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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午那些事(史越)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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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午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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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午那些事》中國當代作家史越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張午那些事

張午酒量很大,一瓶半白酒剛剛好,少一兩不能盡興,多一兩就醉得一攤糊塗。

小鄭的母親去世了,張午忙裡忙外跑前跑後,直到老人家入土為安。小鄭在家裡做了一桌子菜,特意叫上兩個好友作陪,請張午吃飯。眼看着三瓶白酒幹了,小鄭跑進廚房,給大家盛雞蛋湯拿燒餅。張午喝得正嗨,讓小鄭先停下做飯,接着又消滅了一瓶白酒。小鄭的兩個好友,一個爬到桌子上打起了呼嚕,另一個癱軟到桌子底下起不來。碰巧小鄭的快遞到了,小鄭下樓去拿。

張午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碰上半開着的防盜門。一會兒小鄭回來,在外面敲門,張午在裡面敲門。小鄭說,張午哥給我開門,我沒拿鑰匙。張午說,小鄭你真不夠意思,把我鎖在門外頭,不讓我進去,你給我開門,沒見過你這樣招待客人的!張午在裡面喊,小鄭在外面喊。大冬天的,小鄭只穿着一件毛衫,凍得直哆嗦。張午喊累了,靠着門睡着了。小鄭把嗓子都喊啞了。直到天亮,小鄭媳婦下夜班回來,才把門打開。

再見到小鄭,張午左手搓右手,右手捏左手的指頭,捏一遍了放開 ,左手又來搓右手,小鄭,那天在你家,哥丟人了。小鄭哈哈一笑,誰還沒個喝醉的時候,哥量大,這麼點小事兒,千萬別放心上。

老方的兒子考上了西安交大,在飯店慶祝,張午儘量少喝或者不喝,免得當眾出醜。道賀的人都知道張午能喝,人也實在,這個敬一杯,那個勸一杯。功夫不大,張午已超過一瓶半白酒的量。

一個活寶串到張午這一桌,彎下腰用肩膀碰碰張午,「關公臉」笑成了彌勒佛,張老師張老師地叫個不停。張午看看這個生面孔,雖然把腦筋推上了高速車道,仍想不起來是誰。但他從活寶燦爛的笑容里,仿佛看見了春暖花開鳥語花香。

活寶說,久仰張老師大名,我替我未來的孩子敬你,我老婆已到預產期,聽說張老師字寫得好,畫畫得棒,想提前預約排隊拜師。張午連說,過獎了,過獎了。活寶說,張老師,咱倆必須得喝。

活寶麻利地倒滿酒,張老師,咱倆各喝仨大的,第一杯我敬你,第二杯替我老婆敬你,第三杯替我即將出生的孩子敬你,我先干為敬。一仰頭,「咕咚咕咚咕咚」,三杯酒淨了。活寶壓低聲音說,我老婆懷的是龍鳳胎,您一下子收倆徒弟,高興吧。張老師一定要記得,我是給倆孩子提前預約了的。張午暈暈乎乎,酒喝到嘴裡跟喝白開水一樣一樣地。

推着自行車往回走,張午跌了一跤又一跤。走到半路,張午內急,在一棵小樹邊解決,不想束腰帶時,把小樹也束了進來。他用力往前走,走不動。再用力,還是走不動。把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還是在原地打轉。他急得直跺腳,一個勁兒地罵自己笨蛋。幾個沒有喝迷糊的同事,趕緊過來幫忙。張午連聲道謝,你們太好心了,幫了我怎大的忙,回頭我請你們喝酒,喝好酒,喝不好,喝不夠誰也不准走!

次日,上着班,天下起了大雨。有同事提議叫張午請客,張午沒吭聲。同事起鬨,酒鬼不會說話不算數了吧?別忘了,昨天晚上,你的腰帶可是我和朋友給系好的。張午說,去鼓樓啤酒鴨吧,到那兒了你們先開始,我把給老爹買的藥送回去,隨後就到。

同事出來催主食,見張午在大廳吃麵條。張午說怕喝多了出洋相,頭和胃到這會兒還難受呢,所以沒進去,賬已經結了。同事打量陌生人一樣看着張午,下雨天打平伙兒,咱都多少回了。就吃一碗麵條,滴酒沒沾,你咋提前把賬給結了?

老家過會,親戚家的小孩,在院子裡唱「在那遙遠的小山村小呀小山村,我那親愛的媽媽已白髮鬢鬢。過去的時光難忘懷難忘懷,媽媽曾給我多少吻多少吻……媽媽的吻,甜蜜的吻,叫我思念到如今……」張午喝得差不多了,大聲喊,停停停!你唱的不對,這歌跟誰學的?小孩說,跟我們老師學的。張午說,你們老師教錯了,不是媽媽的吻,甜蜜的吻,是媽媽的勿,甜蜜的勿。小孩說,你喝醉了吧?不懂就不要亂說,我們老師怎麼可能教錯?張午說,我問你個問題,你說小學老師厲害,還是高中老師厲害?小孩眨眨眼睛說,這還用問?當然高中老師厲害了。張午說,你老師是小學老師,我是高中老師,她教的不對,你聽我的沒錯。小孩一臉懵。

酒醒後,張午專門跑到親戚家,說自己喝多了,人家老師教的沒錯,自己也不是什麼高中老師,只是教育局分管高中美術教研的。

每年一進臘月,張午輕易不喝酒。今兒下班買紅紙,明兒下班買墨,得空就裁紙寫字,手忙嘴也不閒着:這是李叔劉叔大門口的對聯,得寬點長點,用粗筆寫。這是王大爺家四個門上的對聯,老爺子喜歡紅紙金字。索大哥父親沒過三周年,得用藍紙寫對聯,「出門見喜」和「滿院春光」,可以用紅紙寫。這是孫姨家的……

今年張午給敬老院自創了十幾副對聯,可把老頭老太太們高興壞了。這個說張午不僅字寫得漂亮,人還長得帥。那個說張午太有才了,編的對聯能讓人眼前一亮。老頭們扭起了秧歌,老太太們又是蹦又是跳,手拉着手在院子裡唱歌跳舞轉圈圈 。

老頭們扭罷秧歌,激動得把張午抬起來,拋向空中。敬老院像春節聯歡一樣熱鬧,老人們嚷嚷着請張午喝酒吃飯,他們的孩子一年也不來看他們幾回,倒是張午經常來陪他們,他們咋就沒有張午這樣的孩子呢?

從敬老院出來,張午頭暈腦脹,開始還騎自行車,後來乾脆跟自行車一起倒在路邊。張午歪倒在馬路牙子上,眼皮好像壓了兩塊石頭,用力睜了幾下,沒睜開。再睜,睜眼的氣力兒如同被針扎破的氣球,越來越小,越來越小。他想睡覺,呼呼大睡的那種。

午子午子,今兒去你家找你幾趟,都不在,你咋喝成這樣了?同村的二成晃晃張午,說,回家睡覺去,躺路邊要着涼的,車過來過去的。

二成和張午是光着屁股一起長大的。六歲了,張午還是不大點兒的一個小矬個兒,連走路都沒一點勁兒。小夥伴們嫌他個兒矮嫌他軟茬,不跟他玩兒。二成跟他們不一樣,去哪兒都叫上張午。

有一年快過年了,張午因為別人叫他「四指高」,氣得不吃飯。奶奶問他想不想長高?張午說,想,做夢都想。奶奶說,有個老辦法,過年起五更,你要早點起,趁人都在睡覺,你去摟椿樹,摟着椿樹你要一遍一遍地說,椿樹椿樹你是娘,你發粗來我髮長;椿樹椿樹你是姨,你發粗來我發細。張午問奶奶,是不是椿樹上住着管長高的神仙?奶奶笑了笑,摘下老花鏡戴上,說,個兒低的孩子都摟椿樹,摟着摟着就長高了。

張午家的後院有椿樹,摟椿樹的說詞,張午也記住了。張午發愁的是,五更起得太早,外面黑咕隆咚的,他一個人害怕。二成說,不用怕,有我呢。二成果真陪着他起了三個五更。都說心誠則靈,或許是他的誠心感動了椿樹上的神仙,他出出溜溜真就長高不少。

張午被爹接到城裡上學,跟二成見面少了,但每年暑假寒假,張午都要回老家,倆人天天瘋跑着玩。一到吃飯點,張午奶奶站在村東頭喊,飯做好了,午子,快回來吃飯!二成娘站在村西頭喊,二成,死哪兒去了你?趕緊給我回來!

二成不受爹娘待見。從小到大,活兒緊着二成干,挨嚷挨打也緊着二成。啥好事兒都給了他哥哥大成。蒸好黃面白面花臉卷子,娘掰下黃面那半塊給二成,留下白面那半塊給大成。

天冷了,娘給大成做新花棉襖,二成穿大成頭年剩下的。過年給壓歲錢,娘給大成五塊錢,給二成一塊錢。大成的書包是大塊布做的,二成的是碎步拼接的。大成的鉛筆盒是鐵皮的,二成的是衛生所的空針劑盒。大成發了獎狀,娘給他擀麵條烙油餅煮雞蛋。二成領回來獎狀,娘給貼牆上,不給做好吃的。二成連咽幾口口水說想吃煮雞蛋,煮一個就行。娘說,雞蛋不能吃,得攢着,再攢個把月就夠給你讀高一的哥交學費了。

大成接爹的班,進城當了工人,第二年娶了媳婦,緊接着搬到城裡成了正兒八經的城裡人。二成守在爹娘身邊,每天放下耙子拿掃帚,做了地里做家裡,像個陀螺不停地轉,卻落不下爹娘半句好。大成幾個月回來一趟,買點水果,丟個百把塊錢,走的時候,大包小包從家裡往城裡帶東西,爹娘還歡天喜地。二成心裡說爹娘,咋不把這個家安上軲轆,恁都住進城裡呢?

爹娘逢人就誇大成懂事孝順,上班恁忙,還抽空跑回來瞧他們,又買吃的又給錢,不像二成跟個榆木疙瘩似的,三槓子壓不出個響屁,一點眼力勁兒沒有,光惹他們生氣。

二成越來越相信他是撿來的,他沒少跟張午倒苦水。張午勸他,誰說你不是親生的,你和你哥都是親生的,甭聽外人瞎叨叨。爹娘說不說好不重要,只要你做好就中了,別計較恁多。

張午迷迷瞪瞪地聽見二成叫他,使勁睜了幾下眼,沒睜開,伸手摸了一陣,手摸到二成脖頸停下來,那兒有塊傷疤。張午把頭靠二成身上,二成,哪陣風兒把你給刮來了,說吧,找我啥事兒?二成扶張午坐好,午子,借幾百塊錢唄,我有急用。張午說,啥急用?我還不知道你,在家待煩了,想把你爹娘推給你哥,叫他也受受忙受受累做做難。

費了半天勁,張午終於睜開眼,二成,開啥玩笑哩你,你就不想想,你哥靠得住嗎?你跑得遠遠的,倆老人萬一身體有個好歹,咋辦?我沒錢,有錢也不借給你。二成急了,我啥情況你都知道,實在是憋屈得慌,我快急瘋了,想出去散散心透透氣。

張午耷拉下腦袋,我跟你一樣,掙的錢都放爹娘那裡,我不能叫他們沒錢花。俺爹娘是爹娘,你爹娘就不是爹娘了?人,得講良心。二成說,俺爹娘太偏心,我受夠了,這個家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他連着急帶生氣,說話像吵架,你真不借給我錢,等着我活活氣死?

張午學着二成吼,你娘四十多才有了你,為了要你差點死了,你知道不?想從我這裡拿了錢遠走高飛,別說門沒有,窗戶都不給你留半扇。不借不借就不借,一分錢也不借給你。二成罵張午,啥雞巴發小,以前別人喊你酒鬼,我還跟人家急。有人欺負你,我拼了命保護你,誰知道你怎渾蛋,見死不救,翻臉不認人。

那年,有天張午和二成去集上,看見財迷鐵匠的兒子大胖,領着幾個染黃毛染藍毛染綠毛染紅毛染灰毛的小痞子,在集市口抽煙。大胖沒有染頭髮,他左耳朵戴了三個耳釘,右耳朵從上到下從小到大排列着四個明晃晃的耳環,最大的那個有茶杯口那麼大。

張午跟二成咬耳朵,那個最大的圈,像不像「手銬」?二成說,像,確實像。大胖走一步,「手銬」磨一下他的右肩膀。大胖晃一下腦袋,「手銬」直接打到嘴巴和後腦勺,能清晰地聽到「噗砰噗砰」的聲響。二成說,聽見響聲兒沒?不知道大胖疼不疼?反正我看着都疼。張午小聲說,這個「手銬」是他們家自己打的吧?磨這麼明,得費他財迷爹多少功夫啊?

二成說,為了兒子拽,耽誤少掙不少錢吧?他胖娘又該心疼了,該捂着心口皺着眉頭當病西施了。張午說,胖嬸子不心疼,他財迷爹肝疼。二成說,他娘長得不好看,西施當不成,只能當東施了。「手銬」看着挺沉的,會不會把耳朵給墜豁?張午說,胖嬸子是不咋好看,但比他爹強,他爹太二五零了。二成說,就是,他爹連二五零帶蒙古牛,還好吹大話,吹得他比老天爺還能耐。

倆人嘀嘀咕咕連說帶比劃。大胖不願意了,你倆竟敢偷說我家人壞話?一揮手,幾個小痞子上前把他倆圍住。黃毛吸幾口煙,噴到張午臉上。綠毛從背後揪住二成的衣領,把二成提溜起來。紅毛把煙塞到二成嘴裡,來,吸一口試試。張午被煙嗆得直咳嗽,二成搖頭繃嘴,脖頸被煙頭燙了,疼得哭起來。灰毛說,瞧你倆這慫樣兒,真他娘的丟人。大胖說,肩膀上白頂個男人頭,你倆活着有啥用,還不如死了呢。

大胖其實不胖,之所以名字叫大胖,完全拜他老娘所賜。財迷鐵匠是獨子,人高馬大膀闊腰圓,好像天生就是打鐵的料。他喜歡下狠勁打鐵,更喜歡下狠手不要命地跟人打架。看見他,誰都躲得遠遠的。瘦猴似的財迷鐵匠卻娶了個胖老婆。張午聽奶奶說,胖老婆結婚的時候也挺瘦的,生了大胖後,氣吹似的一胖不可收。奇怪的是,胖老婆光產肉不產奶,大胖一口奶也沒吃過,是奶粉餵大的。胖老婆脾氣好,比財迷鐵匠溫和太多了。有人問她,你吃怎胖,是不是家裡的好東西都叫你吃了?胖老婆說,俺那龜孫孩子,叫他吃再好也不長肉,不像我吸口空氣都長膘。我的肉是替他長的。長肉怎簡單的事兒,他都辦不到,我就天天喊他大胖,一直喊,一直喊,喊到他身上長肉為止。

張午幼時沒喝過奶粉,每每吃娘一個奶,用手霸住娘另一個奶,吃一會兒累了,停下來看看娘,跟娘哼哈哼哈說會兒話,娘眉開眼笑。小張午哼哈的會兒大了,娘就假裝生氣地說,快點吃吧,甭說個沒完了,長大了你就是一個話癆,唆叨蟲。小張午一聽回過神來繼續吃奶,過一會兒又停下來跟娘哼哈。娘笑嘻嘻地說,沒空跟你嘮叨,還有一大堆活兒等着我呢!如果小張午還哼哈,娘就會說,要不你替娘幹活兒?小張午看着娘咯咯笑,娘輕輕拍拍他小臉兒,長大了你得學勤謹點,可不能吃飯揀大碗,幹活跑大遠……

此刻,張午衝突大胖那伙人圍堵跑去看二成,他不明白他和二成咋就丟人了,不會吸煙就慫?活的好好的,光因為不會吸煙就得死?小孩兒不會吸煙,女人不會吸煙,照痞子們這麼說,人還不得死一多半?好多人死了,光剩下恁這些痞子,可勁兒地橫行霸道吧。他們憑什麼叫不會吸煙的人死,誰給他們的權利?男人不男人不能用能不能吸煙來衡量。爺爺不吸煙,靠吃苦耐勞養活了孩子老婆,村里人都夸爺爺勤謹能幹。爹不吸煙,靠好好念書,考上了師範,教了一批又一批學生,這些學生都走上了不同的工作崗位。爹喝酒,靠喝酒給村里申請打了一眼機井,村里人再不用跑幾里地去深井村挑水拉水了。以前因為挑水拉水,村和村打群架,傷過人也死過人。村里人吃着井水,記着爹的好。爹還寫一手好字,聞名全縣。爹教他從小就練毛筆字。夏天,墨有些發臭,他想偷懶不寫,爹半夜回家把他叫起來補寫。有時候缺的多了,爹會用戒尺打他左手手心,打完還必須把缺的字補齊。他的字很有長進,老師不僅叫他辦班裡的黑板報手抄報,還讓他辦學校的黑板報手抄報。他參加毛筆字比賽,回回都得獎。爺爺和爹都不吸煙,但他們不僅是男人,而且還是頂天立地的好男人。

張午心裡翻江倒海,越想越着急,越想越氣憤,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勇氣,他大聲質問痞子們,誰規定不會吸煙就丟人了?我們要回家,放我們走。不放我們走,我就喊人了,讓派出所把你們逮走。大胖眯着眼看看張午,又看看二成,挺厲害啊你們,想回家可以,你倆打架吧,誰被打倒就算誰輸了,誰贏了放誰回家。二成把張午拉到身後,說你家人壞話的是我,放他走,有啥事沖我來。大胖說,你以為你是誰,充你奶奶的英雄好漢,我偏不放他走。有種你把我打趴下,以後你叫我幹啥我就幹啥,說着朝二成一步一步逼近。

說時遲那時快,二成「啊啊啊」大叫,一頭把大胖撞了個四肢朝天。黃毛紅毛藍毛綠毛灰毛愣了幾秒鐘,朝二成包抄過來,拉扯中,二成把張午護到身子底下。二成臉腫了還流血了,身上全是腳印子,衣裳被撕拽成碎片。回到家,被他娘臭罵了一頓。大胖和那些毛毛,被抓進派出所關了一天,出來後老實多了。

後來財迷鐵匠死了,大胖犯了難,因為財迷鐵匠連財迷帶心狠,為人太臭。大胖結交的都是酒肉朋友,吃吃喝喝可以,真正擱實事兒誰都不傍邊。胖老婆為人不賴,找支書料理喪事,支書二話不說立馬就到。記賬買辦跑前忙後得找幾個挨實人,找誰呢?大胖首先想到了二成和張午。

大胖一進二成家就磕頭,二成爹娘問,你爺歿了?大胖說,不是俺爺,是俺爹,得的急病,沒來得及送到醫院就……二成爹娘嘆息,唉,想一百想也想不到啊,正壯年哩。

二成不看大胖,把頭仰起來,說不清看天還是看院子裡的槐樹,或許是看槐葉槐花,又或許是看樹杈里的鳥窩,一直看到兩眼發酸。

二成開着電三輪去拉煙酒,賣煙酒的老闆說,賬算錯了,還得再拿八百塊錢才能裝車。咋會算錯賬呢?擺明了要訛人。二成回去叫大胖,大胖懇求老闆,先讓把煙酒拉走,回頭再細算長去短補。

老闆不答應,陰陽怪氣地說,開門市那年,叫你的財迷鐵匠爹做了幾個貨架子,結果比正常價多了六百多,明擺着坑人,還硬逼着拿錢,我惹他不起,只能吃啞巴虧。過了怎多年,要二百塊錢利息不算多吧?今兒少一分錢,甭想拉東西。二成說,孩子是孩子,爹是爹,一碼歸一碼,死人的賬不能算到活人頭上。

老闆說,扯你娘的蛋,他爹死了,我不找他孩子算賬找誰,找你?說罷站到門外喊了聲,都來!幾個鐵塔樣的大漢,齊刷刷地把二成和大胖圍住,跟當年大胖領着毛毛們圍二成和張午一樣一樣滴。不一樣的是,那時候是小孩圍小孩,今天是大人圍大人。吵嚷推搡,說話間打了起來,看熱鬧的人不少,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勸阻。

危急關頭張午從天而降,徑直走到老闆跟前,想錢想瘋了,沒王法了恁,仗着人多欺負人少是不是?一個壯漢把張午摔了個跟頭,張午爬起來。二成對張午喊,俺不認識你,這兒沒你啥事兒,趕緊走。

老闆瞥一眼張午,打哪兒冒出來個愣頭青,癩蛤蟆打涕噴——你口氣不小,再胡說八道連你一塊兒打。張午拍拍身上的土,不緊不慢地說,知道你厲害,可是你打死我也不管啥用,沒人給你錢不說,你還得償命。難不成你的命就值幾百塊錢?

老闆覺得張午說的在理,叫幾個壯漢住手,轉身問張午,你認識這倆人?大胖說,俺不認識他,叫他趕緊滾。張午說,我叫張午,這倆人,一個是俺哥,另一個還是俺哥,你說我認識不認識?老闆眼睛亮了,那好,我不管你張五張六,替他們把錢拿了,咋的都行。張午掏出錢包摘下手錶給老闆,夠不夠?不夠把我剛買的車子也押你這兒。老闆打開錢包,掂掂手錶,又看看那輛嶄新的自行車,頭點得像雞啄米,夠了,夠了,你們可以拉東西走了。

張午從車把的掛兜里拿出紙和筆,對老闆說,不着急,反正已經耽誤半天了,也不差這一會兒半會兒。你寫上王大胖還有他爹該你的錢款,今天一併結清了,按上你的手印,寫清年月日。往後你要是再找麻煩,可就不是人了。老闆聽得刺耳,剛想翻臉,看了看張午,看了看錢包手錶自行車,滿臉堆笑了又。三天後,張午回城,煙酒店的老闆招呼他,不僅歸還了張午的自行車和手錶,還要跟張午拜把子。

現在,張午不肯借錢給二成,二成火了,氣沖沖地說,酒鬼除了喝酒,啥都不記得了,以後咱倆人不供了。張午舌頭硬得不打彎,還不忘回懟,我……我喝酒咋了,花……花你錢買酒了?我酒鬼咋了,我願意當酒鬼。我一沒偷、二沒搶,我酒鬼,不丟人。喝的再多,醉得再狠,我沒誤過事兒,老……老爹老娘的電話,數一回少哩吧?我一回……也沒有……漏接過。你不想孝順……爹娘,我……看不起你,張午摸摸上衣口袋,明給你說吧,我……兜里……裝着……三……三百……塊錢,我……不……借……給你,一分……錢也……不借……給……你……

張午的聲音越來越小,二成把耳朵貼到他嘴邊,也聽不清他說什麼。二成罵張午破酒鬼臭酒鬼爛酒鬼……不知道遠近不知道香臭……顧頭不顧腚的操蛋玩意兒……喝吧喝吧早晚喝毀你……一邊罵一邊把張午薅起來,扛死豬一樣往張家走。

時隔不久,二成爹娘都住院了,二成晝夜守護。大成往醫院跑得也算勤。

兩個月後的一天,二成請張午喝酒,張午說戒酒了。二成說,酒鬼不喝酒,太稀罕了。跟你說吧,這酒是俺爹特意叫我買來感謝你的,要不是你當初沒借給我錢,說不定他倆病秧子早就沒了。俺爹還說,俺哥是撿的,我是親生的……張午說,這些我爹我奶奶老早就告訴我了。他突然聲音哽咽,有爹娘可以孝敬,是好事兒,好好孝敬爹娘吧。

二成這才發現,張午的胳膊上戴着黑袖章。原來那天,二成把張午送回家,張午結結實實睡了一晚上,手機響了多半個晚上。第二天,張午起床給手機充電,看見那麼多未接來電,全是他老娘打的。張午一拍大腿,喊了聲「壞了」,箭一樣射出去。老爹由醫院的重症監護室,移到了太平間,老娘一個勁兒地流淚,午子,你咋才來呀?

二成抱住張午,原來是這樣啊,午子,你爹不在了,為啥不通知我,你忘了咱倆是髮小嗎?倆人抱頭痛哭。

張午還是張午,所有人都覺得張午沒什麼變化,但又覺得,他跟以前不一樣了。雖然他不喝酒了,人們還是「酒鬼酒鬼」地喊他。

看到別人喝酒,張午晶瑩的淚光中,總是浮現出一副畫面:人稱「書聖」的老爹端起酒杯,說,午子,你的字越來越棒了,已經超過我了。今兒高興,咱爺倆好好喝兩杯。往後可不能貪杯啊。喝醉酒十回有九回誤事兒。有些事兒誤了能補救,有些事兒誤了,後悔都來不及。

2023年10月26日定稿於邯鄲 [1]

作者簡介

史越,70後,河北磁縣人,中學教師,河北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微型小說學會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