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帷幔──鄉間的故事(馮至詩歌)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事實揭露 揭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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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原文

誰曾經,望着那蔥蘢的山腰,蔥蘢里掩映着,一帶紅牆,不曾享受過,幽閒的聖味──氤氳地,漾起來一絲遐想?

在那裡起居的,或男或女,都說是脫去了,許多索累;

在他們深潭古井般的心中,卻像含蓄着,中古羅曼的風味。

是西方的,太行的余脈,有兩座無名的高山,遙遙峙立;

一個是佛院,一個是尼庵,兩座山腰裡,抱着這兩個廟宇。

在二百年前,尼庵里一個少尼,繡下了一張珍奇的帷幔;

每當鄉中進香的春節,卻在對面的僧院裡展覽,這又錯綜,又神秘的原由,出自鄉人們單純的話里──出向少尼在十七歲的時節,就跪在菩薩龕前,將烏絲剃去。

她的父母,是朱門舊戶,她並不是,為了饑寒;

她雖然多病,但是也不曾在佛前,許下了什麼夙願。

她只是在一個,梅蕊初放的月夜裡,暗暗地離掉了,她的家園,除了她隱隱深潛的,痛苦,聰明,便是鶯鳥兒,替人間訴說憂怨。

她不知入了,多少迷路,走得月兒圓圓地,落在西方;

雲雀的聲中,把她引到這座庵前,庵前一潭泓水,微微蕩漾。

終不像在人間,能享清福──在水認識了,她的娟麗,她毅然地走入尼庵中情願把青春的花葉,化作枯枝。

老尼含笑意向她說,「你既然發願,我也不能阻你,從此把一切的妄念,都要除掉,這不能比作尋常的兒戲!

「雖說你覺得,苦海無邊,倒底是誰,將你這年輕的人兒提醒就使你在我的面前不肯說,在佛前懺悔時,也要說明!」

「我的師,並沒有人將我提醒;

我只是無意中,聽見了一句──說將來同我共運命的那個人,是一個又醜陋,又愚蠢的男子。」

「無奈婚約,早被父母寫定,婚筵也正由親友籌劃;

他們嘻嘻笑笑,忘了我的時候,我只好背了他們,來到這座山中。」

「我的師,這都是真實的話,我相信你,同信菩薩一樣;

我情願消滅了,一切熱念,冰一般凝凍了,我的心腸!」

「淚珠兒隨着清脆的語聲,一滴滴,一字字,濕遍了衣襟。

老尼說,「你削去煩惱絲,淚珠兒也要隨着惱消盡!」

惱人的春風,才吹綠了山腰,淒涼的秋雨,又淋病了檐前的弱柳;

人世間不知又起了,多少紛紜,尼庵總是靜靜地沒有新鮮,沒有陳舊。

只有那暮鼓晨鐘,經聲佛號,不知是將人喚醒,還是引人入夢?

她的心兒隨着形骸消瘦,可是沒有淚的眼前,更覺朦朧。

過了一天,恰便似過了一年,眼看就是一年了,回頭又好象一天;

水面上早已結了寒冰,荒涼與寂寞,也來自遠遠的山巔。

正午的陽光,初春般的溫暖,熙熙的白鴿兒,在空際飛翔;

翩翩地,來了青年的兄妹,說是奉了母命,來拜佛進香。

她看着那俊秀青年的眉端,蘊着難言的深情一縷──活潑的妹子悄悄地,在她身邊說,句句聲聲,都成了她的竹針萬棘!

「美麗的少姑啊,我告訴你!

聰明的你,你說他冤不冤?

為了遺棄了她的,一個未婚妻,我的哥哥便許下了,不婚的願!」

她昏昏地,獨坐在門前,落日也沉沉地,北風淒冷,她睜睜地,目送着一雙兄妹下了山;

一直地看得,沒有一些兒蹤影!

寒鴉呀呀地,棲在枯枝,渺渺茫茫地,只剩下黃昏;

熱淚溶解了,潭裡的寒冰,暮鍾頻頻敲擊,她仿佛無聞。

老尼的心腸,雖是冷若冰霜,也不由得憐她的年紀輕輕──這樣兒年紀輕輕地,便有這樣的,乖奇的運命。

憐她本也是貴族的閨女,教她靜靜地修養,在庵後的小樓。

她懨懨地,不知病了幾多時,嫩綠的林中,又聽見了鷓鴣。

山巔的積雪,被暖風融化,金甲的蟲兒,在春光里飛翔;

她的頭兒總是低低地,漫說升天成佛,早都無望。

只望一天天地憔悴了,將來獨葬在,三尺的孤墳──啊,只要是世上所有的,她都沒有了,一些兒福份!

爐煙縷縷地,催人睡眠,春息熏熏地,吹入了窗閣;

一個牧童,吹着嘹喨的笛聲,趕着羊兒,由她的樓下走過。

笛聲越遠,越覺得幽揚,兩朵紅雲輕抹在,她蒼白的面龐──她取出一張緋紅的綢幔,仔細地看了許久,又放在身旁。

第二日的陽光笛聲里,更參雜着陶陶欲碎的歌唱──她的心兒里,湧出來一朵白蓮,她就把它,繡在帷幔的中央。

此後日日的笛聲中,總甜甜地,有一種新鮮的曲調──她也就把彩色的線,按着心意,水裡繡了比目魚,天上是相思鳥!

她時時刻刻地,沒有停息,把帷幔繡成了,極樂的世界──樹葉相遮,溪聲相應,只空剩下了,左方的一角。

本還想把她的悲哀,也繡在那空角的上面──無奈白露又變成嚴霜,深夜裡又來,嗷嗷的孤雁!

梧桐的葉兒,依依地落,楓樹的葉兒,淒淒地紅,風翕翕,雨疏疏,她開了窗兒,等候着,等着吹笛的牧童。

「這是我半年來,繡成的帷幔,多謝你的笛聲,給我許多靈感!

我是個十八歲的少尼,我的身世,只有淚珠泛瀾!

「可是我們永久隔閡着;

在兩個世界裡──」她把這包帷幔擲下去,匆匆地,又將窗兒關閉。

次日的天空,布滿了彤雲,宇宙都病了三分,更七分愁苦:一個牧童,剃度在對方的僧院,尼庵內焚化了,這年少的尼姑。

現在已經二百多年了,帷幔還珍重地,被藏在僧院裡─只是那左方的一角呀,至今沒有一個人兒,能夠補起!

一九二四年初秋

作者簡介

馮至(1905年-1993年),原名馮承植,直隸涿州人,馮家為天津著名鹽商,鹽引在直隸涿州,八國聯軍侵華後避難於涿州,故生於涿州。曾就讀於北京四中。[1]

1923年加入林如稷的文學團體淺草社。1925年和楊晦、陳翔鶴、陳煒謨等成立沉鍾社,出版《沉鍾》周刊,半月刊和《沉鍾叢刊》。

1930年留學德國先後就讀柏林大學、海德堡大學,1935年獲得海德堡大學哲學博士學位。1936年至1939年任教於同濟大學。曾任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所長。[2]

馮至先生博古通今,學貫中西,在文化學術上頗多建樹。他從上世紀20年代起,就積極投身於新文化運動,是「五四」新文學運動的直接參與者,並且成就斐然,以詩集《昨日之歌》、《北游》享譽一時,被魯迅譽為「中國最傑出的抒情詩人」。

馮至先生創作的《十四行集》更是在中國新詩的寫作中開創新體,獨步文壇,影響深遠。除創作外,馮至先生在中外文學上同樣貢獻卓越,他既精通中國古典文學,又精通歐洲文學,他對杜甫歌德的研究成果《杜甫傳》、《論歌德》在中國學術史上均具有開創性的意義。[3]

而作為教育家,馮至先生恂恂儒雅,誨人不倦,造就和培養了一大批學有專功的外國文學、尤其是德語文學研究和翻譯人才,同時,馮至先生一生為中國外國文學事業嘔心瀝血鞠躬盡瘁,對中國外國文學學科的發展和整體規劃有篳路藍縷之功。

參考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