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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村人生(茨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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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村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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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村人生》中國當代作家茨平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小村人生

王秋生有兩間泥坯房,宅基是祖上傳下來的,土改時他家的成份是中農,他父親也就完整地繼承了這份家業。1985年,23歲的王秋生和小他三歲的弟弟王南山,還有他母親強烈要求之下,由他的父親牽頭,將老屋推倒,建了新屋。他父親是不同意的,當家人深知柴米貴,他家還沒有這份經濟實力。王秋生他們會強烈要求,一是村里很多人都在建房,大勢所趨,不建臉上掛不住。二是緊鄰他家有個茅廁。鄉下的泥坯磚房,大多都不經粉刷,內外都不,特別是早先的。處在深度貧困中的人,能建起房子就不錯了,粉刷牆面,簡直是奢望。泥磚之間會有縫隙,老鼠長年累月穿爬,形成一個個牆洞,隔壁有人拉屎或打糞屋裡都聽得到,還有陣陣屎臭從牆縫中鑽過來,吃飯時猶其讓人噁心。重建房子,可順便把茅廁填了,生活質量應有所改變。這是王秋生對人生作的第一場努力,很有成就感喲。現在說起來,臉上還呈現出驕傲。

房子座落在山坎下。山不是陡峭,遠看像個饅頭。坎上有兩株古樟樹下,需三人才能合抱的,枝散葉濃,蒼翠。樹太大,房子就顯得太小,好像房子是被樹摟入懷抱的。白天,樹擋住日光;晚上,樹擋住了月光。房頂瓦上,有層厚厚的腐爛和未腐爛的樟樹葉。長年照不到太陽與月光的房子,陰冷、潮濕,還有種陰沉之氣註定是主色調,冬天分外的冰冷。王秋生對自己的房子還是很滿意,說夏天好,涼快。這是真的,我們走路走得一身是汗,到門口只是站了一會兒就息汗了。他家大門上掛了鎖,窗戶也緊閉着,我發現鵝卵石砌的檐階下長了些青苔,濃濃的。他們兩口子,應該是出外幹活了。

木勺村是雩山深處的一個小村莊。如果把雩山比作是個巨大的章魚,那木勺村就是藏在章魚觸腳間的小沙粒,與外界相聯的是條機耕路,只能通手扶拖拉機和小四輪。一年到頭鮮有車輛行駛,村莊幾乎沒有外人來打擾,機耕路上形成三條草帶,中間和兩邊。村莊是梅花村莊,房子散落在饅頭山腳下。饅頭山是木勺村唯一一座不高不大的矮山,像大山屙出的一坨屎。房子大多是泥坯房,有四棟是紅磚瓦房。王朋告訴我,泥坯房有一半是民國年間的建築,有一半是八十年代建的。那時興起了一陣農民建房高潮,經濟上稍一寬餘就建房。皆建泥坯房,紅磚瓦房建不起,也沒興起來。村民覺得能建起泥坯房就很了不起了,是置辦了件可付子傳孫的家業。那些年,因爭宅基地而吵口打架的事時有發生。王朋說他父親曾與王秋生父親吵過架。原在就是王秋生屋旁的茅廁是王朋家的,填茅廁時說得好好的,以地易地。結果王朋家做房子時,王秋生違約了,架就是這麼吵起來的。「一塊廁所樣大的地有什麼可爭的喲?」今日的王朋對昔日的事表示很不理解。房子外牆沒粉刷,內牆要有錢的人才粉刷,用石灰加沙拌黃泥做漿。那四棟紅磚瓦房也是這樣。紅磚瓦房是2009年建的,房主出外打工賺了點錢,就急忙建房子,建的不是房子,建的是臉面。房子建起來了,的確爭了面子,讓村里人投過羨慕的目光。那有什麼用喲,從建成到現在,他們在屋裡住的時間沒有超過三個月,只是過年那幾天子。有三棟房子倒塌了一半,瓦梁椽子一頭在牆上一頭在地上,瓦片碎了一地,野草在其間瘋長,已是昆蟲們的樂園了。我看見一條青蛇在瓦礫雜草間若無其事地蜒行。王朋告訴我,這三棟房子,自從老人死了,年輕人就沒回來過,也不知在外面混得怎麼樣。沒人住的房子是很容易倒的,特別是泥坯房。房屋門大多掛了鎖,鎖已生鏽。屋裡的內容,由斑駁的門生鏽的鎖默默地傾訴和隱藏。

王朋領我去看他的老屋,大三間泥坯牆,大門上的鎖銹得不成樣了,他撿塊石頭輕輕一捶,就掉了。推開門門,裡面一股霉腐之氣衝出來,掛滿了蜘蛛網,幾隻老鼠驚慌失措逃離。「沒人住的房子就是不成樣子,」王朋說,「我爸每年都會來撿瓦拾漏,生怕它會倒掉。我叫他別費那勁,倒了就算了,他就是不聽。」王朋在鎮上建了兩間房子,舉家遷過去了,算是徹底告別木勺村,開始了暗合這個時代的城鎮生活

木勺村可以說是有着歷史悠久的小村莊,王朋也是聽村里老人說,五百多年前,王氏祖先從遙遠的北方來到這裡,開荒整田,建房子,一個村莊就形成了。門前屋後,小路與曬場都鋪就了鵝卵石。每一塊鵝卵石鋪上去,都代表着先人對未來作長久的打算,每一塊鵝卵石都在記錄着時間時流失。如今,這些鵝卵石縫間,長出了不少野草,更多的是青苔,腳踩過去,能踩出水來。

木勺村有二十五戶人家,現在只是名義上的了,也就是說登記戶籍是。王朋告訴我,有四戶人家在鎮上買了房子,就是過年也不會回村里。平時在村里居住的,只有六戶人家。其中五戶,只有一個老人帶小孩守老屋。王秋生是唯一夫妻倆都在家的,也是最年輕的。他今年虛53歲,村里人習慣叫虛歲。

我在村莊裡走,只看見一個老人二個小孩。兩個小孩在苦楝樹下玩螞蟻,鼻涕像泥鰍一樣溜出來,汲一下又進去。有個老女人在石碓里搗鼓什麼。走過去一看,石碓里什麼也沒有,只有她兩隻枯枝一般的手在裡面摸呀摸。我們一過去,她受驚似地抬起頭,再朝我們裂嘴一笑。掉完了牙齒的口腔笑起來有點生硬。

我們是一條溝圳里找到王秋生的。一條長長的溝圳把高低錯落的水田分成兩片,雜草茂盛,他幾乎是陷在裡面,遠遠地只能看到他撅起的庇股。我與王朋站在小木橋上,淺淺的溪水快讓兩岸的灌木茅草荊棘藤蔓掩藏了。王朋往那邊一指,說:在哪。

他割魚草。

他有一丘水面一畝的魚塘。這是他一年之中重要收入來源。他每天都要去割到一擔魚草。平時是利用早上的時間。今天早上去給禾苗殺蟲了,所以只好用中午的時間。

他直起腰,沖我們笑了笑。我看見他小腿肚子上有兩隻螞蟻,已吸足了血了,鼓鼓的,呈深醬色。他也發現了,彎腰拈掉,用力往遠處扔。

王秋生回憶年輕時,村里人家家戶戶都將田挖了口魚塘,每天早上,田野間到處是割魚草的人「那時候好沒魚草割喲,草還沒長舒暢就被割掉了。」王秋生說,「現在沒人割魚草了,到處的雜草長得茂盛,一樣沒魚草,雜草長得更厲害,魚草都被叢掉了。」

王秋生是那種比較笨的人,不管是腦子還是手腳,卻又不是那種徹底痴呆傻的笨。還是孩童時,父母也寄予了希望,與村里人聊天時多次放出豪言壯語:「我那秋生賴子不會讀書呀,我就總打總打,我就不信。」王秋生讀書倒不會調皮搗蛋,很認真聽課的樣子,就是成績上不去,考試分數總是在及格除以六之間。讀完小學,初中肯定考不上,他爸跟老師說還要讀,老師便發配他重讀一年級,這就與小他六歲的王朋做同學了。王朋跟我說這些事時,忍不住大笑,語氣和笑聲中有恥笑的內容。

「真不好意思笑話人家。」王朋說,「這不,我還是沒考上,結果是跟他一個樣。話又說回來,村莊裡幾十年了,就沒考上一個大學生。」

出不了有出息的人,這一點似乎是木勺村的宿命,打建村開始,村里連個秀才都沒出過。土改時讓工作組傷透了腦筋,怎麼就找不出一個地主來呢?出不了有出息的人,村里人歸結於木勺村的風水不好。這裡山太高,而且就逼仄在面前,像一堵高高的堵一樣堵在那兒,擋住了村里人眺望遠方的視線,只看得見自己的村莊,也就失去了眺望遠方的野心。地處江南的木勺村,山上有木竹,山腳有田種,風調雨順,既使大早之年,山上的泉水足夠滋潤莊稼,不富裕,但絕不至於餓死,活在此處的村民倒也能悠然自得。要眺望遠方,必須翻過大山,山太高,村里人覺得沒有必要,這樣活着也很好。如果不是興起的打工潮,木勺村人會安於這清貧而又安靜的生活。打工潮過於強勢,它像巨大的磁場,於是,村里青壯年陸陸續續跑了出去,翻過大山。他們看到外面的世界大多了,精彩多了。多賺到錢來,讓生活的質量有所改善,木勺村人同樣心存夢想。在外面,錢肯定能比家裡多賺一點,卻與理解中的出息還差很遠。

「如果不是打工,我也像王秋生那樣,守着幾畝,窮死了。」王朋說。

王秋生一樣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了美好的嚮往,並為此努力過。王秋生知道自己笨,所以幹活時特別捨得下力氣,耕田耙地栽禾割禾,他極力與那些不笨的人保持同樣的水準。「還可以喲,王秋生。」村里人的表揚讓他忍不住嘿嘿地笑,滿是得意與驕傲。他曾自學過木工手藝,因為沒有師傅肯帶他,不得已自學。那時的年輕人都想學門手藝,木工泥瓦匠油漆篾匠裁縫打鐵等等。有門手藝,在鄉下能活得更多有些尊嚴與體面,娶老婆也更容易些。可惜,他自學的木工手藝沒人請他,只好打些桌凳自己用。他領我走進屋裡,就端了一匹他自己打四方凳子給我坐。是歪歪的,坐在上面,會晃晃動,榫頭嘰嘎嘎響,真不敢放心坐,怕屁股一壓就散架了。

像他這樣一個人,註定是很難娶上老婆的。直到三十歲,才娶上一個與他一樣有點笨卻不是徹底痴呆傻的女人。女人比他小十歲,右手拐拐的,說是八歲時掉到山坎下,手斷了,再也沒治好,事實上就沒治,只請了個鄉村土醫生捏了幾下,一隻手就這麼永遠使不上力氣了。開始王秋生不想要她,自己有點笨,再加上養個殘疾女人,生活肯定陷入更大的困境。是父母逼得狠,他也想了想,除了這樣的女人,還有誰會嫁給他。有老婆總比沒老婆好。

屋裡不見女主人。王秋生說她去侍候她母親了。她母親七十多歲,本是好好的,某天突然犯病了,躺在床上不能動了。「人老了就不行。」王秋生說,「怕是熬不過這個年。」

這麼多年,王秋生見證了太多的死亡。還小時值得仰望的那些身強力壯的漢子們,那些風韻猶存的女人們,好像眨了一下眼睛就變老了,接着一個個死去。王秋生先是看到自己的父母死去,才感到,那些沒出去外面的人在變老,自己正在老,村莊一年比一年冷清。人老了就會死,死了並不讓人覺得惋惜,而那些年輕人的死,才讓人痛惜。王秋生弟弟王南生,雖不很聰明,卻沒王秋生那麼笨。說是去外面挖什麼礦,挖着挖着就挖出了咳嗽病,咳了一年就死了。他老婆帶着孩子不知去哪兒了,再也沒回來過。還有就東生保,鐵塔一般的漢子,小時候沒少欺負過王秋生,就大前年,從腳手架上摔下來,鋼筋穿胸而過。

去年,鄰居滿天保兩公婆先後死了,整個下屋一大片只剩王秋生兩口子了,可以說是冷清死了。白天倒沒什麼,陽光照耀下來,陽氣重,傳說中的鬼魂不敢肆意妄為。到了晚上,特別是有狂風暴的夜晚,屋後的古樟樹搖得呼呼響,妖魔鬼怪的傳說魔幻一般呈現。王秋生兩口子縮在被窩裡大氣都不敢透。鄰居的死去,王秋生才驚慌失措地感受到被這個世界遺棄了。

滿天保兩公婆死時都未滿花甲,在鄉下這叫打短命。滿天保身體一直不好,走路都晃呀晃隨時會跌倒的樣子,年輕也這樣。他學了剃頭手藝,手藝不怎麼好,但鄉下人不怎麼計較,他可以背個剃頭箱子,走村串戶,勉強能糊口。他老婆身還可以,能幹農活,就是時不時冒傻氣。比如說,結婚六七年了,不見懷孩子,這讓村裡的女人忍不住對她過度關心,便問:「你男人會不會跟你睡呢?」她說:「睡了呀,天天也會睡。」於是村里女人強忍住笑,逗她說:「可能是你男人不行,該另找男人睡下。」她說:「找了呀,秋生賴子就會老跟我睡。」村里女人再也忍不住不笑了。王秋生與她的姦情就這麼讓上下幾村人都知道了。王秋生是二十多歲的未婚後生,她是三十多歲的已婚女人,村里人少不了恥笑王秋生。遭受恥笑的王秋生耷拉着腦袋,一副順來逆受的樣子。他的人生從來不缺少遭恥笑,早已習慣了。

他們兩家的關係有點怪。介紹到這王朋還是忍不住笑。按輩份,王秋生要喊滿天保叔叔。王秋生的行為在鄉下叫亂倫,好在村里人只是恥笑他,並未動用族法之類來懲處。王秋生與滿天保老婆的關係從來沒斷過,滿天保也從未生氣過。滿天保夫妻倆老了干不動的活,王秋生常去幫忙,他老婆也會去。兩家人相鄰而且,倒也和睦。唯一的遺憾,是他們都沒生養孩子。「斷後了喲,香火就這麼沒了。」說起孩子,王秋生心情有點沉重。滿天保夫妻倆的後事,都是王秋生料理的,很簡單,用草蓆一裹,山上挖個坑。說起自己百年之後,王秋生更傷感:「我死了,收屍的都沒有,就是被野狗撕咬的命。」這幾乎是可預見無可抗拒的宿命,人老了終會死的,而他老時,小村可能沒人了,他死了都不會有人知道。

王秋生三十五歲那年,也曾試圖出去外面打工,可找了兩個多月,竟沒找到事來做,身上的錢又沒了,只好徒步走回家,一路乞討。自此之後,他熄滅了去外面賺大票子的想法,老老實實在家裡種田。收入出奇地低,不會超過二千元,開支也出奇地少,也不會超過二千元,,就買油買鹽,逄年過節砍幾斤豬肉,衣衫棉被是上面救濟的。他也沒什麼奢望,日子就這麼過着,心安理得。他的家裡,能跟時代掛上勾的,就是幾根電線和燈泡,還有就是一台挺着啤酒肚的小彩電,屋外的一個鍋頭。這裡人把衛星天線叫鍋頭。小彩電與鍋頭是他家唯一值錢的東西,是他下了大決心買的。手機,這東西對他沒丁點價值,甭提它。窺探外面的世界,小彩電是唯一。我禁不住感嘆,這是互聯網+時代,一個智能手機,地球就變成村,小山村里還有人這樣生活,仿佛停頓在遠古。王朋說:「春哥你是沒見過,還有比這更不行的。」

王朋在一家飼料企業跑業務,公司封給他的職務是總經理,手下有二十個業務員,負責雲貴兩省業務。可以這麼說,他是木勺村唯一混得還算體面的人。我在公司做廠報編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領我來他老家做採訪。

他告訴我,雲貴那邊,許多人住的地方簡直是與世隔絕。已跑出來打工的人是這麼說形容他的家鄉的:回家並不難,真的不難,坐一天兩夜的火車到了省城,坐一天的班車到了縣城,再坐一天班車到鎮上,打個摩的到了山腳下,爬五個小時的山就到了。王朋在那兒跑業務,看過很多居住山上的人家,他們挑擔水,要走四五里的山路。房子還是茅草房,與禽畜一塊住,壓根兒沒有灶,三塊石頭圍個爐,上面吊個洋鐵鍋,就這麼弄飯吃。各種異味在屋裡熏得簡直沒法呆,這也叫生活。

木勺村幸虧有王秋生這樣的笨人,不然村裡的老人真沒辦法生活。鄉下農民,只要老得還沒有死掉,就得種田賺到來吃。人老了,有些活是干不動了,比如說挑穀子回家,這就需要王秋生去幫忙。王秋生呢,只要老人叫了,就一定會去幫忙。因為這,王秋生開始享受着村里人對他的尊敬。過年了,打工的回來了,村莊有了暫短的熱鬧。過年了,是一定要請客的。老人說:要去請王秋生。年輕人說:應該的應該的。家家戶戶都會客客氣氣請王秋生坐上席。開始,村里人只請王秋生而忽略他老婆,他老婆就有點生氣了,說我也幫過他們呀。王秋生就提醒請客的,於是他夫妻倆都被恭請坐在上席上。這會兒,是他最有尊嚴與體面的快樂時光。

「吃不過來喲,上家吃到下家。」王秋生自豪滿滿地說。

我望着他滿是褶皺深醬色的臉。第一眼看他,就看見他滿臉的褶皺深刻而又密集,呈深醬的顏色。這與這個時代的年齡不相符,53歲的年齡不算老,與我在城裡所見的會做保養的人形成巨大的反差。他老得很快,與這個村莊一樣,以史無前例的速度。[1]

作者簡介

茨平,原名王春生,亦用筆名王可行,江西寧都人,借居佛山,2011年開始寫作,已在《星火》《百花洲》《山西文學》《創作評譚》《作品》《黃金時代》《打工文學周刊》《野草》《歲月》等刊發表中短小說散文40多篇,其中中篇小說《豬堅強》由江西省作協選送參評入圍六屆魯迅文學獎。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