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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奇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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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奇人三》中國當代作家劉峰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小鎮奇人三

老 慢

老慢是小鎮名人。因干任何事慢吞吞,與老婆爽利的性格比起來,簡直像一隻蝸牛。平時兩人出門,一前一後相隔八尺遠,常聽見老婆在前面催:「烏龜變的,慢死了,快點。」時間一長,人們乾脆直呼他「老慢」。

小鎮三面環水,鎮上人靠打漁為生,天不亮就下湖。老慢卻遲出門,慢搖槳,緩撒網,老婆看不慣,覺得這樣下去來錢慢,會被鎮上有錢人家越甩越遠,於是大吵小鬧,逼老慢改其秉性,可老慢卻依舊我行我素,慢性不改。

日上三竿,魚販們見老慢像小腳女人一樣扭來,替他着急。此時魚已渴得難受,嘴巴翕張,不停吐泡泡,看着可憐。魚販子曉得他是個慢性子,趕緊一手交錢一手提貨,尋水搶救魚命,不然魚一死,賣不出好價錢。 老慢結婚遲,生育也慢,年近四十才得子。兒子長到三歲,老婆經不住一位中年男人大膽直白的誘惑,跟着偷偷跑了。她正年輕,夜來老慢卻睡覺遲,明里暗裡提示也無效,等得她興致一下子跑光了,好端端的一盤黃花菜都涼透了,跟活守寡沒什麼兩樣。時間一長,就有了活火山般的積怨。

臨走之前,女人將老慢的衣服洗了,飯也煮了,孩子也餵飽了,無比幽怨地留下一張紙條:「老慢,你是個好人,可我就是忍受不了你的慢性子。你找個適合你的好女人,過你的慢日子吧!」

老慢也不生氣,一個人帶着兒子慢慢過。鎮人可憐這孩子,給老慢做媒,勸他再娶,老慢卻說:「這事急不來,看緣分吧。」時間一長,見老慢老這樣,大家就不再提了。

有一年,從上面傳來消息,有幾位開發商有意將這裡打造為文旅小鎮,統一租下來,按面積來計價,年底分紅。不少人感覺發財機會來了,日夜開工,暗地裡添磚加瓦,擴大面積。鎮上人見老慢遲遲未動,於是好意提醒:「過了這個村沒有這個店,有鱉不捉那才叫傻瓜,快偷偷動手吧!」老慢卻說富貴有命,不急。

這期間,有一位知名記者前來小鎮採風,見小鎮舊跡增新痕,唯有老慢的宅子古韻猶在。看那老宅,雕樑畫棟,青磚灰瓦,石刻題匾,古色古香,能保持這麼完整,主人一定很不簡單。他很快知道,主人老慢生活節奏總比別人慢幾拍,感覺這個新聞題材值得深挖。

是夜,記者因拍夜景,不知不覺踱到老慢宅前。見院門未上鎖,輕輕推門而入。此時皓月當空,庭院如積水空明,槐影似青藻交橫。一時心中歡喜。又見庭中有一古井,白日未曾留意,此刻只見井口紫氣氤氳,如臨瓊台仙境。記者經不住誘惑,探身伸首去瞧,這一瞧不打緊,禁不住叫出聲來:「哎呀——!」

老慢剛睡下,聽見窗外有人驚叫,準備披衣起床。此時一位值班的保安夜巡至此,以為出了什麼事,趕緊推開院門進來,順着記者手指的方向探身一瞧,也驚叫了一聲:「哎呀——!」叫聲很大,一下子驚動了鄰里,人們紛至沓來。

只見一團明月映在井心,恰似古鏡,中有一魚,長約一尺,色如胭指,鰭似霓裳,尾比紅拂,通體透明,體態曼妙,宛若刺繡,如在畫中。在場人皆驚呆了。這井兒哪裡是井,簡直是一座龍宮;這魚哪裡是魚,簡直是美人魚,是一條魚精。

人們將老慢團團圍在中心,不停刨根問底,追問這條魚的來歷?只不老慢不緊不慢在那裡沉思,支支吾吾,好半天答不上來,更激發了人們的獵奇心,惹得大家浮想聯翩,有人甚至傳言夜半親眼看見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子從井裡爬上來,扭着腰肢走向老慢的房間

自此,小鎮不安寧了。這條的消息不脛而走,「話經三張嘴,長蟲也長腿」,越傳越神乎,更多的人紛至沓來,欲一睹「古井魚精」奇觀為快。一位巨賈聞訊趕來,觀後不惜出重金想要購買老宅,一時此宅身價倍增,讓人眼紅。老慢卻說:「我已習慣在這座老宅生活,今後再說吧。」人們都說老慢傻。

這日黃昏,老慢慢慢咂着酒,自言自語:「奇怪,這井早先根本沒有魚。」兒子捧着媽媽的照片,正在一旁發呆,以為老爸在問他,隨口回答:「老爸你忘了,那天你回來,將魚擱在地上,時間一長,魚渴得受不了,一個打挺跳進了井裡。你當時還以為是隔壁的老貓叨走了。」老慢想了想,是這麼回事。

令全鎮人意想不到的是,老慢的老婆回來了。她一來聽說老屋成了稀世古董,老慢身價百倍,二來念念不忘自己的親生骨肉,最關鍵一點,她覺得在這個世界上,還是老慢待自己最真心。慢的人,愛得長。

她站在門口,見老慢慢悠悠從碼頭走過來,嗔怪道:「慢性不改,討厭!」老慢笑嘻嘻地回答:「得慢慢改!」

老滄

老瘡,是一位老兵,因年輕時上過戰場,背部受過傷,又蹲過貓兒洞,留下了後遺症,每一年夏天,背部舊瘡發作,鎮上人於是給他起了個綽號:老瘡。

那一年,拖着一條濕淋淋的、掛着水草的漁網上岸,網中蠕動紅通通的龍蝦,老瘡,這位復員後一直從事漁業的漁民,佇立在胭脂色的晨曦里,那堅拔的身姿,仿佛一位凱旋的將軍。

天氣炎炎,水汽蒸騰,老瘡的衣服卻扣得嚴嚴實實,讓人心生三分敬畏。

老瘡不是殘疾軍人,背部卻留着戰爭的痕跡。入伍後的第二年,他與戰友們頭戴鐵盔、手握鋼槍,前往炮聲隆隆的雲南邊界,參加了對越自衛反擊戰。

一天深夜,夜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一夥越南士兵偷偷摸進老瘡所在的駐地,正在放哨的老瘡感覺有異樣,用暗號輕聲問對方:「你們是哪個連隊的?」意想不到的是,一個越南兵一手箍住老瘡的頭部,另一隻手橫着匕首,準備抹他的脖子。 如果讓對方得逞,自己被暗算是小,整個連隊就慘了。說時遲,那時快,練過擒拿格鬥的老瘡,一邊用鋼槍護住脖子,一邊用肘死勁捅敵人肋部,然後側身飛起一腳,將對方踹倒,緊接着就是一梭子。槍一響,戰友們突然醒來,趕緊操起傢伙,投入戰鬥。

由於天黑,難辨敵我。忽然,老瘡聽見身邊的草叢傳來「咚」的一聲,不妙,偷襲者丟手雷了。他猛地扯了一把身邊的戰友,順勢將他壓在身下。只聽見「轟——」地一聲,手雷爆炸了。所幸躲得及時,戰友安然無恙,老瘡卻受傷了。手雷的鐵屑,仿佛一把黑芝麻,紛紛嵌入了他的背部。由於不是致命傷,老瘡全然沒將它當回事,沒去戰地醫院及時清理,稍稍包紮後,又投入了戰鬥。

沒想到,在蹲貓耳洞的日子裡,由於天氣悶熱,叢林潮濕,螞蟥橫行,蚊蠅孳生,老瘡受傷的背部開始發炎,奇癢難忍,為了避免暴露,他硬是咬牙挺了下來。當此次任務結束後,老瘡從洞裡走出來時,戰友們驚訝地發現,他的背部長了一層青綠的霉斑。老瘡卻說了一句「跟犧牲的戰友們相比,我這傷根本算不了什麼」,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向戰地醫院。

戰爭結束後,老瘡復員,回到了家鄉,做了一位逍遙自在的漁民。他沒有找後門留在城裡。漸漸地,戰友們當官的當官,經商的經商,不是掌權,就是發財,老瘡卻不為所動。

他每天打漁,開着突突作響的紅色機船,仿佛一隻寂寞而幸福的魚鷹。一到夏天,老婆就跟他分開睡,即便關燈,她也不願與他同房,即便上半身裹了衣服、灑了香水也不行。她聞不得他身上那一股子臭魚似的腐味。老瘡也不怪她。自己是從彈林彈雨里活過來的人,有一位女人嫁與自己,就已很不錯了。跟長眠在老山前線的戰友們比起來,自己是多麼的幸福,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老瘡最高興的事,是戰友們從城裡來看自己。到了這一天,他會早早地從湖裡打上最鮮美的魚蝦,斟上一碗碗小鎮釀的烈酒,與這一群出生入死的兄弟們一醉方休。然後,又復歸於平靜,與千頃湖泊廝守。 一天,一夥當地的惡霸圍住了他,為首的像座鐵塔,身上紋着一條張牙舞爪的烏龍。他要老瘡少管閒事,讓他們順順噹噹收取漁民們的保護費。事實上,有老瘡在,有些漁民就是不交。於是,這伙惡霸操起傢伙,今天非要制服老瘡不可。

「來吧,老子連越南兵都不怕,還怕你們這伙壞蛋。」老瘡手握船槳,擺開了架勢。幾個回合過後,老瘡撂倒了幾個,但由於年齡大了,體力漸漸不支,惡霸們漸漸占了上風。但老瘡就是不躲不跑。

就在這時,周圍的漁民趕了過來,一個漁民扶住老瘡,一手扯掉了他的上衣,責罵:「狼心狗肺的東西,你們忍心下手,老瘡是上過戰場的英雄,沒有他們,就沒有我們今天的幸福生活。」

剎那間,老瘡的背部呈現在所有的人面前——那背部,有青,有紅,有藍,有綠,有白,有黑,凹凹凸凸,斑斑點點,如銅綠,似鐵鏽,像油漆,若樹皮,能給人無限的聯想,想象成這人世間的萬物,簡直是一幅最美麗又最悲壯的地圖,一枚枚大大小小重重疊疊的勳章。

一瞬間,所有人如銅鑄一般,一動不動!忽然,那伙人紛紛將傢伙扔向水裡,跪在了地上:「英雄,我們錯了,請您原諒!」

每到「八一」,老瘡用魚蝦、好酒深情款待遠道而來的戰友們。只要活着,戰友們的歡聚肯定少不了,跟貧富貴賤無關。「與長眠在老山的兄弟們比起來,我們都是幸福的,簡直活在夢裡。」老瘡又醉了,說完這話,燈下的他,緩緩脫下上衣,將背部亮給老戰友看。

看着看着,這一群老兵淚光閃閃,唱起了嘹亮的軍歌,仿佛又回到了戰場,回到了激情燃燒的歲月……

老 苦

老苦不姓苦,他姓李,因生來一付苦相,像條苦瓜,人到一大把年紀了,喜事甚少,倒霉的事卻總找上門,鎮上人乾脆叫他「老苦」。

老苦沒文化,卻能吃苦,靠四處打工養家。老婆熬不住苦,不知道這樣的窮日子啥時才是盡頭,就跟着一個有錢人跑了。老苦也不傷心,他已苦慣了。他能吃小鎮上的人吃不了的苦,一到農忙時節,就去周邊農村打工。

老苦有一子,在鎮上上中學,成績一直落後,遂產生了厭學情緒。可經不住父親的軟勸硬逼,堅持到了高中。到了高二,兒子扛不住壓力,關鍵是認為讀書無多大用處,索性不再上學。老苦恨鐵不成鋼,又勸:「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你難道連這個道理也不懂?!」兒子反唇相譏:「你吃了那麼多的苦,還不是老樣子。」老苦要來硬的,其子乾脆奔向樓頂,以命相拼:「幹什麼可以,只要不讓我讀書。」

老苦束手無策,思來想去又覺得兒子活着比什麼都好——這世上,有些事是沒辦法的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乾脆隨他去吧。

但老苦轉眼一想,不行!還是得想辦法讓兒子讀書。

第二天,他像拎小雞一樣,將兒子從鎮上的一個遊戲室拎了出來:「走,跟你爸媷秧去。」因兒子有話在先,幹什麼都可以,只要不讓自己讀書,只好跟老爸下了田。

正值三伏,日頭真毒。一望無垠的秧田,熱浪滾滾,沒有一絲風,仿佛青銅汁水澆鑄。一開始,跟雜草搏鬥,兒子感覺很新奇,可時間一長,新鮮感一過,感覺變成了重複性的勞動,索然無味。但有話在先,只好梗着脖子干。

可時間不久,利劍一樣的秧尖,將他的額頭、臉龐、臂膀、手背、胸口扎得紅斑點點,像起了麻疹一般,汗水淌於其上,像鹽漬,如火燎,又辣又疼。水田是湖泊改造,螞蟥極多,一條條野性十足,像飢餓的嬰兒吮奶一樣吸血,等你發現腿兒癢時,才發現它們已脹得圓滾滾的。 堅持到了第三天,兒子曬得像條黑泥鰍,瘦了整整一圈。到了第四天,兒子再也不來,逃跑了。老苦找了一圈,遊戲室不見,到處不見。最後,在教室里找到了他,他正端坐在那裡學習。老苦笑了,笑得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過了一年,兒子考了大學,讀的是農學院,專跟稼穡打交道。畢業後放棄了城裡生活,與幾個同學下鄉創業承包了村里田地,有聲有色搞起了機械化作業,年年獲得大豐收

兒子先是有了錢,後來又當了村官。他忘不了老爸吃過的苦,準備給老苦找一個伴,老苦卻搖了搖頭,說:「這麼一大把年紀了,算了。」

又一年,兒子領了一位保養姣好的女人來到他的面前。老苦見了,兩眼一熱,頭腦霎時一片空白,感覺像做夢一樣,那女人,是自己的愛人、孩子的媽。

原來,女人跑到外地後,跟了一個有錢的男人,但過得並不如意。她覺得對不住老苦,想回來,卻沒有勇氣,直到兒子找到她,將她拽回來。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日子又回到了從前。老苦感覺自己重新活了一次!

老苦依舊早出晚歸,四處吃苦掙錢。其實,家裡已不缺他那幾個錢。人們都說:老苦苦盡甜來,根本沒必要自討苦吃。老苦卻說:吃吃憶苦飯,不忘過去,才懂得什麼叫「甜」![1]

作者簡介

劉峰, 男,七十年代生人,筆名顏紫、宇原,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