉祥,張輒……這些人齊聲說:「我們不忍心太上皇受苦,特來擁立您復位的!」
英宗知道了景泰已經病入膏肓,這些人當然有所圖,權力到了重新洗牌的時候了。「是我登場的時候了!」
他從容在從床上下來,脫去麻衣布服,重新穿戴起龍袍。在眾人的簇擁下到了皇宮大殿門口。但是宮牆巍峨,堅固。守城的衛士拒不開門,這讓那些野心家都沒了主意。眼看着天快亮了,等到景泰的軍隊擁來,他們就變成了案板上待宰的魚肉!
從轎內走出,對着那些軍士大喊一聲:「我是太上皇,開門!」這聲呼喊帶着數十年的憤怒和屈辱,那些軍士乖乖地打開宮門。金鑾殿我來了!皇位,我來了!再不到一個時辰,那些大臣將重新跪倒在他的腳下!
確如所料,一切順利得近乎完美!他重新奪回了權力。而此刻,景泰還在床榻上苟延殘喘,對他構成不了任何威脅!因為他以一個成熟政治家的嫻熟手腕,果斷地提拔了奪門的有功之臣,將于謙,王文等人處死!其實他被蒙在鼓裡的是,正是于謙王文等人力排眾議,冒死進諫立他英宗的兒子為帝的。後來真相有大白的時候,這些奪門的「功臣,」無一例外地被處死或流放,但于謙這些一心為了社稷着想的大臣被屈殺卻再也回不來了!
他重新當回了皇帝,而景泰也在不久後死去。他皇位沒有了威脅,他可以安穩地睡個好覺了。他提拔了袁彬,當了錦衣衛指揮使。他感念袁彬對他伺候有功,常招來談心。但這點,卻招來另一個指揮使門達的嫉妒。門達是個小人。他刻意結交皇帝身邊的人。讓其幫着說袁彬的壞話。說的人多了,慢慢的,英宗就有些疏遠袁彬了。而袁彬也不是會鑽營巴結人的人,他明白,現在的皇帝已經不是淪落時的樣子了,他的身邊圍着一大片的巧舌如簧之輩,皇帝再不會像原來那樣可以朝夕相處了。
「皇上,袁彬恃寵而驕,貪污官銀為其修建房屋……」門達誣告。
皇上顧念袁彬護駕之功,罰沒其官銀。
「皇上,袁彬與那些亂黨勾結……」
「皇上,袁彬四處招搖,說起您在大漠的事……」
皇上下旨嚴辦,隨便可以整,但有一條,人不能死了!這就是常說的,死罪易免,活罪難逃。
門達不敢違背,專門發明了剔肋骨的刑罰。每天用鐵器刮其肋骨,讓人痛不欲生。但袁彬沒死,皇上卻死了。
新帝即英宗之子,其為人厚道,見不得門達的陰狠毒辣。將其撤職。將袁彬重新啟用,官復原職。
門達的同黨作鳥獸散,紛紛上疏,羅列罪責,討伐門達。新帝仁厚,將其發配南京守陵。
南門外,古道邊,屋舍青青楊柳新。置酒送別門達的人只有一個:袁彬。
門達很羞愧。連聲地道歉。
兩人將酒碰杯,仰脖一飲而盡。心照不宣地亮着空的酒杯。
門達很羞愧,連聲地道歉,求袁彬的寬恕。
「我知道你為了爭寵,將我視為對手,敵人。但我一直沒有拿你當對手看。」袁彬輕快地說,黑亮的眼睛透着真誠。
「您當然不拿我當對手了。您與先皇同甘共苦,榮辱與共……」
「您錯了。我是個沒有敵人的人。無論對先皇還是對你,機緣巧合能在一起,我珍惜這種情分。也就是說,你當我是對手和敵人那是你的事,我不這樣看。包括先皇……」
「您怎麼會是先皇的對手和敵人呢?」
「我且問你,先皇在大漠和回到皇宮會是一樣的嗎?他在大漠裡最多保持着翩翩之風罷了,但當了皇帝,自然霸氣側漏。您真以為憑藉那些人的盅惑之言就可以亂了君聰嗎?先皇我還是了解他的,他表面似一片靜湖,但內心浪潮翻湧,是個成熟的政治家。他會看不透?所以,時空轉換,每個人堅持着他每個階段要堅持的東西,為了這個,他不惜一切代價!而我,是他最不堪閱歷的見證者,他雖了解我的謹言慎行,但終究會不放心……」
「唔,我明白些了。」
「所以,這一切又與您有多大關係呢!」
門達恍然大悟。
兩人拱手作別。
袁彬在職錦衣衛指揮使任上二十有三載,未連坐牽連處理過一起冤假錯案。死後被皇帝親封。史稱忠臣良將。 [1]
作者簡介
水雲汀,網名丹丹,原名王金助,咸陽秦都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