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娘(孫曉鍾)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乾娘》是中國當代作家孫曉鍾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乾娘
我跟在娘的身後,脖子上掛着一串紅頭繩串着的銅錢,銅錢的個數要比實際年齡多一個,就是那種鑄着「乾隆通寶」、「康熙通寶」之類的孔方兄。這已是多年以前的事了,現在我們這裡鄉下孩童過生日還有這個習俗,只是銅錢換作了人民幣摺疊成的小方塊。
爬上一個小土坡,就來到乾娘面前。乾娘有一面銀盆似的大圓臉,皮膚細膩光潔,泛着青石一般的光,冷峻而嚴肅,呆呆地仰望着天空,一動也不動。娘把一副白面蒸就的羊、豬、魚擺在乾娘面前,焚上香,畢恭畢敬地肅立在一旁,看着我給乾娘磕過了頭。
繁瑣的儀式終於結束,我活蹦亂跳轉身離開,渾然不覺寂落的乾娘依舊孤零零地呆在那兒,冰冷的臉好盼望能夠有人去繼續撫慰。
過去的窮鄉僻壤,新生的娃總要認一個乾娘,據說是有了乾娘的庇佑,就一定可以長命百歲。做乾娘的大都是村上那些健碩、開朗、子女多的婦女。但也有例外,也有認大樹、牌坊之類為乾娘的。我的乾娘就是村口那盤青石雕鑿的石碾子。雕鑿的歲月早已不可細考,歲月的磨蝕,米麵的浸潤,讓乾娘變得異常光滑整潔,泛出一層冰冷的青光來,側臉望去,仿佛金屬打造一般,有種青龍偃月刀的氣質。
乾娘,似乎永遠只能是個乾娘。爺爺輩的有人拜它作了乾娘,到了兒子輩,依舊有拜它作乾娘的,絕不會稱其作「干奶奶」;及至孫子一輩,仍舊有人拜其為「乾娘」,而不會考慮其曾經是父親乃至祖父的乾娘。
乾娘靜靜地呆立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任憑日曬雨淋,風吹雪覆,飽經歲月滄桑,靜看世事輪迴……
曾經,每一個愉悅的清晨,都是在乾娘輕聲吟唱中早早來臨。天光微亮,晨寒料峭,乾娘就「吱扭」、「吱扭」地開始了一天的快樂歌唱。幾個快嘴婆娘的歡聲笑語羼雜其中,嘰嘰呀呀叫個不停,那是勤快的婆娘早早起床在搶碾盤。你磨二升米,我磨半斗黍,趁着晨曦微露,早早磨罷,家裡還有大大小小的嘴巴等着吃早飯呢。
打了麥,收罷秋,及至進了臘月,乾娘家都是門庭若市。大家把新打來的糧食扛來,趁着田野里的糧香瀰漫,抓緊嘗個鮮。白天趕不過來,夜晚點起馬燈繼續干。人累了,就把毛驢兒、大青騾、小花牛……牽了過來,圍裙蒙住眼睛,拴在磙子上,繞着乾娘轉個不停,在乾娘的身邊走出了一條明晃晃的小道。乾娘粗實而能幹,胖圓的黃豆、硬實的麥粒、金珠般的玉米……被乾娘渾實地碾壓過去,立刻粉身碎骨,再輕快地轉上幾圈,就變成香氣撲鼻的麵粉,不斷勾起了大家對美食的垂涎和美好生活的嚮往。雞兒也趕過來啄食幾粒掉落塵埃的穀粒,狗兒跑過來舔了舔碾上的棒子麵,利索的翠花忙拎起笤帚疙瘩砸了過去,一回頭,饞嘴的大青騾又趁人不備猛舔了一口碾盤,真是忙得不亦樂乎。
曾經有一個秋天,淫雨霏霏,連月不開,家家麵缸米瓮見了底。吃什麼呢?聰明的農人踏着泥濘,把半生的玉米棒子掰回來,剝去青色的外殼,帶着棒子在碾盤上壓過,做成了一盆漿糊,拿回家去可以熬湯,可以烙餅,竟也讓家人吃得津津有味,填飽了肚皮。
歲月輪迴,世事變遷,乾娘家日益冷清,慢慢地、慢慢地鮮有人來找乾娘加工糧食了。乾娘形單影隻、孑然一身,呆呆地立在小土坡上,悵然寂落地望着大家,盼望着孩童們能過來串串門,能夠在她的身邊玩耍一下。但幸好,人們並沒有把乾娘拆毀;於是,寂落之後,總還有一些時間,乾娘身邊有一群快樂的孩子,在嬉戲玩耍,捉迷藏、打撲克……孩子們的歡歌笑語在乾娘家蕩漾。曾經有鄰居的兩個孩子,在乾娘身上橫擺了一排磚塊當做網,打起了乒乓球。那一幕,令人萬分感動,可惜沒有拍攝下照片來,否則一定是可以震動更多的人的。
寂寞的乾娘,就這樣呆呆地立在那兒,寵辱不驚,閒看雲起雲落,冰冷的臉上沒有一絲慍怒,也沒有笑容。世事變遷,風雲變幻,乾娘身旁歡天喜地的孩童一茬接一茬地老去了,乾娘冷眼觀瞧,巋然不動…… [1]
作者簡介
孫曉鍾,男,山西省屯留縣人,長治市青年聯合會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