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穀聲聲(喬山人)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布穀聲聲是中國當代作家喬山人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布穀聲聲
「布穀——布穀……」一聲聲惱人的鳥鳴將我從周末的夢中喚醒,我極不情願地眯眼一看,初升的太陽已穿透窗簾的縫隙,將臥室雪白的牆壁映成暖暖的橘黃色。
我心中一驚,拿起手機一看,已經六點四十分了,遂緊張地翻身而起。
早睡早起是父親一生堅持的習慣,無論周內還是周末,只要我不按時起床,肯定會招來父親的一頓責罵。
「咋還睡呢?你起來看看,人家精溝子(光屁股)娃滿大街耍呢,你準備睡到啥時候?」就在我手忙腳亂地穿衣服時,父親的拐杖快要將窗戶上的玻璃敲碎了。
我胡亂抹了兩把臉,衣衫不整地跑出屋子,只見九十二歲的父親手拄拐杖,顫顫巍巍地站在屋外。我趕緊將父親扶到門墩上坐下,軟聲軟語地說,「你趕緊坐下,小心摔倒了,我把輪椅推過來,送你回去。」
在老家,我和哥各住一個院子,哥住新屋,我住在老屋。由於他常年居住縣城,退休後又到西安帶孫子,房子便空着。父母堅持要給哥看門,執意住在哥的院子裡。無奈,我只好白天和父母在新屋做飯吃,晚上再回到自己的院子,好在兩個院子相距不過百米。但父親日漸年老,加之患了腦梗,腿腳不如以前靈便了,腳步也沒過去鏗鏘了,這百米之距對於他來說不亞於十幾里之遙。我一溜小跑到新屋將輪椅推過來,卻發現父親已經絆絆磕磕走到半道上了。我埋怨他不聽話,摔倒了咋辦?父親賭氣說,「摔倒才好,享福了。」我一聽父親的氣還沒消,便再也不敢吭聲了。
到了新屋父親還在數落着我,「不管你有活沒活,按時起來把飯吃了,你媽還等着要洗鍋呢!」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一邊吃着早餐,一邊小聲答應着。
父親看我態度還好,緩了口氣就開始檢查我的農活了。
「過了穀雨,種瓜點豆。現在立夏過去都四天了,四季豆種了嗎?擁蔥栽辣子了嗎?」
「四季豆和蔥都種好了,就剩下栽辣子了。」我自覺慚愧地說。
「人家的辣子都快開花了,你等着啥時候栽呢?」父親誇大其詞地開始了埋怨。
「今兒天度有集,吃完飯就去買辣子苗。」我急忙應承着。
撂下碗我開車就跑,生怕父親再想起我未完成的農活。父親嚴厲了一輩子,儘管我也年過半百了,但看見他老人家那道犀利的目光還是從心底里發悚,就像老鼠見了貓,大老遠就順着牆根溜,生怕被他一把提溜起。
九點過後的太陽開始熱辣辣起來,車內的溫度蹭蹭地攀升。我打開空調,一股股冰涼的風迎面而來,頓覺涼爽多了。車窗外飄逸的柳枝如一排排舞者,在跳着魅惑的舞蹈,一片片泛黃的麥田演繹着豐收在望的喜悅,果農們站在鋁合金梯子上,為拇指大的蘋果開始套袋,一樹樹紙袋如掛在聖誕樹上的禮物,滿滿的都是希望和欣喜。
上世紀九十年代,我們喬山腳下的黃土台塬,可是出口東南亞國家的秦椒基地。那時候幾乎家家每年都育辣子苗,哪家沒個一畝兩畝的辣椒地。到了秋天,房檐下掛起一串串火紅的線辣子,映照得滿院子紅紅火火。許多人在自家的門前建起了土烤爐,將採摘回來的鮮辣椒烤乾後,送到蔡馬村的辣椒市場,被商家直接運往全國各地或者出口國外。可是,隨着外出打工潮的激越,年輕人都出外打工了,留守在家的老人們無力勞作,曾經紅火的辣椒市場越來越清冷了。如今家家戶戶也就栽幾行供自家吃的而已。昔日的輝煌成了村口老槐樹下老人們唏噓不止的話題。
到了集市,賣辣子、黃瓜、茄子、西紅柿等菜苗的人一字擺開,自覺形成了賣苗專區。
「黃瓜、茄子、西紅柿,苗壯成活率高——」
「線辣子、大辣子苗,新品種、敦實、好活——」
一筐筐、一簇簇的辣子苗相差無幾,我仿佛跌入到此起彼伏叫賣聲的漩渦里,掙扎着,猶豫着,真不知買哪一家的好。就在我快要轉完攤點時,突然發現一位頭戴草帽,鬍鬚皆白的老人一聲不吭地坐在角落裡,面前擺放着兩筐綠油油的辣子苗。那苗鮮活而壯實,心型的枝葉肥厚而寬大,它們就像孵出不久的小雞仔,嘰嘰喳喳地伸出頭,等待着它們的新主人。我的心裡莫名地一凜,仿佛看見年邁體衰的父親就坐在那兒,不由自主地蹲下在了老人的面前。
「叔,辣苗咋賣?」老人抬起頭看了看我,多皺的臉龐波瀾不驚地回答,「一把五塊。」
「別人都吆喝着,你不喊咋賣呀?」我用手撥弄着辣苗問道。
「呵呵,吆喝好不如貨色好啊!」老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如姜子牙穩坐釣魚台,直鈎專釣識貨人,「該買的人你攆都攆不走,不該買的白送都不要。這賣辣子苗啊就像相親,專等有緣人吶。」
「您這麼大年紀了,咋還上街賣辣苗呢?」我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還要問砂鍋是啥做的勁頭勾出了老人一聲長嘆。
「唉—— 兒子前年出車禍走了,媳婦扔下兩個孫子改嫁了,我和老伴既要給孫子掙學費,平時還得買藥買鹽的……」
聽了老人的介紹,我的兩眼不由得濕潤了起來。
「大家快來看快來買啊,又壯又好的新品種辣子苗,產量低不要錢哦——」我手持兩把辣子苗,站起身來對着熙熙攘攘採購菜苗的人群喊了起來。
不出半個小時,老人的辣子苗銷售一空,再看看自己的手裡,一株辣子苗都沒了,這才想起自己幹啥來了。儘管街道擺放着一溜辣子苗,但我還是問老人家在哪裡。我回家恰好路過他們村,於是,我扶起老人,讓坐在我的車裡,和老人一起在他家的辣苗地里拔了四把辣子苗。
老人死活不肯收我的錢,我只好從車窗將錢扔出去,一腳油門跑了。
我從倒車鏡里向後看,老人家慢慢地彎下腰,撿起了地上的錢,然後直起腰,看着我離開的方向,多皺如核桃紋的嘴唇蠕動着,似乎在說着什麼。
「布穀——布穀」,悅耳動聽的布穀聲追着車子在跑,我的心裡樂開了花,仿佛幫父親完成了一樁多年的心愿,踏實而高興。[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