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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一個村寨與一條河流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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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一個村寨與一條河流的故事》中國當代作家楊秀廷的散文。

作品欣賞

小雪:一個村寨與一條河流的故事

亮江澄澈,遠山寒碧。清水江畔,小雪無雪,天氣上升,地氣下降,冬天的氣息越來越濃。

小村銀洞,靜靜安坐於亮江的臂彎中。這個依江而生的村落,侗語意為有高岩陡坎的地方。銀洞寨子對岸有一高峻的石壁屹立江干,石壁上巨松挺拔,老樹婆娑。這裡是上世紀七十年代以前人們出行的渡口,站在銀洞下碼頭的古石板台階上,只見江流委婉幽深,對面江岸古樹蒼然,一壁翠綠,靈動為一方之秀。岸邊古楓,樹葉有韻致地飄落,波浪瀠回間,有一種力量和美感,在心靈中布漫,山風水韻,躍然而出。

「大舸中流下,青山兩岸移。」 迷漫的舊時光,靜靜地從古樹、古碼頭、古村落流淌而過。一條河流對一座村莊的恩懷和撫慰,也許是比歲月還綿長的深情守望。

時間與傳說一旦融入了村莊記憶,被河流儲存的時光自然得到了生動的延續。

銀洞原稱「雲洞」,古屬湘黔邊界「新興里苗上六寨」,與錦屏縣的平金、亮江、烏坡、令沖、合沖六寨屬湘黔邊界四十八寨「大款」,是一個苗族、侗族聚居的傳統林業村落。

銀洞人依山建寨,臨水安家。全村現有銀洞、卡招、八買、培牙四個自然寨,六個村民小組,一百七十六戶八百一十人。村民有楊、龍、吳、王、文、劉等姓氏,來自不同地方,鄉音不一、禮俗相異的人們,選擇了這座背靠青山的江灣,六百多年來,守望相助,同舟互濟。

銀洞距錦屏縣城三公里,亮江流經銀洞後在下游六公里處的亮江村注入清水江。銀洞為亮江流域明清時期木材運輸「八步江」之一,清乾隆九年(1744年),銀洞人參與疏通亮江河道,與上下沿河各寨鄉民分段「放運客木(外省木商木棑),以取微利」。隨着清水江木材貿易的興盛,人們的生計模式發生了變化,栽杉種粟,伐木放棑,山上的木材憑藉江河漂流集運,苗族侗族人民多以伐木、放棑維持生計。沿江各寨競相攬運「客木」,以致爭端滋生。為了解決紛爭,經官府調治,逐步形成分河段把持木材運輸的格局。清光緒九年(1883年)刊刻的亮江《八步江規》,規定了從「頭步」村寨到「第八步」村寨之間「分步」放運木材各取其利的基本規範。無論是寒門蓬戶木夫,還是「水客」、「山客」、行戶,人們自覺遵循「定分止爭」與生態平衡的原則,木植流放,遵章守制,開山伐木,取用有節,亮江流域沿江民眾的自處之道和禮讓之道,在清水江木材貿易史上留下了一個個「利益均沾」「和氣生財」的故事。

銀洞江邊遺存的五座碼頭,記錄着昔日的繁忙景象。亮江的流水載走了往昔,也收儲了許多歷史記憶。清代康熙年間,黎平府至鎮遠府古驛道穿寨而過,官商行旅,木夫走卒,絡繹相望,江淮、湘楚、中原等地的商品,經由驛道輸運,銀洞成了這條官道一個重要節點。

清代後期,亮江「江步」日趨繁忙,銀洞寨中煙戶日繁,寨中賢達「捐銀鳩工」,於「裡頭沖」古樹下鑿井兩口,稱為「雙井」,以供村民日用。嘉慶九年(1804年)修路碑載:「銀洞一跟(路道),上通黎陽,下達天柱,實屬通衢。環村一帶,日久年深,車馬之所蹂躪,牛羊之所踐履,每露雨浹旬輒傾側泥濘,足涔涔不能下……嘉慶甲子歲,里中信善起而修,請匠鞭巨石,逾河越嶺運之二十餘里之途,於外砌以石磚,於中募以石片,計地數百丈有奇,計貲數百金。」碑中列有捐資者一百一十餘人,共捐白銀一百三十餘兩。寨中尚存有清嘉慶二十三年(1818年)地方集資修橋鋪路等古碑。有清一代,村民熱心修橋、築路、建廟、興學,推動了村寨的文化躍遷。而今,「裡頭沖」三人方能合抱的古楓,虬枝蒼勁,攬雲托月,直上青宵。兩口古井,青石鑲砌,泉水汩汩。澤被一方家園的古楓和古井,歷經幾百年風雨滄桑,被後人奉為神靈,每逢四時八節,寄拜「樹娘」「井娘」,成為銀洞人感恩自然和家園的一種深沉表達。

小雪時節,天地間「陰盛陽伏,虹藏不見,閉塞成冬」,農事與人的休養生息需要「負陰而抱陽」,經綸世務者有「負暄」意趣,下里巴人也有「獻曝」之樂。

七十一歲的銀洞村民楊啟蘭身板還算硬朗,她正利用薄薄的冬陽,在自家門口攤曬桐油籽。這些桐油籽,經過採摘、剝離、清洗等工序,按「老桐油」、「鐵桐油」等不同的品種,攤分為幾團,鋪滿了門前一百餘平方米的地坪。晾乾後,等人上門收購。楊啟蘭說:「三四百斤桐油籽,頂得半頭大肥豬。」

一位老年婦女來邀約楊啟蘭上山採摘野生鈎藤,在水龍頭前的大盆子裡洗從地里打來的蔬菜,這是準備第二天拿去縣城賣的。「忙着『趕山討口頭吃』,耽擱了地頭的事,香芹菜、蘿蔔都老了。」老人笑着說。

兩位村婦一邊忙着手上的活,一邊討論哪塊山的野生鈎藤還沒有人去「打」。話語中有一種隱隱的期待,也許是「趕山討口頭吃」讓她們嘗到了甜頭。

在村子後面山沖的果園裡,年近七旬的農活「老把式」龍立森卻並不開心,他看着滿樹金黃卻不能食用的小香橘,語調低沉地說:「我為這些土地難受,就像一個人,生養了孩子,卻不成器。」如同稻田中長了稗子,稗子越是茂盛,農人心裡愈是着急。這兩年,這些果樹遭了蟲害,他的心裡便梗着了一種失落。曾經,這片果園用豐收回報了他的辛勞,每年上萬元的收入滋潤過他們一家人七八年的日子。

銀洞是湘黔接邊地區的一座綠色家園,這裡的村民歷來就有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養山護水的優良傳統。年輕時,犁田、栽秧、打穀,栽杉、砍樹、放棑,龍立森都是村民眼中的一把好手,他對這片鄉土和這條亮江河充滿了依戀之情。現在,村里發展蔬菜種植產業,實施鈎藤種植項目和小香雞養殖項目,他已經是一個力不從心的留守老人,侍弄好家裡的幾塊菜地,就成了他日子裡聊以自慰的樂趣。

站在香橘樹下的龍立森,雙手環在胸前,像怕冷似的抱着自己。這樣的日子,人與自然,都需要一份小小的溫暖,抱捂着,守望着。因為,天育物有時,地生財有限。善待土地,善待一草一木,就是善待我們自己。

引領現代人走向一條條河流的,除了內心的憧憬,還有一座座隱伏在時光深處的渡口。

人生無窮已,江流總相似。往返於河岸與時間之岸的那些渡船,渡遠了一代代人蟄守的光陰,渡船上回眸時的淚光,登岸處踉蹌的腳步,已杳然無痕,卻有許許多多的人和事,悄悄地沉落在離人的心頭。

送姣送到大碼頭,碼頭有蔸好石榴。

雙手打開石榴看,幾多情意在裡頭。

你姣得船過江去,我郎無船順水流。

姣得成雙姣得好,害郎江邊望水鴨。

江水悠悠,歌聲迷離。這樣掏心掏肺的歌唱,沉鬱憂傷中透出寬厚溫暖,當然還有無奈與惆悵。離別知情重,醉後知酒濃,滲進心靈的苦歡甜愁,讓這個村莊的骨子裡滋生出一種揪系人心的情懷。遠行的人,把生疼的思念帶去了遠方。留下的人,徘徊在渡口,心無所依。

當時明月在,應憐迷津人。

風遇山止,船到岸停。各有渡口,各有歸舟。那些擺渡的人,早已棄船登岸,走進往事,成為風物和傳說。

銀洞通往錦屏縣城王寨跨過亮江的紅星橋橋頭,有一個「指路碑王國」。在不到五十米長的岩坎下,密密麻麻、重重疊疊地插着、堆着各式各樣的指路碑,我數了一下,有二百四十七通,還不算那些倒伏和被掩埋的。這些指路碑,絕大多數是石碑,也有木牌的,還有書寫在紅紙上貼在原有的石碑上的。有的從碑體的打制、文字鐫刻,到上漆、描金粉、安放,都十分講究,但有的只是隨意撿來一塊石頭,寫上幾行字,靠在岩壁下。

每一通指路碑上,都寫有指路做功德的意願和祈求護佑等內容,寄託着生命的情懷和為人父母的擔憂與悲憫。這份善念,是一種善緣,也是鄉村的一種生存哲學。人們希望這一塊通靈的石碑,能為一個新生兒的成長,在擋住命運里的疾風驟雨的同時,指出一條人生坦途。

英國當代哲學家以賽亞·柏林說:「哲學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自我理解。」這些林林總總的指路碑,簡樸的文字提示着趕路的人們:當下,現實,來路,前方,每日每時,都是生活的要義。

路是靠人去走的,指路碑其實指向的是人的心念、寄託和祈盼。

有意思的是,有兩塊並排在一起、式樣相近的指路碑,右側先立的一塊碑頂上蓋着的紅布已經被風雨侵蝕成灰色,石碑上刻着:「左走銀洞,右走平金。」左側後立的一塊,鏨刻的筆畫清新醒目,上書:「左走平金湖南,右走大同黎平。」兩塊碑所指去向剛好相反。我揣摩,之所以產生這樣的結果,是寄拜人面對路口的朝向不一樣,有的人面向三岔路口的石壁來確定方位,而有的人是背向石壁來理解所指的路徑。他們企望通過行善積德來祈福解厄,其誠心誠禮是一致的,也許,在一部手機在手即可導航全球的時代,作為一種儀式和寄託的指路碑,指向自然界的哪片山野或村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意念里的那份虔敬。在鄉間,所有的素心向暖,其實求取的只是一份歲月清安。

修橋補路,扶弱濟困,在湘黔邊界的村寨里,既是族群文化心理使然,也是人們寄託生命情懷的方式。流傳在這一帶的一首民歌,生動地詮釋了這份浸潤靈魂的鄉情。歌中唱道:

古人留路在坡,架橋過河。

千年有橋我們走,萬年有路我們行。

人在世間莫忘本,莫忘祖先的恩情。

塵世的美好有不同的呈現。林語堂先生說:「不管我們走到生命的哪一個階段,都應該喜歡那一段時光,完成那一階段該完成的職責,不沉迷過去,不狂熱地期待着未來,生命這樣就好。」。

流年暗換往來人。在歲月靜靜流淌的時空與鄉俗漸行漸遠的日常中,擺渡與指路,慢慢衍化為這個村莊的一種心靈敘事和鄉情敘事。鄉諺說:「山坡是主人是客。」山水是人生路途中最好的指路參照,年少時,我們需要做的是去探索和追尋,走到一個個路口,沒有猶豫,抬腳就走,愈行愈遠,相信嚮往的風光就在前方。人到中年,站在指路碑前,我卻不知身在何時,心往何處?

否往泰來,既為心之所向,又是身之所往。

卻顧來時路,雲山又幾重。中年人生,需要更新和重啟自己的內心,更需要一通指向靈魂深處的路碑,才能讓疲憊的靈魂追趕上疾走的肉身。 [1]

作者簡介

楊秀廷,貴州省錦屏縣委政研室原主任,貴州省作協會員,2022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魯迅文學院第二期少數民族文學創作培訓班學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