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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和石榴樹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姥姥和石榴樹》中國當代作家張振富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姥姥和石榴樹

姥姥在我的印象里總是那個站在秋天的屋檐下清瘦的小老太太。

姥姥原本是大戶人家的閨女,太姥爺家住在三十里外的二十里舖,算是當地有頭有臉的富戶,家裡開着水磨坊和一個燒酒莊,還有一支常年往返東海馱鹽的駱駝隊。

姥姥小的時候衣食無憂,到了十多歲時,太姥爺起了外心,在外面又納了一房小老婆,要死要活地非要娶進門,那時候我太太姥爺還在世,在家裡算是絕對的權威,堅決不同意,想盡了所有的辦法讓我太姥爺回頭,但是我太姥爺牙口咬得緊,放出話來,說逼急了他就一頭撞死在磨盤子上,據說我太姥爺因為這事兒沒少挨我太太姥爺的皮鞭子。

最後我太太姥爺也沒辦法,只能答應他在外面置辦了房產把小老婆安頓下來,從此太姥爺就懷恨在心,硬說是我太姥姥在老人家面前哭哭啼啼裝可憐,才讓他遭了那麼多鞭子打。

等太太姥爺去世後,第二年家道就破落下來了,先是官家收了他們的鹽隊,又被人舉報販私鹽,水磨坊和酒莊全都被罰沒充公了。

之後兄弟三個又鬧着分家,家裡剩下的幾百畝地按照旱田水田分成三份兒,長工短工該遣散的遣散了,該打發的也打發了,從此一個紅火的家業就這麼敗了。

太姥爺一下子失去了約束,帶着外面的一家人趾高氣揚地搬進上院,從此太姥姥的日子一下子跌進了深淵裡,沒幾年也過世了,留下孤零零的姥姥在後媽的手裡受盡了白眼兒。 好在那時候太姥爺還能顧念親情,鎮得住我的那個剛剛上位的太姨姥姥,不至於讓姥姥受太多的罪。

姥姥十四歲就出嫁了,那時候外公家的光景其實也還算不錯,兄弟四個,外面有兩百多畝地,家裡還修着防馬子(強盜)的炮樓。

那年頭亂得很,大戶人家不但要防官防兵還要防馬子,這些殺人越貨的東西神出鬼沒,一旦得手了一家老小就沒了。

我外公後來就是被馬子綁了票,放出話來要五百大洋,那時候世道太亂了,外表風光一大戶人家,實際上早就外強中乾了,上哪裡一下子湊五百大洋,所以沒幾天外公的屍首就在自家的祖墳里找到了。

那時候小舅舅才五個月,大舅也就十四五歲,姥姥看着腳地下那一窩六個未成年的孩子,像暴風雨打落地的一窩小家雀,一個個張着鵝黃的嘴巴等着飯吃,據我媽說,那時候姥姥走頭無路之下是生了自己了斷的決心的,最後看看六雙可憐巴巴的眼睛,終究沒有忍心放下,她知道自己站在那裡,那一窩未成年的孩子尚且還能苟活下來,她走了,這幫孩子就全掉地下了。

那年頭,由於家裡的成分不好,日子過得更加淒涼,大舅十五歲開始隨着生產隊出去掙工分,因為力氣太小,糞車倒在路邊扶不起,隊長二狗子上來啪啪就是幾巴掌,姥姥不敢站在門口看,一個人躲在門后里偷偷地哭……。 二狗子的父親原先在外公家扛過長工,那時候的長工根本不是電影里演的那樣天天受地主東家的虐待,一個好長工東家會用一輩子,跟親兄弟一樣看待。

二狗子的父親就在我外公家扛了二十年的活兒,姥姥進門後,每年過年都是從自己的口糧里拿出幾斤白面讓大舅送到南橋頭的二狗子家,說南橋頭家的孩子多,一年到頭清湯寡水的,過年了給孩子們包一頓白麵餃子吃。

二狗子的老娘聽說二狗子在田裡打了大舅,咬着牙罵二狗子:你這個養不熟的犢子,你要是再敢動東炮樓上那弟兄幾個,回家我非劈了你!從此以後,大舅雖然依然沒力氣推車送糞,但是可以拿一個整勞力的工分。 畢竟家裡吃飯的嘴太多,掙的工分太少,日子過得支離破碎。

二舅十二歲那年開始給人家放羊,免費的,每年羊賣了,才會得到一點為數不多的跑腿費,一家老小就可以添置一些過冬的被褥,或者給外出幹活的做一雙棉鞋。等三舅長大了,這個活計就由三舅接替,二舅就背着一個竹籃子到很遠的外鄉去要飯,附近村子都是熟人抹不下臉面,要回來成個的煎餅或者窩窩頭就在灶台上烤一烤端到裡屋給癱在床上的奶奶吃,剩下的碎渣渣一家人和着野菜蒸成菜窩窩,算是一天的口糧……。

日子就這麼磕磕絆絆地一年一年地過去了,直到我大舅結婚成家,我大姨出嫁,二舅闖了關東,三舅過繼給了遠房的四姥爺家,家裡只剩下我媽和我小舅,每天才總算吃飽肚子

聽我媽說,我姥姥其實一輩子沒幹過什麼活兒,連最普通的針線活兒都不會,家裡的縫縫補補都是我大姨的活兒,後來是我媽來做。

可能是年幼時養尊處優慣了,沒有機會學這些過普通日子的家務活,再後來接踵而至的災難讓她徹底失去了生活的智慧,學什麼都難了,也沒那個心思學了。

對於家庭來說,姥姥也許只是一個家的象徵或者一個站着的信念,家裡的孩子也完全適應了她的這種溫暖的存在,再苦再累只要回到家裡看到姥姥坐在炕頭上,心裡就充滿了生活的希望

姥姥活了九十六歲,雖然滿臉皺紋,但是她是那種農村少有的乾淨清爽的老太太,整天穿一件深藍色的斜襟盤扣褂子,裡面襯着乾淨的月白襯衣,腳下一雙尖尖的三寸金蓮,天天安靜地坐在茅草的屋檐下面,看着湛藍的天空

最後的幾年裡,姥姥患了白內障,曾經做過兩次手術,到後來醫生說年齡這麼大了不建議再做手術了,所以姥姥的眼睛就日復一日地模糊,最後終至於看不到我們任何人的面龐了。

但是姥姥的聽力可以比得上一個年輕的小伙子,每次有人去看她,她能通過狗的叫聲判斷是誰來了。

院裡兩棵石榴樹,都是姥姥剛嫁過來的時候外公栽下的,現在已經粗如碗口,樹冠並不是很高,卻大如傘蓋,枝丫相拱形成一道濃陰的走廊。


每年五六月份,石榴花開,滿樹成串的鮮紅色的小花壓滿樹枝,將整個小院子映襯得紅彤彤的,成群的蜂蝶在花間飛舞,這個時節是小院裡最喧鬧的時候,姥姥坐在石榴樹下,讓簌簌的花瓣落得滿身都是。 等花期過了,嫩綠的枝葉間掛滿許許多多青澀的小果,由於缺乏管理,大部分的石榴果熬不到中元節就掉在樹下乾枯了,那些留下來的也會被不知名的小蟲子或者麻雀作踐得不能長成。

而姥姥每年能守護兩三個又大又圓的石榴,從石榴花落,等小果子在低矮的姥姥能夠得着的枝頭上坐實了,姥姥就每天坐在石榴樹下看着,不時地用她的拐棍敲敲樹枝警告那些想在附近安家的小蟲子和那些偷偷摸摸的魚眼鳥。 就這樣一直守到石榴長成拳頭大小,姥姥就自己摸索着縫兩三個布兜子,把石榴裝在裡面,直到八月十五中秋節前,才把它們從樹上摘下來,在麥倉里挖一個深坑埋進去,然後就開始熱切地盼着我的到來。

有時候中秋節正趕上農忙,大人整天在地里忙着收玉米,而我們那時學校是不放秋假的,所以八月過完了,姥姥等不到我。九月也過完了,依然看不到我的影子,十月開始了,就天天顛着小腳到大街上張望,指望遇到一個趕集的熟人給捎個話。 當石榴樹的葉子在秋風裡簌簌落下,小院裡又響起雞飛狗跳的聲音時,往往已經到了十月底逢秋會的日子了,等姥姥喜滋滋地從麥倉里扒出她的石榴時,卻已經成了黑乎乎的幾塊爛泥了……!

如今,姥姥已經去世多年,據說老屋的宅基地和兩顆石榴樹一併賣給了外鄉姓陳的人家,在蓋新屋時,終於因為礙事被連根挖起,雖然被移栽到其他地方,但是終因不是植樹的季節和人為的草率,來年春上再沒有發芽。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閉上眼睛,姥姥坐在石榴樹下清瘦的身影依然清晰地浮現在眼前,恍若昨天。[1]

作者簡介

張振富,籍貫山東臨沂,現居廣州。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