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共福鼎(林友僑)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山海共福鼎》是當代作家林友僑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山海共福鼎
天下月亮灣千千萬,獨這裡與我有緣。
從山路下車,我們踏着木板棧道往山下走,抬頭映入眼帘的是一處海灣,像一輪彎月,攬海水徐徐入懷。此時天近晚,海上明月未生,正是看 海好時光。
我將行李擱在依山搭建的客棧房間,顧不上洗去旅途的疲勞,就匆匆往月亮灣走。路上偶遇湖南著名作家彭見明老師,他正慢悠悠走着,看似不慌不忙,漫無目的,方向卻是去往沙灘的。我放慢腳步,與他悠悠走着,隨意聊着,到一處通向海灘的台階拾階而下,來到開闊的沙灘。
我們沒有在沙灘上漫步,而是選一塊平滑的、面朝大海的礁石坐下。畢竟經過連續兩天馬不停蹄上山下島採風,人不乏,腳也累了。望着海水遠遠的、緩緩的向沙灘走來,我和彭老師聊起了文學。我知道,彭見明以小說《那山那人那狗》獲獎並改編為同名電影而廣為人知。沒想到他說他正在創作一篇十萬字的長篇散文。我好奇地問,一篇散文十萬字,那該是重大題材了。他說不是,寫的就是自己的家族史。他解釋,作品值不值得寫長,主要看有沒有故事可寫,寫了能不能引起讀者的共鳴......
正聽得入神,一陣海風起,腳下的海沙揚起來淘氣地撒在彭見明老師和我的臉上、身上。月亮灣的沙們大概愛好文學,也是聽入了迷,按捺不 住雀躍的心情,手舞足蹈起來了吧。我們輕輕彈了彈身上的衣服和襪子,讓調皮的沙子回歸沙灘。離去時我抓起一把細沙,輕輕捏了捏,被捏 痛的沙子紛紛從我手中溜走。我拍拍手,手上乾乾淨淨,一點塵土也不沾。這就是福鼎嵛山島月亮灣的沙子,細如粉,潔如珠,不沾泥。
晚飯後,我又獨自走向海灘,這次遇見的是廣州市文藝報刊社副社長、副主編張鴻老師,她正關切地叮囑兩個蹦蹦跳跳的小女生,別太近海,注意安全。那情形,像是一個母親,在囑咐自家的孩子。我很詫異,你們以前認識的,是你親戚?張鴻莞爾:她們是福鼎媒體兩個隨團採訪的記者,年紀這么小,可不就像我的女兒一般大。我疑惑的望着張老師,她端莊的相貌洋溢着青春活力,一理會,竟然和我是同一年當的兵,都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後期出生的,只不過她要比我年輕兩歲。
當過兵,三分親;同年兵,親上親。我們坐在一塊離海不遠不近的石頭上開始閒聊,從軍旅生涯,到文學創作,從當前純文學刊物的生存狀 況,到此次全國作家文學採風活動。感慨文學堅守的艱難,感慨一晃間青春已逝人就老了。
海灘上已經漆黑一片,只有海水在嘩嘩不知疲倦地呼叫,只有兩個年輕的女記者還在不知疲倦地蹦蹦跳跳。張鴻老師親昵地召喚兩個貪玩的福 鼎女生,「回去休息啦」,然後「一家子」手牽手登岸離去。我則選擇一塊更近海水的礁石坐了下來,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看夜海,聽濤聲,回 想來福鼎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
在福鼎採風的行程里,我們登太姥山,訪大荒茶業基地,品綠雪芽白茶,領略嵛山島奇異的「草原」風光,怎一個驚艷了得。我蹉跎半生,好 訪古,喜山水,太姥山號稱「海上仙都」,兼得山之魂、海之韻。初進山,遠眺太姥山主峰,為其花崗岩峰林地貌的秀拔、雄渾、神奇而驚 嘆。蜿蜒向上,觀國興寺遺址,謁白雲古剎,諦香山寺梵音,聽道姑笑談「眾生平等」,感「眼前色相皆成幻,靜里乾坤不計春」,悟「萬法 皆空歸性海,一塵不染證禪心」,我心已醉。步移景異,或仰望,或俯瞰,於萬綠叢中如花綻放的岩石,始終是眼球和手機的聚焦點。古人有 詩云:「太姥無俗石,個個皆神工。隨人意所識,萬象在胸中。」道盡了眼前景,胸中意。
當站在福鼎大白茶始祖——「綠雪芽」古茶樹前,迎着從「鴻雪洞」里源源不斷冒出來的冷氣,我驚訝於綠雪芽日日夜夜飽受如此冰涼之氣, 竟能碧綠如故。也許,正是來自天地之氣化為澎湃動力,成就綠雪芽成了仙姝、成了人間不可多得的茶中極品。
綠雪芽古茶樹左側,是金碧輝煌的「太姥聖殿」,右側,是古樸而著名的「一片瓦禪寺」,兩者之間,有一道幽深的「通天洞」,它們,共同 形成了太姥山勝景的核心。沒人引導,我誤打誤撞,從通天洞出口進入,踏着潮濕的階梯,步步向下,落入洞底。藉助石縫中漏下來的光線, 抬頭看見石壁上刻有明人周亮工的一首詩,道是:「太姥聲高綠雪芽,洞天新泛海天槎。茗禪過嶺全平等,義酒應教伴義茶。」正玩味間,山 洞裡鑽出三個人,乃一同採風的作家朋友。他們說,這洞可通「一片瓦」,就是太過幽暗狹窄,一個人進洞可要倍加小心。我顧不了那麼多, 前人千辛萬難探尋開鑿的山洞,只要能通,總要去闖一闖。
我鑽進洞裡,沿濕漉漉的石階走去,或垂直向上百十級,或左穿右拐三五步,皆在石縫中穿行。有時寬可避人,有時窄需側身,正所謂「一夫 過僅容,雲至不能讓」,最窄處常要挺胸收腹,用雙手扶住石壁橫着挪動,像一隻爬行在石壁的螃蟹。石壁上的水珠,碰到了我的鼻尖,沾到 了我的衣服,雙手更是摸出一把水。冰涼的水氣,與我呼出的熱氣,混合一處,飄在洞中,不知是升騰而去,還是沉沒谷底。我停下腳步,低 頭看那幽深陰暗的山洞,猶如萬丈深淵,心中湧起一股寒意,抬頭望望偶爾從山上篩下來的陽光,金燦燦的直晃眼。巨石縫中有時還能見到幾
株樹椏,把洞外的綠色透露進來,也把旺盛的生命信息透露進來。獨自離群,我不敢在洞中多耽擱,更不敢「節外生枝」探訪旁道,就一個勁 往上攀爬。
當頭頂越來越亮堂的時候,我知道我已逼近洞口。出洞回頭看,「通天洞」三字空懸巨石間,鬱鬱蔥蔥的崖樹更在其上。細端詳,深思量,獨 自穿過通天洞的短短一刻鐘,恍若隔世,更像是從《西遊記》中走出。在歷史與現實的時空交錯中擦肩而過的,是仙是妖,只有天知道。倒是 洞口崖壁上明代進士俞士章的一首詩意味深長:「傾側峻嶒到此間,石門深處扣禪關。相逢且說浮生話,入座晴雲片片閒。」此時正是假日下 午,藍天高遠,「晴雲片片閒」正合天象。
太姥山的後半段,我們來到了懸崖棧道,人在半空走,遠眺大海碧。腳下山巒疊翠,雲遮霧繞,天邊如夢如幻,海風送爽,心曠而神怡。欣喜 讚嘆之時,邂逅一名熱情健談的中年遊客。他叫謝輝明,福鼎本地人,在東莞開廠,這次是陪廣東的朋友回來太姥山旅遊。他稱自己多次遊覽 太姥山,每次來都有新感受,常游常新不厭倦,所以常邀外地朋友來看家鄉的「海上仙都」。從上午進山至此,我已在太姥山各處流連了六個 小時,我對太姥山從驚艷,到深深的喜歡,心中正有一個疑問:我雖喜山海,走過不少山川,但三山五嶽並未盡覽,偏居一隅的太姥山與那些 久負盛名的名勝比,如何?我不敢妄下結論。
求證於謝先生,他說,他走遍天下名山,敢於「小天下」的泰山,勝在是歷代帝王封禪朝聖地,對普通遊客而言主要是登頂看日出;被譽為 「歸來不看岳」的黃山,以山高谷深、岩奇林秀聞名,很多遊客是衝着一睹「迎客松」雄姿去的。太姥山的內涵則更為豐富、更為耐看,它山 有形勝,海有妙境,史有傳奇,閩人依山傍海,下海拜媽祖,上山拜太姥,太姥山在百姓心中,有着與媽祖一樣至高無上的地位。更何況,太 姥山峰險、石奇、洞幽、霧幻「四絕」兼具,山、海、川、島一體,晴、雨、風、雲莫測,儒、釋、道、人文薈萃,天下之大,有出其右者 乎?
在謝先生眼中,太姥歸來,天下無山。這當然有遊子偏愛故鄉的成分在,但從中或能窺見太姥山的美麗,真的是美不勝收!
「嘩啦」「嘩啦」的海浪聲,把我拉回到月亮灣。夜海漲潮了,我坐的礁石,原與海水尚有五六十米的距離,此時已「兵」臨石下。我全神貫 注看着海浪自遠而近,在沉沉夜色幽幽海水中,迎着山上客棧微光,閃着魚鱗般的光暈,暗紅如血,滾滾撲來。它一次比一次更加有力,一次 比一次更接近我坐下的礁石。很快,海浪撞到礁石,濺起了翠玉般的水珠,打在我的身上。我站起來,捨不得走,繼續欣賞它狂躁不安的樣 子。它一時無奈我何,就改變策略,沿礁石的兩側向後包抄,最終對我形成合圍之勢。我想自己已過知天命之年,沒必要跟它淘氣,就趁它退 卻再蓄勢進攻的間隙,縱身跳下礁石,把眼前之「空」讓給了海。
海呀,你何必如此急躁,宇宙循環億萬年,無論是空是幻,終究是你的,沒誰拿得去。
此時,放下海浪的我,終於有心思關註腳下,看清了我呆坐的這塊礁石,地處月亮灣的左側,身後是和它一樣光潔低矮的兄弟,密密麻麻一 片,黑暗中趴在沙灘上,探頭探腦,顯出詭異和神秘。我向月亮灣中部走,數百米長的沙灘平坦開闊,幾無礁石,海水邁着整齊的步伐,無拘 無束的向前行進。月亮灣的右側,則是另一番景象,礁石疏而碩,與左側礁石密而小形成鮮明對比,大異其趣。人說太姥山鬼斧神工,月亮灣 何嘗不是如此。只不過,山上的石林刀削斧砍,海灘的礁石光滑圓潤,因為石山是地殼裂變被頂上來的,礁石則在海水長年累月的沖刷中磨去 了稜角。
平坦的沙灘已漸次成為海的家園。我蹲在海邊捧一捧海水嘗嘗味道,沒想到又一波海浪很不客氣地撲到我的腳底。我的鞋子和我的口腔一道嘗 到了海水的味道,讓我意外獲知,那是一種純淨的、淡淡的鹹味,而並非想象中那種濃濃的帶苦澀的鹹味。這也許是屬於福鼎[[[月亮]]灣特有的味道。福鼎靠海而盛產白茶,酗茶如酒,以茶水之「清」對沖海水之「咸」,以山的神秀和海的曠達,成就一方水土,成就全國首個「美食地標城市」,當有其天造地設之功在。
夜深了。別海前,我信步回去看望有緣靜坐過的那塊礁石,洶湧的波濤已一浪接一浪地蓋過石面。與我相伴一個多小時的長條狀枕形礁石,正在涌動的海水中沉浮,令我視之久久無言。我心中的波瀾,也久久難平。
自然之偉力,真是不可想象。今日之太姥山,億萬年前也許就在海底。誰又能預料,今日這海灘上冒出頭的一塊塊平滑無奇的礁石,不會成為億萬年後另一座高山的頂峰,雄立天地間?到那時,山海相依共生的福鼎,又會是咋樣一個模樣呢?[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