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小酒館(紅山飛雪)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張家小酒館》是中國當代作家紅山飛雪的散文。
作品欣賞
張家小酒館
中午吃飯的時候,猴子端着碗蹭到寶山的桌前,伸出筷子從桌上盤子裡夾了幾口菜,神神秘秘說,「哥,你猜,我們昨天晚上到什麼地方喝酒了?」
「酒館」。寶山眼皮都沒抬,夾了一口菜,扒拉了幾口米飯。旁邊的幾個人嗤嗤笑。猴子臉一紅,「哥,能不能聊天。」
「願意說就說,不願說哪涼快哪去。」
「張家小酒館」。猴子往前湊了湊,看着幾個人,現出一種迷醉的神情。
「嘖嘖,那臉蛋,那奶子,那屁股。」猴子仰着頭,眯着眼,一臉心醉神迷的樣子,等待人們的驚訝。一陣沉寂,猴子睜開眼,看看旁邊的人。
「怎麼,你們什麼表情,不是應該很興奮,很期待嗎?」
大家撇撇嘴,一副嫌棄的樣子。寶山拿筷子敲敲猴子的頭。
「成天想什麼呢,看你色迷迷的樣子。一會給弟妹發視頻,讓她看看你的嘴臉。」
「哥,哥,那老闆娘真是個大美人。」
晚上收了工,大伙兒還是跟着猴子來到了工地不遠處的張家小酒館。
小酒館就在工地不遠處的一個巷子裡,臨街,幾間平房。門臉挑着幾盞亮着的宮燈,中間一額牌匾,上面寫着「張家小酒館」幾個字。推門,迎面一個吧檯,一個小姑娘脆生生喊道:「猴哥來了。」
強子他們瞅着猴子,意味深長。猴子擺擺手,臉不紅心不跳。
「小翠,我們哥幾個來喝幾盅,找個座,上幾個菜。」落了座,小翠拿過菜譜,放在桌上,笑笑說,「先點菜,我去招呼別人。」
強子拿過菜譜,遞給猴子,細聲細氣地說:
「猴哥,點菜,想吃什麼?」
猴子拍了強子一巴掌,「點你個頭。」
一邊把菜譜遞給寶山,「哥,你點。」
一邊拿眼睛四下里瞄,突然,他的眼睛放了光,站起身,招招手,喊道:
「張姐,我們在這裡。」
寶山抬眼一看,門帘挑起,從廚房走出一個女人。三十幾歲的年紀,微胖。勻稱。粉白。嫵媚,妖嬈。像是熟透了的水蜜桃。強子,剛子端着茶杯,看直了眼。半天咽下一口吐沫,喝口茶,看着走過來的女人傻笑。
「猴子兄弟來了。」
一邊含着笑,一邊裊裊娜娜過來。一陣香風襲來,張姐來到桌前,抬手拿起茶壺,給大家挨個斟茶。
「各位哥哥弟弟,歡迎光顧,謝謝捧場。」
細膩修長的胳膊白得耀眼,讓人不忍直視。猴子端起茶杯狠狠喝口茶,站起身,鄭重其事說。「那什麼,張姐,我介紹一下。這位,我們的頭,寶山哥。這個強子,剛子,都是弟弟。」張姐的眼光抬起來,落在寶山的臉上,伸出手。寶山猶豫了片刻,伸出手,松松握了握張姐的手指,就像握了一尾魚,柔軟,滑嫩,還有些微涼。寶山的臉紅了,有些不知所措。坐下,喝了一口茶,咳嗽了兩聲。
「老闆娘,去忙吧,不用管我們。」
張姐笑笑,對猴子說:
「猴子兄弟,替姐照顧好幾位兄弟,姐忙去了。」
似乎神魂歸位,大家坐下,猴子盯着寶山。
「寶山哥,漂不漂亮?好不好看?驚不驚喜?」幾個人不做聲,一起用眼睛盯着寶山。寶山看了一眼遠處那個妖精一樣的身影,目光有些迷離,撇撇嘴。
「到小酒館吃飯還看老闆娘,再好看,能當飯吃?」
「看看,看看,言不由衷了不是。剛才,誰握着人家粉嫩的小手,捨不得撒開,誰像喝了二斤二鍋頭,臉紅得像一個大公雞。是誰?是誰?是你嗎?是你嗎?」
強子和剛子一邊笑着一邊往後退。寶山瞪了眼。
「還吃不吃飯,不吃就回去。」
菜上齊了,小翠過來說,老闆娘說了,各位兄弟初次光臨小酒館,酒水免費,歡迎常來。猴子拿過一瓶啤酒,用牙一咬,倒滿了酒杯,張姐就是仗義,來我們干一個。幾杯酒下肚,話就多起來,這個說菜好吃,那個說飯菜實惠還便宜,比工地食堂的飯菜還便宜,主要是好吃。猴子更是直着脖子喊,以後就定點來這裡吃了。
看看屋子裡吃飯的人也不多,離工地不算遠,比在工地食堂多花不了幾個錢,哥幾個活都挺累,的確需要適當改善一下伙食。寶山便點點頭。
「嗯,可以常來,現在都不容易,互相幫襯幫襯。」
第二天一大早,老闆來到工地,把各施工隊的頭頭找去開會,說雨季馬上就到了,要求各施工隊再抓緊一些,爭取雨季來臨之前樓房封頂,室內的裝修就不會耽誤了。各個施工頭皺着眉頭,心裡琢磨着各自的難處,回到各自工地。老闆的話就是聖旨,多大的難處也得按要求縮短工期。
十幾天連班倒,工人們累得像條狗,眼瞅着樓房封了頂,大家才鬆了口氣。猴子癱坐在地上,拿出一支煙,點着,深深吸了一口,再縷縷吐出來說:
「哥,不管咋地,今天必須去小酒館搓一頓,嘴都淡出鳥來了。」
剛子他們也紛紛點頭,是啊,是啊,是該好好吃一頓補補了。
小酒館座無虛席,很是熱鬧。一撥人走了,猴子趕緊招呼小翠收拾桌子,擺好碗筷。幾個人坐下,邊喝茶,邊等上菜。很快,菜就上來了。苦熬了半個多月,大家顧不得說話,就狼吞虎咽,吃菜喝酒。酒半酣了,肚子也有了低,強子低聲說:
「這半天了,怎麼沒見老闆娘?」
猴子的眼睛自打進屋就沒閒着,四下里看。隨口道:「是啊,沒見着啊。」
寶山滿了一杯啤酒,端起來。「來,大伙兒走一個。」大家紛紛舉杯,一口喝乾了。寶山拿過紙巾擦擦嘴。
「吃飯,找人家老闆娘幹什麼,沒見這麼多桌嗎?」
幾個人你一杯,我一杯,一會兒就喝了半箱啤酒。剛子說,哥,咱們換白酒吧,啤酒不頂勁。猴子連聲說,對,對,好不容易出來一會,總得喝透了。就招呼小翠,拿一瓶白酒來。小翠不在吧檯,不知道去哪裡了。幾個人繼續喝酒,裡邊一桌忽然爭吵起來。幾個人放下筷子,往那邊看。
小翠和老闆娘都在那兒,小翠在那裡抹淚。老闆娘頭髮亂了,衣衫也裂開了幾個扣子,似乎被誰撕扯了,露出渾圓細膩的肩膀,半拉胸也露出來,一片雪白。一屋子食客的眼神都不對了,不錯眼珠往那上面看。幾個人站了起來,別的桌吃飯的人也停下筷子,不說話。一個中年漢子站在老闆娘面前,拍着老闆娘那光潔白淨的臉頰,噴着酒氣。
「老子我吃飯是瞧得起你,給你臉,還不知道兜着。要錢?你不出去打聽打聽,老子我在這一片吃飯什麼時候掏過錢。想要錢?行,今晚上陪老子睡一宿,把老子伺候好了,老子就給錢。」
囂張跋扈,一副暴發戶的樣子。那個壯漢也是工地的人,似乎是一個小包工頭,有些錢,似乎也有些勢力。
老闆娘一邊往後躲,一邊哀求,一雙好看的眼裡淚水撲簌。那壯漢邪笑着,眼睛冒着紅,將粗糙有力的手掌,伸進了老闆娘衣衫里。旁邊的人一陣低鳴,驚呼。一碗水砸進了火爐,火星四濺,漫天飛揚。猴子眼睛紅了,抄起一個啤酒瓶,幾步就竄到那個壯漢身前。手起,瓶落。一聲沉悶的碎裂,玻璃碎片四下飛裂,啤酒順着黃色安全帽流淌下來,泛着乳白的泡沫,一臉,一身。那個壯漢愣了,他身邊的人「嗷」一下子圍上來。壯漢雙手在臉上胡亂抹了幾把,睜開眼,盯着面前的猴子。一咧嘴,滿臉猙獰。
「吆喝,那裡鑽出一個兔崽子,敢動老子,找死嗎?」
寶山他們趕緊過去,將猴子護在身後。老闆娘呆了一下,臉色一白,一紅,一咬牙。一步跨到那壯漢面前。
「不關我兄弟的事,你想幹什麼,我跟你去。」
有人報了警,警車把猴子,那個壯漢,還有老闆娘帶到派出所。食客陸續散去,小酒館關了門,寶山幾個人幫忙收拾了一下,安慰小翠一陣子,往工地走去。
夜很深了。幾盞路燈閃閃爍爍,把幾個人的影子投在街道,忽明忽暗,像幾個人忽上忽下的心情。風忽然大起來,幾個人緊走幾步,出了長長的街巷,看見了工地。工棚一片漆黑,只有塔吊上的燈亮着,一盞一盞,虛空,又刺眼。
公司派人到派出所領回了猴子,還有那個壯漢。
公司老闆冷着臉,坐在老闆桌子裡面。寶山和那壯漢站在桌子外面,低着頭,不出聲。
「說說吧,怎麼回事。」
寶山看看那個壯漢。那壯漢低着頭,不說話。老闆「騰」站起身,抓起桌子上安全帽,向那壯漢砸過去。壯漢一側身,雙手接住安全帽,又低頭,沉默。老闆咕咚咕咚灌了幾口水,看向寶山。
「如今,建築局,安監局都盯着我們工地呢。工地沒有出事故,你們到好,到外面打仗鬥毆,這不是打我臉嗎?」
又盯着那壯漢,「你小子長能耐了,吃霸王餐,還要霸占女人,學會欺男霸女了。你咋不去搶銀行,占山為王?你是黑社會嗎?信不信我給你老爹,給你老婆打電話,叫他們看看,你能耐了,出息了。」
壯漢白了臉,抬起頭,眼淚流出來。
「叔,叔,消消氣,我不是人,喝幾盅酒,就不是人了。」
「喝幾盅貓尿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你知不知道,你丟的是公司的人,你叔我的人,還有全村老少爺們的臉啊,你爹要是知道你是這麼個德行,還不得氣死。明天趕緊給人家飯錢,給人賠禮道歉。再犯渾,就滾回村里去。」
轉過臉,老闆對寶山說:
「你那個兄,那麼衝動,一句話不來就動手,傷了人怎麼辦?」
「是,是,我一定好好教育,給猛子賠罪。」
猛子趕緊擺擺手:「不用,不用,砸在安全帽上,沒傷着,不礙事。是我酒後失德,是我的錯,猴子兄弟教我做人呢,我向兄弟賠罪。」
寶山和猴子坐在腳手架上,晚風吹來,涼爽,還有淡淡的青草氣息。
點着一支煙,看着心事重重的猴子。
「英雄救美,動心了?」
猴子臉一紅,深深吸一口,又緩緩吐出來。青白的煙霧,在眼前繚繞開去,就像那籠在月上的雲霧。
「哥,我說我把張姐當作親姐姐看,沒有一點髒心亂肺,你信不信?」
煙霧漸漸消失了,露出猴子那張瘦小的臉。在月光下,粗糙,蒼涼,卻很乾淨。
寶山點點頭。「我信。你一直就是嘴欠,心軟。」
猴子臉色平靜,目光深了深,卻是嘆了一口氣。
「張姐也不容易,看着她,我就想起了我的姐姐。」淚水湧出來。猴子吸了吸鼻子,不爭氣的眼淚還是稀里嘩啦流了一臉。
寶山抬起頭,剛剛還明亮的月,不知什麼時候被一朵雲遮住了。月光透過雲邊,隱約出來,不耀眼,很耐看。
寶山的眼裡蒙上了一層霧氣,有些朦朧了,就像此刻天上的月色。
想起猴子的姐姐,寶山就一陣陣心痛。這麼久了,傷口早已經結疤,卻一直在痛,有時候感覺那溫熱鮮紅的血,會肆意流淌。一次看「快手」,寶山偶然讀到倉央嘉措的詩句:「這麼多年,你一直在我心口幽居,我放下過天地,放下過萬物,卻從未放下過你。」一句一句的詩句,就像一隻手攥着一把刀,一下一下剜他的心,讓人窒息的痛。他不哭泣,不流淚,咬着牙,讓鮮血在心中泛濫成災。
兩個人各懷心事,在深夜裡抽煙。青白的煙霧沖淡不了刻在腦子的印記,煙蒂散亂在腳下,就像碎了一地心事。
猴子和他姐姐就不像一個娘腸子裡爬出來的,一個瘦小,乾癟,像永遠長不大的猴子。他的姐姐卻長的白白淨淨水水靈靈,修長的個子,凹凸有致,裊裊娜娜,就像春天裡扶風楊柳,原野上搖曳的格桑花。婆娑的淚水,無聲流進嘴角,清冷,苦澀。寶山仰着頭,尋找那輪映着輝光的月。多像那張俊俏的臉龐啊。
兩家剛剛定下婚事,那個女子就沒了。
煙頭的火焰盛了一下,灼痛了手指,寶山一哆嗦,鬆了手指,煙頭噗地落地,濺起一蓬火花。搖搖頭,也收回了思緒。
猴子也緩過神來,恨恨地說:
「我最見不得女人被欺負。」轉過頭,目光清冷。
「哥,你說,當時姐姐的身邊也有我們這樣的人,伸手幫一把,姐姐會受辱,會尋短見嗎?」此刻猴子已經淚流滿面,抱着寶山的肩頭,淚水打濕了寶山的衣衫。猴子那無聲的啜泣,就像這無邊的黑夜,深重而綿長。
這一夜,寶山失眠了。
傍晚的時候,老闆娘打電話過來,說收拾了一桌酒菜,叫寶山他們過去,聚一聚。
小酒館只有老闆娘一個人,小翠走了,後廚也走了,顯得冷冷清清。幾個人圍着一張桌坐下,氣氛有些壓抑。老闆娘有些憔悴,一頭長髮隨意挽在腦後,隨意而慵懶,卻平添了幾分嫵媚。猴子幾個卻沒有心思去欣賞老闆娘的美貌,一口一口喝着悶酒。老闆娘見了,換做一個明媚的笑臉,招呼大伙兒,吃菜,喝酒。
「今個兒是我親自下廚,招待幾個哥哥弟弟,高興點,不醉不歸。」
氣氛活躍起來,推杯換盞,一圈一圈碰杯,喝酒。老闆娘有些微醉,粉白的皮膚泛出了微紅,臉頰像是綻開一朵桃花,妖艷,明麗。猴子酒量不行,幾杯下肚,就眯了眼,搖搖晃晃站起來,滿上一杯酒,舉到老闆娘面前。
「姐,姐......你是我的親姐,你喝了這杯酒,就是我的親姐了。」
老闆娘接過酒杯,一仰頭,酒杯傾底,眼裡卻有淚花閃爍。寶山趕緊站起來。
「慢慢喝,一會兒喝醉了。」
老闆娘握住寶山伸出來的手,有些嬌羞,有些任性。
「哥,別攔着,今個兒高興,認識了哥哥、弟弟,人生難得幾知己,就讓妹子任性一把,一醉方休。」
趴在桌子上的強子抬起頭,舉起杯,對着老闆娘。
「姐,姐,你也是我的親姐......本來可以憑顏值吃飯,卻咬牙自己創業......我,我服了。」
酒杯傾倒,啤酒順着桌子流淌,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強子趴在桌上,再抬不起頭來。
那一次,幾個小伙子都喝高了。老闆娘也放開量來喝,有些醉了。
老闆娘敞開了心扉,對寶山訴說自己的不幸與艱辛。
天氣漸漸冷下來,秋葉飄零。工期基本結束,寶山他們也收拾收拾準備回鄉了。自那次喝多以後,寶山、猴子他們再沒有到張家小酒館去。要回家了,臨走總得告個別,留給微信什麼的,以後好聯繫。
幾個人熟門熟路走着,進了那條街巷,卻發現街上行人稀少,路燈也損壞了不少。遠遠就看見那小酒館窗子黑着,門關着,那幾盞掛在屋檐的宮燈窟窿眼睛,在風中搖來盪去。屋檐下那方寫着「張家小酒館」的匾額,斜掛着,沒有了往日的精氣神。幾個人站住了,看着牆上那個刺眼的「拆」字。
冷風颳過來,捲起地上的落葉,順着街道漫捲過去,轉眼就消失在黑暗裡。
愣愣看着那個隨風搖晃的牌匾,寶山想起了那個醉酒之夜,那個嫵媚卻又倔強的女人的一些話。
美貌是資本,也是罪過。不靠臉蛋吃飯,漂亮的臉蛋就是罪過。
我就不信邪,美貌的女人就不能靠自己的努力活着。這裡呆不下去了,就到鄉下去,開一個農家樂。
「哥,」她突然抓住他的手,緊緊攥着。「要不,我到你們鎮上去開一家小酒館吧。」
他看見那好看的眸子裡射出灼熱的光來,一片星光燦爛。
他心一顫,血一下子湧上來。他腦子一下子空白了,半天才緩過神來。這麼多年來,除了猴子他姐姐,還沒有那個女人這樣溫情脈脈,這樣柔情似水,這樣摩挲着他的手。他的手在她的掌心握着。他感覺到了柔軟,溫熱,還有些顫慄。觸電一般的感覺。
他靜靜聽着,看着那張美得不像話的,比那些電影明星都好看的臉。他以為那只不過是老闆娘幾句醉話,明天,一切會照常。
星星出來了,在天邊閃爍,更遠處,一顆星挨着一顆星,密密麻麻璀璨了天際。
或許,老闆娘真得到鄉下去,開了一家農家樂了吧。
作者簡介
紅山飛雪,孫國華,內蒙赤峰市人。作品散見於《人民文學》《兒童文學》《中國校園文學》《小品文選刊》《四川文學》《意林》《語文報》《電影報》等報刊。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