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橋再會吧(徐志摩詩歌)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康橋再會吧》是徐志摩一篇較為重要的早期詩作,它以一種近乎自傳獨白式的敘述抒情方式,記錄下了康橋對詩人在精神上深遠的影響,從一個側面反映了詩人崇尚自然、崇尚愛和美的思想觀。在藝術上,這詩採用細緻的鋪敘手法,表達出詩人對康橋真摯的愛戀,但過分細緻的鋪敘,往往容易產生藝術上的瑣碎和幼稚,如詩中精心着意地長篇點數康橋之美以及康橋在精神上對詩人的影響,卻產生了太用力反而不就的效果。全詩意象繁複,情思豐富駁雜,但由於在形式上缺乏統一性,不如後來寫的《再別康橋》在形式的駕馭上達到圓熟的境地。
作品原文
《康橋再會吧》
康橋,再會吧;
我心頭盛滿了別離的情緒,
你是我難得的知己,我當年
辭別家鄉父母,登太平洋去,
(算來一秋二秋,已過了四度
春秋,浪跡在海外,美土歐洲)
扶桑風色,檀香山芭蕉況味,
平波大海,開拓我心胸神意,
如今都變了夢裡的山河,
渺茫明滅,在我靈府的底里;
我母親臨別的淚痕,她弱手
向波輪遠去送愛兒的巾色,
海風鹹味,海鳥依戀的雅意,
儘是我記憶的珍藏,我每次
摩按,總不免心酸淚落,便想
理篋歸家,重向母懷中匐伏,
回復我天倫摯愛的幸福;
我每想人生多少跋涉勞苦,
多少犧牲,都只是枉費無補,
我四載奔波,稱名求學,畢竟
在知識道上,採得幾莖花草,
在真理山中,爬上幾個峰腰,
鈞天妙樂,曾否聞得,彩紅色,
可仍記得?——但我如何能回答?
我但自喜樓高車快的文明,
不曾將我的心靈污抹,今日
我對此古風古色,橋影藻密,
依然能坦胸相見,惺惺惜別。
康橋,再會吧!
你我相知雖遲,然這一年中
我心靈革命的怒潮,盡沖瀉
在你嫵媚河身的兩岸,此後
清風明月夜,當照見我情熱
狂溢的舊痕,尚留草底橋邊,
明年燕子歸來,當記我幽嘆
音節,歌吟聲息,縵爛的雲紋
霞彩,應反映我的思想情感,
此日撤向天空的戀意詩心,
讚頌穆靜騰輝的晚景,清晨
富麗的溫柔;聽!那和緩的鐘聲
解釋了新秋涼緒,旅人別意,
我精魂騰躍,滿想化人音波,
震天徹地,彌蓋我愛的康橋,
如慈母之於睡兒,緩抱軟吻;
康橋!汝永為我精神依戀之鄉!
此去身雖萬里,夢魂必常繞
汝左右,任地中海疾風東指,
我亦必紆道西回,瞻望顏色;
歸家後我母若問海外交好,
我必首數康橋,在溫清冬夜
蠟梅前,再細辨此日相與況味;
設如我星明有福,素願竟酬,
則來春花香時節,當復西航,
重來此地,再撿起詩針詩線,
繡我理想生命的鮮花,實現
年來夢境纏綿的銷魂足跡,
散香柔韻節,增媚河上風流;
故我別意雖深,我願望亦密,
昨宵明月照林,我已向傾吐
心胸的蘊積,今晨雨色淒清,
小鳥無歡,難道也為是悵別
情深,累藤長草茂,涕淚交零!
康橋!山中有黃金,天上有明星,
人生至寶是情愛交感,即使
山中金盡,天上星散,同情還
永遠是宇宙間不盡的黃金,
不昧的明星;賴你和悅寧靜
的環境,和聖潔歡樂的光陰,
我心我智,方始經爬梳洗滌,
靈苗隨春草怒生,沐日月光輝,
聽自然音樂,哺啜古今不朽
——強半汝親栽育——的文藝精英;
恍登萬丈高峰,猛回頭驚見
真善美浩瀚的光華,覆翼在
人道蠕動的下界,朗然照出
生命的經緯脈絡,血赤金黃,
儘是愛主戀神的辛勤手績;
康橋!你豈非是我生命的泉源?
你惠我珍品,數不勝數;最難忘
騫士德頓橋下的星磷壩樂,
彈舞殷勤,我常夜半憑闌干,
傾聽牧地黑野中倦牛夜嚼,
水草間魚躍蟲嗤,輕挑靜寞;
難忘春陽晚照,潑翻一海純金,
淹沒了寺塔鐘樓,長垣短堞,
千百家屋頂煙突,白水青田,
難忘茂林中老樹縱橫;巨幹上
黛薄茶青,卻教斜刺的朝霞,
抹上些微胭脂春意,忸怩神色;
難忘七月的黃昏,遠樹凝寂,
象墨潑的山形,襯出輕柔螟色,
密稠稠,七分鵝黃,三分桔綠,
那妙意只可去秋夢邊緣捕捉;
難忘榆蔭中深宵清囀的詩禽,
一腔情熱,教玫瑰噙淚點首,
滿天星環舞幽吟,款住遠近
浪漫的夢魂,深深迷戀香境;
難忘村里姑娘的腮紅頸白;
難忘屏繡康河的垂柳婆娑,
娜娜的克萊亞,碩美的校友居;
——但我如何能盡數,總之此地
人天妙合,雖微如寸芥殘垣,
亦不乏純美精神:流貫其間,
而此精神,正如宛次宛土所謂
「通我血液,浹我心臟,」有「鎮馴
矯飭之功」;我此去雖歸鄉土,
而臨行怫怫,轉若離家赴遠;
康橋!我故里聞此,能弗怨汝
僭愛,然我自有讜言代汝答付;
我今去了,記好明春新楊梅
上市時節,盼望我含笑歸來,
再見吧,我愛的康橋。
作品賞析
1922年,青年詩人徐志摩即將離開英國回到闊別多年的祖國,就在返國前夕,他寫下了這首《康橋再會吧》。在這首詩里,詩人表現了對康橋難捨難分的依戀之情,他對康橋的鐘愛,遠遠超過了一般人常有的喜悅和激動。祖國,是生養他的土地,那裡有他的親人、朋友,他對祖國的感情,就像兒子對母親的感情;康橋,則是詩人在外求學時遇到的「難得的知己」,是他精神上的朋友。如果說,祖國是詩人永遠的故鄉,是他的家,那裡有他的「根」,那麼,康橋同樣也是詩人永遠的故鄉——精神之故鄉,那裡可以尋得他精神上的「根」。
1920—1922年,徐志摩遊學於英國劍橋大學期間,不僅深受康橋周圍的思想文化氣氛的薰陶,接受了英國式資產階級思想文化的洗禮,他還忘情於康橋的自然美景中,在大自然的美中,發現了人的靈性,找到了天人合一的神境,待詩人離英返國時,康橋已成了詩人「難得的知己」,詩人稱康橋為自己永遠的精神依戀之鄉,此時的詩人,心頭盛滿離愁別緒。在詩里,詩人熱烈而又纏綿地傾訴自己對康橋的精神依戀。這裡的康橋,不僅實指詩人生活過、求學過的地方,它更是作為在「樓高車快」的現代生活之外的一塊精神淨土而存在於詩人心中,它就是大自然,就是美和愛,就是和諧。詩人對康橋的欣賞和讚美,實際上就是對大自然、對美和愛、對和諧的一種欣賞和讚美。徐志摩雖然生活在現代都市裡,卻始終膜拜和迷戀十九世紀浪漫主義詩人崇尚大自然的精神境界,對現代喧鬧繁雜的都市文明持一種拒絕的心理態度,「我但自喜樓高車快的文明,不曾將我的心靈污抹」,他慶幸自己雖然生活在現代都市裡,但心靈仍保持着自然純潔的天性,而「古風古色,橋影藻密」的康橋,一如詩人自己,也保存有大自然古樸的氣息,這,正是詩人和康橋能夠進行精神交流和心靈對話的原因所在,昔日他們如神交已久的知己終於走到了一起,肝膽相照、心心相印,今日別離時「依然能坦胸相見,依依惜別」。詩人在同康橋神秘的精神交感中,同大自然「坦胸相見」的心靈默契里,體驗到一種美好的感情,體悟出愛的永恆:「康橋!山中有黃金,天上有明星,/人生至寶是情愛交感,即使/山中金盡,天上星散,同情還/永遠是宇宙間不盡的黃金,/不昧的明星」。把心心相印的情愛奉為人生至寶,奉為宇宙間永恆不變的美,這是詩人的一種人生信仰。徐志摩的人生信仰在現實社會裡顯得單純和虛幻,在他回國後不久,他的所謂「理想主義」、「詩化生活」在現實中便開始碰壁,雖然他也悲傷和絕望過,但「他的一生的歷史,只是他追求這個單純信仰的實現的歷史」(胡適語)。康橋,它在詩人心靈上深深打下烙印的,是那天人合一的神境,是大自然那脫離塵埃氣、清澈秀逸的純美精神,是愛和美、肉體和靈魂的和諧一致,「總之此地,人天妙合,雖微如寸芥殘垣,亦不乏純美精神」,這種對愛和美的極切關注和熱烈讚美,成為後來詩人生活及其詩歌創作的「主旋律」。康橋,它對詩人在精神上的影響是久遠的,它重塑了徐志摩,使徐志摩的生命歷程出現了轉機,成為他的精神故鄉:「我的眼是康橋教我睜的,我的求知慾是康橋給我撥動的,我的自我意識是康橋給我胚胎的」(徐志摩《吸煙與文化》),回首往事,詩人想到自己心靈革命的怒潮,盡沖瀉在康橋嫵媚河身的兩岸,正是嫵媚的康橋激起了詩人的詩情,鼓盪起詩人靈感的潮水,開始了他有意義的文學生涯:「我心我智,方始經爬梳洗滌,/靈苗隨春草怒生,沐日月光輝,/聽自然音樂,哺啜古今不朽/——強半汝親栽育——的文藝精英」,康橋美麗的自然景色同詩人的自然天性和諧美妙地融合在一起,在這天人合一的神境裡,詩人的心智、詩人的藝術天賦得到了開啟,詩人得以自由地感受着生命、感受着愛、感受着美。康橋由此成為詩人永遠的精神依戀之鄉。
作者簡介
徐志摩(1897年1月15日—1931年11月19日),原名章垿,字槱森,浙江嘉興海寧硤石人,現代詩人、散文家,新月派代表詩人,代表作有《再別康橋》《翡冷翠的一夜》等。
1921年赴英國留學,入劍橋大學當特別生,研究政治經濟學。在劍橋兩年深受西方教育的薰陶及歐美浪漫主義和唯美派詩人的影響,奠定其浪漫主義詩風。1923年成立新月社。1931年11月19日,因飛機失事罹難。[1]
徐志摩是一位在中國文壇上曾經活躍一時並有一定影響的作家,他的世界觀是沒有主導思想的,或者說是個超階級的「不含黨派色彩的詩人」。他的思想、創作呈現的面貌,發展的趨勢,都說明他是個布爾喬亞詩人。他的思想的發展變化,他的創作前後期的不同狀況,是和當時社會歷史特點關聯着的。[2]
徐詩字句清新,韻律諧和,比喻新奇,想象豐富,意境優美,神思飄逸,富於變化,並追求藝術形式的整飭、華美,具有鮮明的藝術個性。他的散文也自成一格,取得了不亞於詩歌的成就,其中《自剖》,《想飛》,《我所知道的康橋》,《翡冷翠山居閒話》等都是傳世的名篇。[3]
人們看待徐志摩及其創作總是把他與新月派連在一起的,認定他為新月派的代表作家,稱他為新月派的「盟主」,這是因為新月派的形成直至消亡,都與他發生着密切的關係,他參與了新月派的整個活動,他的創作體現了新月流派鮮明特徵。從成立新月社到逐步形成一個文學流派——新月派,歷時約十年,徐志摩始終在其中起着重要的作用。他在我國新詩發展史上曾經產生過一定的影響,為新詩的發展進行過種種試驗和探索。他的詩歌有着相當鮮明的獨特風格,有一定的藝術技巧。從新月社的成立及至新月派的形成和它的主要活動(尤其是文學方面的活動),他確實是新月派的代表人物,他對新詩發展曾經起過一定的推動和影響作用。但是,他們過分地追求形式和格律,又走向歧路,尤其是徐志摩到後期思想和創作都發生危機。[4]
作為那個時代的名人,徐志摩做到了一個普通知識分子能做的一切,他在追求自身幸福生活的同時,也對民族命運有過深刻的思考。他與張幼儀的婚姻是那個時代的不幸,他與林徽因的淡淡情愫令人唏噓,他與陸小曼的婚姻熱烈而深情,卻又坎坷多舛(新華網評)。[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