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老王(劉忠民)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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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老王》是中國當代作家劉忠民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尋找老王
老王是在聚餐結束後，同學們去往練歌房的途中，趁人不注意溜走的。他跟在大夥後面，嘴裡一直哼着跑掉的歌。不知誰突然發現，落後的老王啥時候不見了。老王酒桌上沒少喝，人都有些散腳了，在飯店門口下台階時，一腳踏空，險些一頭撞到門前一輛寶馬車上。本來同學們準備餐後，到練歌房去嚎兩嗓子，這會兒全沒了心情。
同學們停下腳步，群主趕緊打老王手機，可老王電話始終處於無人接聽狀態。大夥的心跟群主一樣，立馬都緊了起來。往常同學聚餐，到家都必須到群里報聲平安，這規矩雷打不動，都是年過半百的人了，安全必須第一。老王戀酒戀的厲害，這一點是熟悉他的人公認的，稍早些年，他跟班上一個酒友，倆人能從中午喝到半夜，直至喝到小酒館打烊為止。尤其是他前幾年離婚後，渾身始終有股燒烤的味道，說話也是一嘴難聞的酒氣味兒。
是不是沒喝夠，又去哪家酒館接着喝去了？這事兒他幹得出來。有一同學猜摸着。這大冷天的，喝完自己栽楞的回家，一頭摔到哪個背旮旯，倒地睡一宿，那咱們大夥可就攤事兒了……網上沒少看見這類新聞，結果聚餐人都跟着吃鍋烙，誰也跑不了！有一同學直言往壞里想，這讓每個人的神經繃得愈發的緊了。膽小人說，不行趕緊報警吧！群主說，報什麼警，老王很可能找地方又去喝酒了，咱們事不宜遲，趁早分頭去找。
冬天天黑的快，路燈早已經亮了，街上各家商鋪陸續在關門，而各大小酒店卻開始燈火通明。群主給女同學打了車回家，剩下男的，分成幾組，以街頭巷尾小飯館為目標，尋找老王。
老實巴交的老王，平時沒啥愛好，就愛好抽煙喝酒，尤其喝酒，總把自己喝大了，用他自己的話說，不喝的暈暈乎乎那叫啥喝酒？他那豁口的門牙，就是晚上酒後騎自行車，與路燈杆親密接觸留下的紀念。同事都說，老王嗜酒如命啊，這么喝，快成酒蒙子了，早晚得喝出大事兒。大事兒沒出，嚴重影響了夫妻感情卻是事實。他經常喝的挺晚，被同事送到家，如爛泥一樣往沙發里一偎，就呼呼睡死過去。就他這副樣子，哪個正經過日子的女人能受得了，吵架自然是家常便飯。後來單位歸了私企，像他這樣年齡偏大的，首當其衝成了下崗回家對象，拿着可憐的補償金，開始了到處打工的生活。而老婆有個穩定的工作，工資遠高於老王打工那點錢。本來就看不慣老王戀酒的劣習，這又下崗到處打工，倆人的經濟地位立馬顯現，因瑣事頻發拌嘴，老婆出言也沒了遮攔，常掛嘴邊的一句話：叫個男的都比你強 ！這話着實刺激了老王的自尊，終於一次借酒勁暴打了老婆。老婆藉此一紙訴狀告他家暴，感情破裂，不依不饒要求離婚！可正趕上女兒與對象已到了談婚論嫁階段，女兒竭力相勸也阻止不了父母離婚的決心。而男方催促兩家大人相見，會下親家，趕緊把兩孩子的婚結了，婚禮辦了。
可眼下，老王這面家裡發生了如此大的變故，如何去會親家？
你們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個戲演下去，回頭你們回老家願咋折騰就折騰，我馬上給你們買飛機票，趕緊飛到杭州來，把會親家這個程序先走完……你們把身份證帶好，到飛機場取票就行了。
女兒在電話里把該說的話都說了，該囑咐的都囑咐了，末了，給爸媽撂下一句話：你們好自為之！
老王和他已經離婚的前妻，很快飛到了杭州，會了親家。當時酒桌上那尷尬場面，別提多難堪了，兩個人硬着頭皮把會親家的戲演完，還要偽裝得不露任何破綻。因一旦家醜敗露，會讓女兒在未來婆家抬不起頭的。
從杭州回來，老王與前妻似有所緩和，倆人雖然辦了離婚手續，但並未徹底分開，還在一屋檐下同吃同住。至於倆人睡沒睡在一張床上，還盡不盡夫妻義務，外人只能猜想了。但有一點，老王的酒量明顯收斂了許多。酒友再會他去喝酒，也是喝得差不多就早早回家了。
但這次同學聚會，老王的酒癮似乎有死灰復燃的跡象。
其實老王的婚姻內情，僅群主等少數幾個同學知曉，在關於這次聚會叫不叫老王來參加，群主和知情的幾位同學，是有比較激烈分歧的，最後群主說，還是叫上老王吧，我聽說老王酒癮收斂多了，他和前妻有緩和的苗頭，這都是好事，咱們應該為他高興才是。
誰曾想，老王還是給大夥帶來了麻煩。
群主腦海里回憶着，老王進飯店，與同學們圍桌而坐，席間專注傾聽大家談論着各種話題，老王幾乎沒咋插嘴，就悶頭吃菜喝酒，偶爾呵呵笑笑。當有人提到班花曾跟老王同桌過時，老王眼睛一亮，立馬有了興致，緊着跟同學們拼酒。班花的話題，讓老王來了精神。
對了，一定是這個班花李香梅，撥動了老王已是一潭死水的心。老王的突然掉隊溜走，一定跟李香梅有關。
當年的李香梅，纖細苗條高個頭，梳着李鐵梅一樣的大辮子，長着一副學校所有男生都想偷瞄一眼的容貌，尤其走路的姿態，天生的綽約妖嬈與亭亭玉立。酒桌上大夥說，當年李香梅上學放學路上，總有人搭訕挑逗，後來有個幹部子弟不斷攔截糾纏，揚言要與李香梅處對象。最開始李香梅像躲流氓一樣躲着，但那幹部子弟死纏不放，還開着二手上海牌私家轎車，說要每天接送她上學放學。那個年代，私家車可是個稀罕物，上海轎車更算是當時的「豪車」。面對這樣的「有錢人」，看他沒啥惡意，長相也算過得去，死纏着要跟她處對象，私下打聽又是某單位廠長的三公子，李香梅的芳心豈有不動之理？班花李香梅，嚴格說，當年的李香梅是校花也不為過的，最終，還是被這個富家幹部子弟俘獲了芳心。
這事兒在當時我們學校算個大新聞了，也曾相當刺激了李香梅同桌——老王的心。當時垂涎和覬覦李香梅的男生多了去了，其貌不揚的老王從未敢有非分之想。但陰差陽錯，老王居然有短暫與班花李香梅同桌過的「艷遇經歷」，這讓他每天都能有機會，近距離偷窺其芳容，並幸運地嗅到李香梅身上散發的體香。這體香，常常使老王年輕的心悸動不已和魂不守舍。老王經常借上自習課之機，佯裝睏倦趴伏課桌上，變換幾個趴姿後，半拉臉就有意無意地搭在了課桌沿上，李香梅穿裙子裸露出的白皙渾圓的香酥小腿，便可一覽無遺，盡收眼底。老王每每得逞窺到，他那荷爾蒙充盈的腎上腺，都會讓其臉頰燥熱，青春懵懂的心嘭跳不止，心思也早飛到教室外面去了。
後來，李香梅高中一畢業，就跟那幹部子弟結了婚。
這次同學聚會酒桌上，老王無意中聽同學們說，李香梅與他老公，在二道街一自家門市房，開個規模很大的五金建材類商店，他很用心地把這事兒裝進了腦袋裡。在去往練歌房的路上，老王擇機掉隊，抄近道溜向了二道街，很快找到了同學們說的那家五金建材店。
老王先點根煙，在店門前來回地踱着，他想象着，當年那個梳着李鐵梅一樣大辮子，讓包括自己在內的男生們着迷的李香梅，如今會是個啥樣子？高中畢業後就未見過面，三十多年了，她還能認出我王冬生嗎？老王本來是心情急迫着來的，可馬上要見到曾讓他神魂顛倒的李香梅時，他又躊躇猶疑，緊張的心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了。一緊張，老王感覺酒勁兒早沒了大半，都能聽到自己咚咚的心跳聲。他抬頭又確認了一下五金店名字，隨手掐滅煙頭扔掉，走進了五金店。
店鋪內寬敞得超出了老王想象，堆積如山的各類五金商品，估計得有幾千種。角落處，穿着藍色工作服大褂的兩男一女，正忙搬弄擺放物件，那年齡大些、藍大褂工作服下身材臃腫肥碩的女人，看見了老王，轉身迎了過來。
師傅，你想買點啥？女人走近老王，笑盈盈地問。
我……老王欲言又止，眼睛不夠用地環顧下屋內四周一圈。他沒看到屋內有第二個女人，那個他記憶中女神——李香梅。
沒事兒師傅，我們這要下班了，歸攏下貨物。女人耐心地提醒老王說。
我冒昧地問一下，你們這兒的老闆娘……是姓李嗎？老王鼓足勇氣，怯聲地問了一嘴，不問，他怕錯過白來了。
女人立馬有了警覺，仔細看着憨憨的老王，感覺並不認識，只是很奇怪他的問話。但還是認真回了老王：我是老闆娘，我姓李，你是……？
老王一聽她說姓李，腦袋嗡一下，打死他也不相信，眼前這個老女人跟李香梅有什麼關係，但忍不住又試探地問一句：你是叫李……？老王還是把後半截話咽了回去，他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唐突了。他是希望對方回答出來，又怕對方回答出來。
窗外的天已經暗淡下來，女人吃驚地盯着眼前這個陌生奇怪的老頭，轉身打開屋內的棚燈，借着通亮的燈光看向老王，老王也才仔細看清眼前的女人，而且他很快斷定：眼前這位體態臃腫、脖頸堆積明顯的褶皺、臉上塗了厚厚脂粉的女人，真的就是他曾經的同桌——曾讓他魂牽夢繞的李香梅。因為在這個老女人身上，老王已依稀窺到了李香梅當年的影子。老王下意識地抽口冷氣，這時他兜里手機響了，他忙掏出手機，是群主打來的。
老王借接電話的機會，幾乎是小跑着蹽到屋外。老王奇怪自己居然已經呼哧帶喘了。老王不打算接群主的電話，拿着響鈴的手機，他穿越到另一條街，直奔春陽街一小肉串酒館而去，此刻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地方去喝酒！老王是那家酒館的常客，離婚鬧心那陣子，他找群主陪他來此喝過幾回酒的。
而群主也揣測到：老王肯定是在酒桌上聽同學們講，李香梅在二道街開五金建材商店，便記上心頭，在去往練歌房的路上，趁大夥不備溜了。他一定是想去看看，當年的同桌——他心目中女神級存在的李香梅，如今長啥樣兒了！看到李香梅之後，肯定是來了興奮勁，給自己找了個繼續喝酒的理由。
群主的推測沒錯，幾個人跟隨群主，很快找到了老王，還沒等群主吱聲，幾個人劈頭就埋怨起了老王：王冬生啊，你可真行，自己偷摸又來喝酒，害得我們滿城找你……
群主見老王喝得有點上聽了，迷咯噔地看着他們幾個，就接過話茬問老王，冬生，你是不是去偷看李香梅了？
群主這話讓老王一下坐直了身子，愣怔地看着群主，半晌禿嚕出一句：李香梅？……沒看到，我看到——李奶奶了！說完，老王一下把臉埋到桌面上，像個孩子似的，很快發出了抽泣聲。
群主把其他幾位同學叫到身邊，小聲吩咐說，老王喝大了，你們都撤吧，我負責送他回家……
飯店老闆認出了群主，拿來一副餐具，贈送四瓶啤酒，會心一笑走開了。
群主沖老王說，同學們都走了，我陪你喝會兒。老王一聽，慵懶地直起身子，眼睛紅紅地看着群主。群主直視老王，說，你都成老燈了，李香梅會長生不老嗎？瞧你這點出息，估計上學時，人家李香梅都沒正眼看過你，你這純是自作多情啊！怪你管不住你自己的老賊心，偏得去偷看一眼，你不去看，心裡永遠是那個美好的記憶！這回心裡涼快了吧？踏實了吧？
群主不住地數落着老王，不一會兒，一大杯酒下肚後，群主的嘴就更沒把門的了，車軲轆話倒帶一樣重複播放，像是說給老王聽，又像自言自語——三十年前，我們同學聚會，比我們結婚都早的李香梅，花枝招展地來了。這是她第一次參加同學聚會，但恐怕她自己也不會想到，她這第一次，也是她最後一次。李香梅回家後，她那小心眼出了名的老公翻臉了：同學聚會……有啥好事？都是扯犢子！——從此，李香梅的生活，被斷絕了外面一切交往，成了名副其實的「籠中金絲鳥」，一朵嬌艷的花朵，還沒完全綻放，就加速枯萎了。
群主又喃喃自語道，有些人，你看到的光鮮外表，其實並不一定是你想象中的樣子的……
稍晚些時候，群主把老王送回了家。[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