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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鄉的渡船老人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事實揭露 揭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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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鄉的渡船老人》是何為寫的一篇散文,內容是什麼,來了解一下吧。

原文

  我常常想起山鄉的那個渡船老人。

  說是山鄉,因為我有幾個寒暑是在那裡度過的。那裡的山水人物同我逝去的部分歲月交織在一起,那裡的土地留下我深深淺淺的足跡,那裡也就成為我的另一個故鄉了。

  大隊部座落在畫屏似的山麓下,奇峰危岩的倒影俯臨着村前的溪水,猶如一個山水空靈的綠色半島。沒有橋,渡口的小船便成為活動的橋樑。我到山鄉的最初一段日子,寄居在大隊部的側屋,以後又搬到五里地外的一個小山村,來來往往都要靠着小船擺渡。

  撐小船的是一個面色嚴峻的老人。不知為什麼他總是那麼陰鬱,顯得有點古怪。你問他十句話,至多回答你一句,甚至連一句話也不願開口。有時,渡船上只有我和他兩個人,他只管自己慢悠悠地撐着竹篙,好像這船上只有他一個人,這整個世界只有他孤零零的一個人。開始我覺得這老人未免不近人情,慢慢地也就習慣於這種載滿一船沉默的擺渡了。

  不過這樣我倒有更多的餘閒去觀察他。他的古銅色頭顱上的白髮白須,他常常衣衫敞開裸露出古銅色的胸膛,還有他褲管捲起的古銅色腿部,這整個給人一種倔強的神氣。人們說他早年是一名出眾的舵工,闖過不少大江大河,也經歷過人世的驚濤駭浪,現在年已古稀,就在這大隊裡給人擺渡,以度過他的垂暮之年。

  他看來沒有親屬,也沒有家,這渡船於是成了他的家。船梢篾篷下,鋪着一張磨得發光的棕色草蓆,上面一條迭得很整齊的花布棉被。靠前的船舷旁,一缸米,一桶水,一堆木柴,這便是他全部的食宿所在。船身內外的木板擦洗得明淨光潔,所有生活用品無不安置得井然有條,儼然是一個小小的水上人家。

  最引人注目的是臥具上端,雞毛撣子旁邊,掛着一方明亮的小鏡框。鏡框裡的照片,是一張十分年輕的笑臉。這是一種春日陽光般燦然的微笑,是一種對生活充滿着無限熱愛的微笑。我想這是老船夫留駐在像片上的永遠的青春。每次我擺渡過岸時,情不自禁總要對着那張照片看一眼,覺得這照片上的笑容,在小船里投下一道生命的光輝。有幾次我還發現,鏡框下的一隻空酒瓶里插着幾朵野花。想不到古怪的老船夫還真是很有生活情趣的。

  可是不知為什麼,在這個老人滿是皺紋的黝黑臉上,不止是刻着苦辛的印記,還隱約留下寂寞的陰影,宛如寫在他臉上的是一頁很難讀懂的人生的書。

  夏末,落了一場暴雨,千百條山澗匯集成川,呼嘯着一齊流入河道里。那個晚上我到大隊部開會,會後留宿在祠堂邊的側屋,聽了一夜風聲和雨聲。翌日天雖放晴,而渡口的溪水高漲,淹沒了一片砂石地。為了免於被激流漂走,渡船早已拽上溪灘,系在一棵老樟樹下,顯然是無法擺渡到對岸去了。那天早上我恰好有事要到公社去,站在水流激盪的石磴上遲疑了很久,末了決定試一試涉水過溪。

  「慢着。」有人喊住我。「這水底有暗礁深潭!」

  原來是那個古怪的渡船老頭。也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他出現在我身邊,有如一尊古銅色的雕像。

  「可我要趕路。」我無可奈何地解釋着。

  他毫不猶豫地說:「來!」

  我以為他要帶我趟過溪水,高興地請他走在我前面領路,不料他沉緩地低聲說:「我背你過去!」

  這實在使我吃了一驚。且不說他平時那種難以接近的冷漠神氣,我簡直不敢相信這話出自他的口中; 即使論年紀,他也比我大了一截,我是不能領受這一份盛情的。

  然而他卻是極其認真,冷冷地重複說:「我背你。」

  從大隊到公社所在地約有二十里山程,中間還得翻過一條很陡的荒嶺,而我必須在晌午時分趕到那裡。可是,眼前這條溪流漲起大水,無法指望搭船到對岸去,我站在溪邊悵然四顧。

  「來!」 他彎下身子,不容我多所推辭,讓我伏在他像船板一樣厚實的背上。

  這是我生平最難忘的一次擺渡。他馱着我,沉穩地一步一步踩着浪花激濺的溪水,水流漸漸淹過他的古銅色腿部,漸漸浸上他的腰部。我伏在他的背上,隱隱感到他腳下踩過的水底卵石,感到他繞過幾次水下險道時的腳力。他照例是沉默無語,仿佛他自己就是一條載人的渡船。我也不知道對這樣一次意外的經歷該說些什麼。我該說些什麼呢? 在這時候,任何感激之辭都是空泛無力的。我突然感到,負載我的不只是一個人,而是這一帶的山區人民!

  然而,使我的心靈為之震顫的一件事,則又在過了許多日子以後。

  那是寒冬臘月里的一天,渡船老頭到縣城去了,船上的撐渡換了一個替手。我似乎頗有點寂寞。自從我到山鄉數個月以來,尤其是那次老船夫馱我過溪,儘管我們交談的話仍然不多,終於在渡船上建立起感情的橋樑。有許多次,山鄉郵遞員把我的遠方來信和大隊的《人民日報》留在渡頭,每一次,老人都是很負責地親手交給我。不久我就發現村內村外所有過渡的人,對大隊裡這個老船夫都很尊敬,而且都很關心他。每逢過年過節,船梢的篾篷下掛着社員們贈送的一尾鮮魚,一塊醃肉,或是一串干辣椒。辣椒干像一串紅艷艷的鞭炮,喜孜孜地在船上晃動。

  那天傍晚時天氣陰寒,鉛灰色的低空壓着山巔。渡船載着最後一批從對岸山壠田收工回來的社員們,在軋礫的砂灘上停靠了。我和大隊支部書記老林到溪丘地小隊去開會,一同上了渡船,坐在篾篷內老船夫的臥鋪上,舉目細看篷壁上掛着的小鏡框。我對老林說,這張像片一看就知道是老船夫年輕時照的,那雙無邪的眼睛,透着一股靈秀之氣。如今上了年紀,老人家的眼神就黯然無光了。

  老林搖搖頭:「哪裡,這照片上的青年不是他,你不知道?」

  「那又是誰?」我不勝驚訝。

  老林黯然說:「那是他兒子!」

  一提起老船夫的兒子,大隊支部書記輕輕哆嗦一下。這時渡船在沉沉暮色中撐開去。寒風吹進篾篷,溪面閃着寒光。隨着船槳起落的欸乃①聲,我聽着老林聲音悲愴地說起老船夫的一件往事。

  老人大半輩子過的水上生涯,不幸早年喪偶,身邊相依為命的只有一個獨子。小男孩自幼跟着父親浪里來風裡去,在風浪里長成一個健壯聰穎的少年,進了縣城中學後,是一名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席捲全國的一場政治大風暴開始了,他同全國成百萬的學生一樣,到許多省市城鎮去「串連」,足跡遠至西南邊陲的省份。

  那一年他才十五歲。剛出去時還寄來兩封簡單的家信,以後就音訊杳然。他的夥伴們陸續回到家鄉「就地鬧革命」,可是這孩子卻從此不知去向。有人說他「為革命做了囚徒」,不知被禁錮在遠方哪個牢獄裡。也有人說他在外省的一次大武鬥中,平白無辜做了流彈的犧牲品,葬在不知哪處的亂墳堆里。眾說不一,存亡不明。總之,直到今天還是一個謎。一個年輕的生命竟然像流星一樣殞落了。

  只有老船夫從未失去過希望,他對一切不祥的傳聞一概不聞不問。他不相信,他也不願相信兒子一去不復返。在別人面前他的話越來越少,在沒有人的時候,他對自己說的話則越來越多。他孑然一身生活在小船上,對着孩子的照片獨語,像是祝禱,像是祈求,又像是哀訴。有時他仰頭對着上蒼憤激地大聲說話,像是控告人世的不平。更多的時候他茫然若有所失,又若有所待。他靠着希望生活,他生活在永遠的期待之中。他心中燃燒着的希望之火是永不熄滅的。

  山城不通火車。每隔一個時期,老人就到縣城的長途汽車站去等待。他怔忡不定,唯恐失去一次在車站上親自接到兒子回來的機會。時間無情地一年接着一年過去了。他對人說他兒子很可能在外地找到工作,按理說到了春節該會回鄉來探親,於是又改為一年一次,臨近春節前十天到縣裡去。人們看見車站的長椅上,坐着一個面容嚴峻、衣冠整齊的老人,痴痴地尋視每一班長途汽車的每一個窗口。大家都辛酸地暗暗在心裡說:「渡船老頭又在等他兒子了。」

  這是錯誤的歷史造成的一個普通人的悲劇。

  也許這不過是千百萬人中一個小悲劇。

  清明時節,溪邊的杜鵑花盛開,滿山濃黛中一片緋②紅,映照着色調迷離的溶溶春水。長長的竹篙往水裡一撐,水面上漾起紅艷欲流的漣漪。船頭上一個古銅色鑄像一樣的老人,撐着渡船漸漸靠近岸邊。

  在這夢幻似的幽境中,我又一次上了渡船。

  山鄉的孩子們採擷了一大把一大把的杜鵑花,紛紛跳上船來,帶給那個年年月月為人們擺渡的老船夫。杜鵑花又名映山紅,山裡的人稱為清明花。我也把隨手采來的一束清明花,默默地放在船篷內的小鏡框下。不一會,又有幾個擺渡的山村姑娘也捧着鮮花上船來。霎時間紅花載滿了一船,像載滿一船無窮的希望,直向對岸駛去。

  在十年動亂中離散的親人們,只要活着的,或早或晚都已團聚了。那個魂牽夢縈地思念着兒子的老船夫,那個孤寂的老人,今天是否依舊在大隊撐渡? 他生命的最後一頁是怎麼寫下的,依然是滿懷希望抑或終於感到幻滅? 我不知道,我又多麼渴望知道!

  我常常想起山鄉的那個渡船老人。

  1980年2月

  (選自《文匯增刊》1980年3月號)

賞析

  十年動亂時期,著名散文家何為被下放到福建的一個山區。

  那裡的山水人物在他的記憶中留下深刻印象。如同他自己說的:「那裡的土地留下我深深淺淺的足跡,那裡也就成為我的另一個故鄉了。」如今,作者雖然早已返回城市,但在他的記憶長河裡,卻常常縈繞着一位山鄉渡船老人的形象。溯着逝去的部分歲月的足跡,作者寫下了這篇情真意切的散文。

  渡船老人一開始是以「陰鬱」,甚至有點「古怪」的面目出現在作者面前,他的沉默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作者用了「載滿一船沉默的擺渡」這個貼切而生動的比喻來形容他和渡船老人的初交。因為交談甚少,作者對老人的印象全憑觀察。這裡接連用了三個「古銅色」來刻劃老人的外表,從而給人造成一種倔強的感覺,也暗喻了他歷經人世的驚濤駭浪。而對渡船本身的描繪又給人留下另一種印象,即這位老人是個愛整潔、講究生活情趣的人。尤其是那張擺在臥具上端的照片的出現,更使作者產生「謎」樣的心理。照片上春日陽光般燦爛的微笑和現實生活中滿是皺紋的黝黑臉龐這強烈的反差的確猶如「一頁很難讀懂的人生的書。」在這裡,作者其實是很巧妙地埋下了一個伏筆。他原以為照片上的人是老船夫年輕時的形象,讀者也會產生類似的想法。而事實上卻並非如此。一個非常美麗的引子卻開啟出了一段悲傷的故事。但作者並不急於告訴讀者真相,而是娓娓敘述起另一件事。

  這就是作者生平最難忘的一次擺渡。在一場暴雨之後,渡船無法行駛的情況下,那位平時看上去極為冷漠的渡船老人卻毅然背起作者過河。這樣的情誼令作者感動得無話可說。也使他對老人有了新的認識,終於建立起感情的橋樑。同時他又發現村內村外的過渡人對老人的尊敬和關心。在情節的自然演繹中,文章引出了老人生活中的一件悲愴往事,那就是照片上的人的命運。

  到這裡,讀者才恍然大悟,原來,照片上的人是老船夫的兒子。然而,這位健壯聰穎的少年卻在動亂中生死不明,像流星一般殞落。可老人卻執着地相信兒子還在人世,他心中燃燒的希望之火正是他倔強性格的反映。他年復一年在車站等待兒子歸來的情景令人愴然而淚下。作者在那近乎白描的藝術筆觸中融入了無窮的情懷和無盡的感慨。

  最後,作者以詩一般的筆調描繪了清明時分山鄉的秀麗景色,以及那位渡船老人不滅的希望。「像載滿一船無窮的希望,直向對岸駛去,」 這和前文的「載滿一船沉默的擺渡」 恰成對比。在十年動亂結束之後,作者多麼希望老船夫能夠和兒子團聚,他渴望知道老人生命的最後一頁是怎麼寫下的,所以,他常常會想起山鄉的那個渡船老人。

  這篇散文,並未涉及什麼重大事件和歷史性人物,只是描寫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山鄉渡船老人,可文章的真切感人程度絲毫不亞於重大題材。作者對普通人命運的觀照細膩而又深刻。他寫得從容不迫,條理清晰,一步一步展開人物的性格。在細節的刻劃上獨具匠心,善於通過景色的描寫來抒發感情。作者的娓娓敘述中隱含着至深的情懷,全文不著一「情」字,卻處處瀰漫着深切的感情,對普通人命運的關切構成了文章的抒情基調。正是這種真情實感,打動着讀者的心靈。作者是位藝術造詣較高、精益求精的散文家,這篇散文結構完整,構思巧妙,別具一格,卻不露痕跡,可謂「最高的技巧是無技巧」。全文格調清新,山情野趣的精緻描繪透出不凡的藝術功力,錘鍊的語言、生動和新穎的比喻使文章更具藝術魅力。[1]

參考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