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百科歡迎當事人提供第一手真實資料,洗刷冤屈,終結網路霸凌。

年味兒(袁道一)

事實揭露 揭密真相
前往: 導覽搜尋
年味兒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年味兒》中國當代作家袁道一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年味兒

糯米甜酒香

年關將至的那幾天裡,天氣總是恰如其分地冷起來,風吹在臉上有些許的刺骨,但這個時候的村莊展開了一年之中難得的笑顏,喧鬧和繁忙處處可見。打豆腐做豬血丸子,干大塘捉魚,燒水殺年豬,蒸酒制糍粑,各家各戶忙得不亦樂乎,連一向不見影子的細伢子都抓了俘,紛紛幫父母做力所能及的事。

儘管父親不怎麼飲酒,但是過年蒸酒待客是必不可少的,這是雷打不動的禮數,無酒不成席嘛。年邊邊上,我家一般是做糯米甜酒,這不僅大人們可以喝,小孩子們也能喝,老少兩頭都顧得上。特別是舅舅這個好酒者來,母親會用密封保存的米酒招待。糯米甜酒酒精度不高,貴在那種酥軟透徹的甜膩,這能讓鄉村一年總是平淡近乎有些苦澀的日子在過年那一段滲出絲絲甜意。

一大早起來,我就坐在小板凳上,燒起一爐紅旺旺的大火,母親把鐵鍋放置在灶口上,添上大半鍋子冷水,然後把甑擱在鐵鍋里,再把清水浸泡的糯米濾干倒入,再用打豆腐用的包袱布罩住甑口。母親有時候嫌我燒火不夠大,火力不夠足,就從灶膛里選出一個老茅柴蔸蔸塞進火塘里。干透而有油性的蔸蔸不久就猛燃起來,無數條火舌伸出來,然後匯聚成一團大舌頭,持續不斷地舔在鐵鍋上,鍋里的水哧哧的響起來。看到甑口上大團大團的水霧冒出來,母親抄起甑蓋嚴絲合縫地覆好。糯米蒸熟了,香氣從甑里絲絲縷縷地鑽出來,很快瀰漫在灶屋裡,我狠狠地吸了幾口,好像置身在春天的山坡上,野花盛開散漫出密集的芬香。

母親在堂屋裡擺放了兩根老長凳子,架起專門用來放糯米飯糰的大團箕。我幫母親舀出糯米飯,用小木桶盛起,一桶一桶倒在團箕里,母親在糯米飯上灑適量的涼水,均勻將它們攤開,直到熱氣全部散盡。趁糯米飯還有一點餘溫,母親撒上酒餅藥,再仔細地拌勻,然後再用小桶裝好轉移到罈子里。這個時候的罈子好比一個待產的少婦,腆着大肚子窩在稻草緊緊包裹的溫床上。如果天氣實在太冷,母親還會在罈子上套上父親的大軍棉衣,生怕它着涼走氣,孕不出好酒來。

在等待發酵成酒的那幾天裡,母親總有些惴惴不安,做事情有時候會走神,會愣愣地想一陣酒來了沒來得怎麼樣?於是,母親不時去瞧一瞧,用手撫摸,覺得太熱乎了,就順手撥開幾把稻草,覺得冷冰冰的,就趕緊找來我們小時候用過的棉風衣,包在罈子上給它加溫。隱隱地,有酒香在空氣里浮動。母親聞到了,情不自禁地翕動鼻子,順着香氣嗅啊嗅。當酒香一天比一天濃,我有些迫不及待地想一看究竟,其實是肚子裡的饞蟲在拱動了,想美美地喝上一碗。母親攔住我,警告我沒她動手決不能私自去打開,省得時辰未到壞了酒。我明白這一缸酒的分量,關乎這個年過得不好。因為,母親將酒來得好不好,作為對新一年的預兆。如果是夾生的,一年下來母親都會皺眉苦臉。

終於開壇了,糯米酥軟,汁液盈盈,香氣撲鼻,用筷子夾一點放進嘴裡,嘗不到生米粒。這時,母親眉開眼笑地吆喝一聲:酒來了!好!仿佛迎來了一個重要客人,比發了一筆小財還開心。接下來,我們都一一急切地用筷子夾起嘗,爾後香甜在每個人的臉上次第綻放。當夜,我們的晚餐就是甜酒了。母親用茶壺燒一壺,放一些黃糖塊進去燒沸,糯米隨着酒水一起翻滾,時上時下,忽左忽右,好比一條黃色的泥鰍在你拱我的背我銜你的尾,不知疲倦,不肯歇息。當母親提起茶壺,全家人一人倒一碗,我和弟弟們總是按捺不住抓緊用小嘴巴吹起,想涼得快些,早點慰藉肚子裡的饞蟲。一口甜酒入口,甜蜜頓生。多口下去,全身的毛孔都洋溢出舒坦和溫暖,很快鼻翼上冒出細微的汗珠子。圍坐在火塘邊,一家老少東扯西扯,漸至夜深。摸着圓滾滾的肚子,打着甜甜的呵欠,我們各自上床睡覺。新的一年就要來了,我們就在這種甜蜜里希冀,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每一天都瀰漫糯米酒香。


而今,父母親都隨我遷住小城,日子平淡無奇但也其樂融融。想起糯米甜酒,母親去樓下的大超市買來一小碗,但是總是吃不出那種香甜。甜總歸是甜,但香卻香得不是我過去的那種味道了。也許,是因為不是母親親手所做的缺少一份感情在裡頭。也許,是沒有了一年從頭盼到尾的長久期待在裡頭了。

邵陽豬血丸子

那時候,鄉村還很簡樸,一溜兒的青瓦黃牆,雞犬相聞,幼兒滿村鬧,農夫荷鋤歸。所有人都樹一般紮根在村裡的貧瘠土地上,年年歲歲,春種夏播秋收冬歇,也刨不出一家人的衣食溫飽。至今我仍記得一年到頭都吃不上幾回新鮮肉,嘴裡能淡出鳥來。於是,小孩盼過年,從年頭盼到年尾。一年之中,唯有在過年前後,可以解口腹之虞,享美食之快。哪怕再窮的人家過年,也得蒸酒做糍粑,也得打豆腐做豬血丸子,要不年就不成個年樣子和沒得年味了,要不辛辛苦苦一年就沒得個盼望和奔頭了。

豆腐是前一夜母親熬夜打好的,這會兒正躺在方方正正的豆腐匣里酣睡。母親從側屋裡的石磨架上搬下磨石,壓在豆腐匣子上頭,豆腐水受擠不急不緩地滲到地上。母親要做豬血丸子,如果豆腐水分太多,肯定是無法弄碎成團的。適度去掉豆腐的水分,這是做丸子的頭道工序。


我被殺年豬的嚎叫聲驚醒,鑽出溫暖的被窩,聽母親的招呼去隔壁春伢子家裡去接豬血。接過母親遞過來的大菜碗,踏着年關的白霜,呵着熱氣側進春伢子家屋檐下。年豬被大人們從豬欄里拽了出來,幾個大人一聲吆喝就把肥豬提上了預備好的兩根大木凳子上,殺豬師傅將豬頭往下一按,手起刀快,捅進豬喉,刀子往後一退,豬血噴涌而出,飆進凳子下的搪瓷臉盆里。見豬血出了一會兒,我趕緊走攏去,將菜碗遞到豬頭下,很快接了滿滿一碗,然後小心翼翼地往回走,絲毫不敢有所閃失。

邁着細碎的步子走進自家的堂屋,母親已經把過水後的豆腐一股腦兒地攤在竹匾上,白花花的一片。接下來,母親把豬血、辣椒粉、五花肉、鹽、香葉等佐料和豆腐混和在一起,用手細心地捏碎拌勻。這可是見功夫的時刻,來不得辦點馬虎,豬血拌勻,丸子顏色才好看;五花肉拌好,吃起來的丸子含肉油才香。關鍵還是水也不能太干,太幹了,丸子容易裂開縫。太濕了捏拌後做成的豬血丸子,難以成統一造型,各展其態,沒得觀感。母親是做豬血丸子的高手,很快一個個豬血丸子血色亮澤通體飽滿地端坐在竹匾里,接受母親目光的一遍遍檢閱。

一匣豆腐一般做8-12個豬血丸子,太大就不好烘乾,太小就烘得太干會緊得像個鐵疙瘩。烘烤丸子,特別講究。用太陽曬乾則龜裂乾燥,生硬烙口,其味道不純;用煤火烘乾則堅硬有如石塊,且煤氣熏入其中,足以敗味。豬血丸子自始自終,用半時半乾柴火,以適度火量,在半月左右時間內烘乾。烘乾的柴火也很講究:以松樹枝熏烤,則色澤最好;以赤木枝熏烤,則柔軟恰當;以楓樹枝熏烤,則質地較為乾脆;以柏樹枝熏烤,則可以添薰香,如幾種柴火搭配熏烤,仿若中藥配方,可達幾種效果。

母親做的豬血丸子味道特別地道,還得益於父親用鐵絲扎的一個鐵籠子,把新鮮的豬血丸子放在籠子裡,懸掛在灶台上,起先放得低一點,火苗兒踮起腳尖夠得着,幾天後就掛高一點,以免火力持久過猛,幹得太快,外焦里嫩。再後來,就掛到一人多高處,日日夜夜有火氣相伴。特別是夜晚,母親生怕豬血丸子「挨凍」,特意燒一些硬柴,比如栗木,這樣子一整夜都不會熄火。溫暖圍裹里的豬血丸子慢慢變色,慢慢氤氳出香,吃起來脆而香,酥鬆味美,成為一年中難得的佳肴。

烘好的豬血丸子,看起來黑不溜秋的。正如世間以貌取人不足取,以貌取物亦不可。豬血丸子和鄉村一樣看起來黑黝黝的,但是內里是蘊藉的馨香。豬血丸子吃法可以多元化,最簡單的是用把丸子放入鍋中,與清水一道煮熟後切開即可食用。亦可與薰肉、臘豬腸、豬舌切成版拼成盤,放入鍋內共同蒸熟,那是一道極好的下酒菜。凡是異地到邵陽者,好客的東道主必定點豬血丸子蒸臘肉。此時的豬血丸子變得油而不膩,還保持着豆腐的清香,保留着些許的硬度,讓品嘗者稍稍用力輕嚼,頓時齒頰生香。

在我有關鄉村的記憶里,還有一種特別的混炒美味縈迴。清明時節,為先人掛青,祭奠親人,順便在旁邊的田地里扯幾把蔥蘢的野蔥,帶回家摘折乾淨,和豬血丸子一起煎炒。綠意盎然的野蔥,紅色鮮艷的丸子,色澤分明,入口則滿舌生津。桌上的人都紛紛爭而食之,很快只剩下空碗。很長一段時間里,這道菜成為母親的保留菜品。

而今,幾番輾轉,為稻梁謀,離鄉日久,母親也隨我蟄伏小城,依舊年年回老家掛青,可母親做的野蔥炒豬血丸子卻近而不得食,只能細細回味。

鄉村柴火臘肉

臨近年關,天空照例有點小陰沉,北方照例有點小凜冽。可這都無礙過年的鬧熱,家家戶戶殺雞撈魚、蒸酒打豆腐、宰豬做糍粑,偶爾有迫不及待的炮竹凌空炸響,還有嫁娶的隊伍浩浩蕩蕩的走過,新嫁娘那羞澀的臉龐是鄉村最早開出的一朵桃花,洇紅村前村後所有年輕而艷羨的目光。

母親開春捉來細心餵養的小豬已經長成了大豬,被父親和叔叔舅舅摁倒在兩條大板凳上,寒光一閃,鋒利的刀子一進一出,豬血噴涌而出,碩大的肥豬哼唧幾聲很快無聲無息,接下來舅舅把年豬吹得脹大好去毛,開水澆淋、刨乾淨,便開膛取出雜碎,雜碎有豬肚子、大腸、豬肝等,分類保存,留到過年做團圓飯和正月招待客人。然後將豬肉一斫為二,擱置在大門板上。豬肉很多,一般很少賣,因為要靠這些豬肉熬夜供一年食用,還要剁一塊塊「人情肉」,分別送給親戚們。過年和送人情的豬肉留足,剩下的全用來製作臘肉。

母親很會熏制臘肉,把豬肉切成許多小塊,每塊大約三斤的樣子。醃鹽時,母親特別用心,鹽少了,肉容易變臭或寡淡;鹽多了,肉容易苦咸變味。每一塊鮮肉邊邊角角、溝溝壑壑都均勻抹遍,並來回反覆揉擦,把每一塊肉肉皮朝上,肉朝下有條不紊地疊放在醃罈子里。一般醃上五六天,每天翻動一次,防止鮮肉由於醃出來的水匯聚一處變質,再在每塊肉上端扎個口子,用粽樹葉子串成肉條,掛在通風的屋樑上,寒風不肯歇息地吹徹,水分一點點滴干。母親再將一串串從屋樑上取下來,整齊地穿在一根木棍上,吊在灶屋的火塘上。頭幾天需要猛點的火力熏烤,蒸發肉里還較為豐富的水汁,慢慢就只需在燒火做飯時有火煙烘焙就行。

臘肉要特別好吃,還得在烘烤過程中費點心思,不管不顧是出不了美味的。母親在熏臘肉的日子裡,會擇選楓樹枝或松樹枝生火煮飯做菜,那些木材的芬香隨青煙繚繞慢慢滲入肉內,一天天越積越多,越多越濃郁,越濃郁越風味。眼看着肉成了金黃色或金黃里略透出些許黑來,金燦燦黃艷艷的臘肉便製成了,便用鐵絲籠子裝起來,懸掛在火塘的最上頭,柴火的餘溫依稀能抵達,柴火的煙影能夠包裹,平心靜氣地相處,只待我們需要時候取用。如果掛在火塘上久了,擔心烤成了鐵疙瘩變質,母親會一一取下來,用報紙包裹好裝進蛇皮袋子裡,放進稻倉里貯藏,一年下來也不會生霉變味,香味依舊藏在裡頭不走散。

正月過去了,二月也過去了,三月開始農家忙,這個時候,體力消耗加劇,需要補充能量,臘肉便從火塘上走向餐桌。母親用淘米水把臘肉淘洗得乾乾淨淨,切成厚薄一致的肉片,和干紅椒一塊炒熟,其色澤分明,肉身乾爽,皮韌而不硬,切面紅艷光亮,臘香濃郁,瘦肥適度。肥肉油而不膩,肉皮嚼味無窮。若佐以鄉下自釀的米酒,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儼然樑上好漢匯聚一堂,其樂融融其情切切。一頓臘肉吃下來,身上又長出了力氣,眼睛又恢復了神采。飯畢,該幹什麼農活就幹什麼農活,順風順水,事半功倍。

儘管柴火臘肉貌不驚人,但是它同樣具有鄉下事物的普通品質,那就是能夠群處和諧,共生共榮。因此,柴火臘肉炒苦瓜,能夠去其苦;炒青椒,能夠減其辣;炒豬血丸子,能夠化其硬,可謂百搭生香,或炒、或蒸、或燉皆成佳肴。

關於柴火臘肉,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時正上初二,寄宿回家,時至端午,正好青椒長成。跑進堂屋,母親端上一碗青椒炒臘肉,我伏下身子席捲風雲的狂吃猛咽,瘦肉不塞牙,肥肉不膩口,青椒微辣開胃,越吃越香,越香越吃,一塊接一塊,一碗接一碗,最後是菜碗空了,半鼎鍋飯沒了。我肚兒圓滾滾,心兒樂呵呵。母親見了,不勝驚訝,開心地笑着說,這崽崽吃長飯了。那是我平生放開肚皮吃得最多吃得最歡的一次,從此都沒那有過那大的肚量,故而記憶最為深刻,戀戀不忘柴火臘肉。

現今,臘肉大批量進城,但大抵是急火快熏的,缺少了以往的精心細作,缺少了那份鄉村的淳樸民風和風情,沒得了柴火用慢時光浸淫的悠長韻味,沒得了從年頭到年尾的殷切期待和渴念。臘肉外形仍為臘肉,但是已經失卻了內在的品質。臘肉還是鄉村柴火的好,還是母親親手醃熏的好。[1]

作者簡介

袁道一,原名袁凌,男,70後,現居長沙,現系湖南省作家協會會員、邵陽市作家協會理事,出版有長篇小說《那麼愛那麼疼》。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