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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憤詩是一首抒寫詩人因呂安事而被系獄以後的憂憤不平的長詩。這首詩的產生有着更為深刻的時代原因,並且與詩人的獨特個性有極為密切的關係。詩詞鋒爽利、峻切、語言壯麗。[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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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嵇康   (223-263) 三國時魏末 文學家、思想家與音樂家, 魏晉玄學的代表人物之一。「竹林七賢」之一。善於音律,創作有 《長清》《 短清》《 長側》《短側》,合稱「 嵇氏四弄」,與東漢的「 蔡氏五弄」合稱「 九弄」。其留下的「廣陵 絕響」的典故被後世傳為佳話,《廣陵散 》更是成為十大古琴曲之一。 文學創作主要是詩歌和散文。詩今存50餘首,以 四言詩為多,占一半以上。散文《 聲無哀樂論》《 與山巨源絕交書》 《琴賦》《 養生論》等是千秋相傳的名篇。《 隋書·經籍志》著錄有集13卷,已散失,僅存10卷本;明人刻有 《嵇中散集》; 魯迅輯校《 嵇康集》,收入 《魯迅全集》中。

作品原文

  幽憤詩   嗟余薄祜⑴,少遭不造⑵。    哀煢靡識,越在襁褓。   母兄鞠育⑶,有慈無威。    恃愛肆姐⑷,不訓不師。   爰及 冠帶,馮⑸寵自放。    抗心希古,任其所尚。   托好老莊,賤物貴身。   志在守朴,養素全真。   曰余不敏,好善 闇人。   子玉之敗,屢增 惟塵。   大人含弘,藏垢 懷恥。   民之多僻⑹,政不由己。   惟此褊心,顯明 臧否。   感悟 思愆,恆若 創痏⑺。   欲寡其過, 謗議沸騰。   性不傷物,頻致怨憎。   昔慚 柳惠⑻,今愧 孫登。   內負宿心,外恧 良朋。   仰慕 嚴鄭,樂道閒居。   與世無營,神氣晏如。   咨余不淑, 嬰累多虞。   匪降自天,實由 頑疏。   理弊患結,卒致 囹圄。   對答 鄙訊,縶此 幽阻。   實恥訟免, 時不我與。   雖曰義直,神辱志沮。   澡身滄浪,豈雲能補。    嗈嗈鳴雁,奮翼 北游。   順時而動,得意忘憂。   嗟我憤嘆,曾莫能儔⑼。   事與願違,遘茲淹留。    窮達有命,亦又何求。   古人有言,善莫近名。   奉時恭默, 咎悔不生。    萬石 周慎⑽,安親保榮。   世務紛紜,祗⑾攪余情。   安樂必誡,乃終 利貞。   煌煌靈芝,一年三秀。   余獨 何為,有志不就。    懲難思復,心焉內疚。   庶勖⑿將來,無馨無臭。    採薇山阿,散發岩岫。    永嘯長吟,頤性養壽。

作品注釋

  ⑴祜:福。   ⑵不造:不成。言家道未成。   ⑶鞠育:養育。   ⑷姐:嬌。   ⑸馮:同慿。   ⑹僻:邪。   ⑺創痏:刨傷。   ⑻柳惠:即 柳下惠,春秋時人。   ⑼儔:比。   ⑽ 萬石:指漢代 石奮。   ⑾祗:適。   ⑿勖:勉勵。

作品鑑賞

   《幽憤詩》是魏末代表作家 嵇康的重要作品,是研究嵇康個性與思想的至為重要的文獻。讀這首詩,首先應該了解它的寫作背景。 干寶《 晉書》載:「康有潛遁之志,不能被褐懷寶, 矜才而上人。(呂)安,巽庶弟, 俊才,妻美。巽使婦人醉而幸之,醜惡 發露,巽病之,告安謗己。巽於鍾會有寵,太祖遂徙 安邊郡。遺書與康:『昔 李叟入秦,及關而嘆』云云。太祖惡之,追收下獄, 康理之,俱死。」 孫盛《 晉陽秋》說:「初康與東平 呂安 親善,安嫡兄遜淫安妻徐氏。安欲告遜遣妻,以咨 於康。康喻而抑之。遜內不自安,陰告安撾母,表求徙邊。安當徙,訴自理,辭引康。」從以上記載可知,嵇康好友呂安被其兄 呂巽誣陷入獄,於是引康證明呂巽之醜惡 及已無不孝之罪。正直的嵇康義不負心,保明其事,遂牽連入獄。鍾會乘機譖之,一代奇士嵇康竟至被殺。這首詩即為嵇康因呂安事被收獄中所作。然而,這首詩的產生有着更為深刻的時代原因,並且與詩人的獨特個性有極為密切的關係。眾所周知,魏晉之際政治黑暗、危機四伏,正直的知識分子 朝不保夕,隨時有生命之虞。嵇康是「 竹林七賢」中思想最為激烈的鬥士,主張「越名教而任自然」,非薄湯武 周公, 毫不留情地攻擊 司馬氏提倡的虛偽名教。此外,他的性格極為矛盾:一方面「俯仰自得, 游心太玄」,以 莊子為師,追求遺世放達。另一方面卻又剛腸疾惡、輕肆直言,為當時社會所不容。嵇康被牽連入獄以至被殺,就是他的激烈思想和剛直個性導致的結果。以下結合這首詩的分析,將隨時揭示以上所說的這些原因。   《幽憤詩》大致可以分為四段。   第一段:「嗟余薄祜」至「養素全真」。作者自述青年時代就已形成的 桀驁性格和放逸隱居的志向。「嗟余」四句感嘆自己從小喪父。「母兄」四句說自己由母親和哥哥撫養,蒙受他們的慈愛、恃愛肆嬌,得不到師長的訓導。從中可見,嵇康因從小喪父,為母兄溺愛,沒有受過嚴格的儒學薰陶。這對於形成他日後喜愛莊老的思想和任情肆志的性格不無關係。接下「愛及」八句就講到自己的愛好和志向。這 八句詩,既是嵇康思想和性格的寫照,也集中概括了魏晉名士追求的普遍品格。這一段為全詩奠定了反省生平行事的基調。   第二段:「曰余不敏」至「豈雲能補」。這一段主要是自責在呂安事上的粗疏。「曰余」二句即指自己因「不敏」而與「闇人」相善。「不敏」指自己闇於人情 機宜的弱點。這一點嵇康在《與山濤書》中就已認識到,所謂「不識人情,闇於機宜」。而在呂安事上,他又一次暴露了自己的弱點,導致 冤陷囹圄。關於「好善闇人」一句,歷來注家說法不一。或指呂安、或指鍾會,或指呂巽,還有的認為別有所指。闇人指呂巽。根據嵇康 《與呂長悌絕交書》,嵇康與呂巽的交好比與呂安的交結要早。對這麼一個闇人,自己卻受其矇騙,相信了他不再與呂安吵下去的虛假承諾。豈知後來呂巽 倒打一耙,反而誣告呂安,以至自己被牽連入獄。這種尷尬結局,使作者悵然失圖,沉痛自責。「子玉」二句,用 《左傳》僖公二十七年子文薦子玉,終於造成楚國日後失敗的史實,比喻自己因為相信呂巽,反而遭到災禍。詞意只承前二句。「大人」二句,分別用 《周易》和《左傳》的典故,原意是說,大人物胸懷宏大,能藏納 垢恥。這裡反用其意,是說自己生性容不得邪惡。所以後面說,「惟此褊心,顯明 藏否」。這二句詩是作者對自己性格的深刻剖析。他不能像「大人物」那樣「胸懷宏大」,藏納垢恥,而要顯明事物的是非善惡。嵇康是以 莊周為師的,而莊周主張「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認為客觀世界不存在什麼是非之分。據說阮籍至慎,「口不 臧否人物」,真正實踐了莊子的理論。嵇康卻不然,他在理智上清醒認識到善惡、是非等是人生的 外累,養生的隱患,但實際言行卻往往暴露鮮明的是非好惡之形。這就是他自責「褊心」的原因。其實,所謂「褊心」,恰恰是嵇康正直和「 任俠」性格的表現。「感悟」二句承上,意思是說自己意識到立身行止的粗疏,因而痛心如創傷。「欲寡」八句自責耿介個性所造成的種種失誤。作者的「宿心」是「欲寡其過」、「性不傷物」,遵循老莊的教誨,「志在守朴,養素全真」,但「不敏」和「顯明臧否」的「褊心」,卻常常招來謗議和怨憎。從前曾自愧缺乏柳下惠那樣堅持直道的精神,現在卻悔恨為什麼不聽隱士孫登的告誡。據 《魏氏春秋》:「初,康採藥於中北山,見隱者孫登。康欲與之言,登默然不對。逾年將去,康曰:『先生竟無言乎?』登乃曰:『子 才多識寡,難乎免於今之世也。』」嵇康才多識寡的毛病,果然為孫登言中!在呂安事上,他又一次落入世網。「內負宿心,外恧 良朋」二句,寫出了作者何等沉痛的心情!「仰慕」四句寫作者對西漢隱者 嚴君平和 鄭子真的嚮往。《 漢書·王貢兩龔鮑傳》記鄭子真、嚴君平樂道閒居,與世無爭,雖處貧窮卻神氣 安然。當此 身陷囹圄之際,嵇康自然愈加嚮往那些安貧樂道、 終其天年的高士。「咨余」四句是作者再次自責不淑和頑踈,與前面「曰余不敏、好善闇人」二句相呼應。作者把這次得禍之由歸結為自己性格中的弱點。以下「理弊」八句寫作者在獄中的遭遇及心情。其中關於「對答鄙訊」的內中情事,很不容易揣度。根據 《晉書·嵇康傳》中鍾會詆毀嵇康以及《文士傳》中鍾會 庭論嵇康的記載,當日獄吏羅致嵇康的罪狀大致不出於以下三點:一是輕時傲世,不為物用;二是欲助 毋丘儉造反;三是言論放蕩,非毀典謨。總之,嵇康拒不與司馬氏合作的 政治態度和激烈的思想言論,成為他「繁此幽阻」及不久被害的根本原因。這位剛直之士知道自辨也不會有什麼效果,所以「實恥訟免」,不屑與獄吏爭辨 是非曲直,而把身受的謗冤歸結為不遇明時。然而,雖然自己「義直」,身陷囹圄卻終究會叫人「神辱志沮」。末後「澡身」二句,表達了作者 悔之莫及的大痛。   第三段:「嗈嗈鳴雁」至「心焉內疚」。這一段集中抒寫作者對於自身悲劇的憤嘆。「嗈嗈」四句描寫振翼高飛、順時而動的鳴雁。在嵇康詩歌中經常出現飛鳥形象。如「焦鵬振六翮,羅者安所羈」( 《述志詩》二首);「雙鸞匿景曜,戢翼太山崖。」( 《五言贈秀才詩》); 鸞鳳避罻羅,遠托 崑崙墟。」(《答二郭詩》三首)飛鳥翱翔在廣闊的天空,順時而動,得意忘憂,它們是自由的象徵,是詩人的嚮往與追求。自由自在的飛鳥,正與身處困境的作者形成鮮明的對照,這自然使作者異常憤嘆。「窮達有命,亦又何求。」作者又一次把自己的不幸歸之為命運的擺布。以下「古人有言」十句,引用先哲的教誨和漢代石奮及其四子周慎謹密的典故,自責生性頑疏。「 煌煌」四句,慨嘆自己的有志不就。這一段從奮翼北游的鳴雁,安親保榮的石奮,一年三秀的靈芝等形象,聯繫到自己有志不就的一生悲劇,反覆抒發憤嘆之情,感情十分沉痛。   第四段:「庶勖將來」至最末「頤性養壽」。作者再次申明他的「志在守朴,養素全真」的本志。這幾句表現的仍是拒不與司馬氏合作的倔強態度。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幽憤詩》的寫作雖以呂安冤獄為直接導因,但更深刻的原因是作者處於被囚的特定環境中,抒寫生平憂鬱和對時世的憤慨。從這首詩里,嵇康再次鮮明地表現出他的清醒理智與耿介個性之間的深刻矛盾,顯示他反對司馬氏集團的政治態度。由於《幽憤詩》確實呈現出強烈的自責、自傷的感情色彩,因此有人評價此詩是士族文人嵇康軟弱性的表現。其實,這種觀點由於沒有深刻把握嵇康的思想和矛盾性格,因而並不符合真實的嵇康。   《幽憤詩》的寫作特點之一是以 內心獨白方式反覆抒情。作者陷於囹圄之中,無人可與晤談,而滿腔的憂鬱和幽憤,又迫切需要排遣,這樣就自然而然形成反覆抒情的特點。詩中的自責和憤嘆,初看似乎很零亂,其實還是有脈絡可尋。作者先回顧青少年時期曠達個性的形成,緊接便自責呂安事上的不敏,再檢討一生素志和立身行事之間的諸多矛盾,憤嘆自已的有志不就,最後申明隱逸避世的 宿願。整首詩情辭悲慨,淋漓盡致地抒寫了詩人的幽憤。   《幽憤詩》的寫作特點之二是引用典故較多。如「子玉之敗」用《左傳》;「民之多僻」、「惟此褊心」、「匪降自天」、「嗈嗈鳴雁」等借用 《詩經》成句;「仰慕嚴鄭」、「萬石周慎」等用 《漢書》;「善莫近名」出於 《莊子》等。這些典故用在詩里大多顯得較為貼切。    鍾嶸《 詩品》評嵇康詩曰:「過為峻切,訐直露才,傷淵雅之致。」意思是說嵇詩過分峻拔直露,表現出橫議是非的特色,缺少含蓄高遠之致。 劉熙載《 藝概》說:「叔夜之詩峻烈,嗣宗之詩曠逸」,比較了嵇、阮兩家詩的不同風格,並以「峻烈」二字概括嵇詩風格。上面說過,嵇康思想激烈、個性耿介。這種獨特的人格形諸詩文,便呈現為鍾嶸指出的「峻切」的 藝術風格。《幽憤詩》不像阮籍詩那樣常用眾多比興,隱蔽曲折地抒發感情,而是旨意顯豁、 一覽無遺。這正如 陸時雍《 詩鏡》所說:「嵇詩一舉殆盡。」 陳祚明《 采菽堂古詩選》說得更明晰:「叔夜衷懷既然,文章亦爾, 徑遂直陳,有言必盡,無復含吐之致。故知詩誠關乎性情,婞直之人,必不能為婉轉之 調審矣。」又說:「 嵇中散詩如獨流之泉,臨高赴下,其勢一往 必達,不作曲折瀠回,然固澄澈可鑑。」《幽憤詩》即是嵇詩「有言必盡」、「一往必達」風格的代表作。

參考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