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小叔(仰忠)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懷念小叔》是中國當代作家仰忠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懷念小叔
清明來臨、望雲思親,我又想念起我最親愛的小叔。六十多年叔侄以誠相待、親密無間,雖然他離開我們已有五年,但他那慈祥可親的音容笑貌仍時常浮現在我的腦海里。
想當年我家客居浙江省宣平縣城(現武義縣柳城鎮),那時東陽老家除奶奶會來看望我們外,常來宣平的親人就是我的小叔。他每次來我家,總帶些土產和水果,還逗我們小孩玩得開心。所以,我們每次見面高高興興,離別時難捨難分。有一次臨別時,我含淚花將一張寫有「蜂蜜最甜、小叔最親」的小紙條偷偷地塞進小叔的衣袋裡。
1936年農曆十月十八,小叔出生在東陽黃田畈溪南村的一戶窮人家中,排行老四,取名仰滿福。舊社會,民不聊生,奶奶生下五子,為了生計只有讓十幾歲的老大學裁縫、老二(我父親)學刻字、老三學做篾,各奔東西。
1941年初夏,我爺爺因患病無錢醫治臥床不起,不久便撒手人寰。奶奶是個裹過小腳的女人,目不識丁,幹不了體力活,因此她無力撫養兩個孩子,無奈之下把六歲的我小叔和最小三歲的兒子送人收養,這小兒子因抱養人失蹤導致至今下落不明。
小叔是被南溪鄉上朱村的一戶姓朱人家收養的,他改名朱正宣。上朱村也是一個田少山多的小村,離溪南村有二十多里路,朱家養父與我奶奶口頭約定母子十年不許相見。雖然朱家也不算富裕,但起碼不會讓養子餓肚子。
小叔在附近村小讀書四年左右,才十歲出頭便輟學在家,自此他跟着大人早出晚歸辛苦幹活。小叔不僅學會了種田犁耙耖,還學會了釀酒和理髮。
日升月沉、星轉斗移、年復一年,十年約期屆滿。思兒心切的奶奶終於能與我小叔重逢相見。當她看見十六歲的老四站在自己面前時,已經是認不出來了,昔日黃毛小孩如今已變成英俊瀟灑的小伙子,奶奶激動啊,潸然淚下。
奶奶告訴他,說三個阿哥現都已成家,大阿哥在家裡開裁縫店,二阿哥在宣平刻私章,小阿哥在桐廬做篾匠。小叔知道後好不高興啊,他朦朧地回憶起小時候自己與二哥特別親密的情景,於是便與養父說好,要與我奶奶一同前往宣平看望我父親。
那時交通落後,從東陽到宣平一百多公里,沒有直達公路,小叔和我奶奶先乘客車至義烏,然後坐火車到金華,再乘客車經武義才到達宣平。兄弟久別相逢,喜從天降,千言萬語道不盡手足之情。
父親勸我小叔跟他學刻字,起初小叔也想學,但這干粗活的手一時半會也學不了精細的刻字手藝,加上養父母年事已高身體欠佳,所以小叔只學了個把月,便放棄學藝返回家鄉。不過,這一個多月的學練刻章寫字,小叔仿寫隸體和楷體的書法大有長進。
上朱村一戶姓賈人家有個女兒,名叫銀香,俏麗賢惠、勤勞善良,她看中了大自己兩歲的我小叔。這同村人抬頭不見低頭見,倆人漸漸產生了愛情,22歲那年,小叔與她結為伉儷。婚後男耕女織、相親相愛、勤儉持家。但不知何故,他倆婚後數年也沒生育兒女,而我們家已有我兄弟姐妹四個孩子。
那年臘月的一天,小叔到宣平玩,我父親半開玩笑半當真地說:要麼把忠忠(指我)給你們當兒子。小叔忙說:「那哪行呢,阿哥可以的話,這次讓我帶忠忠一起到東陽住幾天,春節你們回東陽過年時再帶回去」,我父親聽了一口答應。
說起來也真奇怪,次年我小嬸26歲時便懷了孕,而且五年內生育了二兒一女。這讓小叔心裡樂開了花,以為是我帶去的好運,於是給兒女三人取名字時,均把我名字中的「忠」字加在三個弟妹姓名之中。
那時候,小叔家裡生活很艱難,記得我十五歲那年在他家裡住了半個多月,正逢農村青黃不接的暮春。他們吃的是草籽(紫雲英)泡飯,卻特意煮碗粉干給我一個人吃,五六歲的堂弟妹也想吃,但只能在旁雙眼看着我吃,讓我感到十分尷尬。後來我下放農村當知青,我把餘糧上百斤賣掉換來定額糧票,然後托人轉換為全國糧票寄到上朱報答小叔。
有一次,小叔寫信要我兄弟倆去東陽玩。於是我和弟弟各騎着一輛自行車,沿着沙石公路一路顛簸,騎行了六七個小時到達小叔家。次日晚上,小叔陪我兄弟倆進城到時任東陽縣人大主任的表叔家走親,恰好當晚劇院演出婺劇,表叔邀請我們一同觀看演出。返武義時,小叔送我兄弟倆各一大袋約三十多斤又甜又脆的大青棗。
小叔能吃苦耐勞,年輕時曾結伴遠赴江西修建公路掙錢養家。農業合作化之後,他在生產隊幹活,常利用中午或晚上休息時間,在家裡為村民們理髮,每次收取一角錢。在那計劃經濟集體生產勞動的年代,農民幹活記工分,一天報酬也不過是三四角錢。
小叔的頭腦靈光,他鑽研青棗嫁接技術精益求精。他通過試驗,在傳統栽種的小棗樹上嫁接起大棗枝頭,從而讓青棗產出又大又多。東陽市土產果品公司慕名聘請他為青棗輔導員,巡迴鄉村輔導青棗嫁接技術,從而使東陽以盛產優質青棗而遠近聞名。
小叔聰明又能幹,他不但會加工紅棗,還會加工南棗、烏棗。小叔加工的蜜棗很甜,我特別喜歡吃。有一次,他帶我走進朱氏祠堂,指着加工蜜棗的木製工具告訴我:木製工具其實就像一台手壓「沖床」,台面中間有個圓孔,孔內四周安裝上許多刀片,加工時把一個個青棗往圓孔內壓下去,讓棗兒的皮肉被刀片劃出一條條細痕,然後伴上白糖蒸熟蒸透晾乾即成蜜棗。
小叔還善於經營,上世紀八十年代,他曾單槍匹馬,北上河北滄州,利用當地豐富的大棗資源,就地收購,就地加工,然後運回南方銷售,取得較好經濟效益。
自少年起,我與小叔保持經常通信,相互問候,交流信息,叔侄之情見於字裡行間。特別是我參加工作之後,我倆信件來往更加頻繁。小叔能寫一手流暢的鋼筆字,他還以隸體字抄寫了一本《古今七字訓》,常給我解釋其中的為人之道,讓我受益匪淺。
歲月如梭,兒女們都長大了,小叔小嬸也漸漸地老了。兒女們都到外地大城市安家創業,而晚年的他們,喜歡守護着老家相濡以沫。
2011年的一天,小嬸患病在杭州邵逸夫醫院住院需動手術。我聞訊連夜駕車從武義趕到杭州看望她。因開刀後發現癌症晚期擴散不宜手術,醫生說明病因立即縫合刀口,小嬸無奈返回家鄉服藥治療。這一年農曆十二月二十一,小嬸不幸病故。噩耗傳來,我兄弟姐妹當日驅車趕至。次日殯儀館派靈車前來運屍體時,突然出現催人淚下的一幕,只見小叔撲上小嬸僵硬的遺體,大聲哭嚎着:銀香啊,五十多年的夫妻,說走你就走了,留下我,怎麼辦啊?在場人無不動容哭泣,我和堂弟急忙上前攙扶小叔起來……。
小嬸走了,小叔悲痛憂傷,以淚洗面。我接他到武義,但他只住了幾天,就固執地要回家。他在家裡含淚寫下一首《思妻謠》:
「一盞孤燈照夜眠、灶破乾坤眼淚紛,
半夜三更隨夢去、未知天明喚不應,
日也空來夜也空、人生勞碌一場空,
日月星辰常轉運、人亡千年永無蹤,
青山綠水依舊在、人死永世不回來,
做人好比一隻峰、東采西采一場空,
萬貫家財帶不去、生死如同在夢中,
夫也空來妻也空、黃泉路上不相逢……。」
雖然小叔文化水平有限,但從該詞句中不難看出小叔對妻子的一片思念之情。
在杭州創業的小兒子,為避免父親過度悲傷,在杭租了民房,接他居住,便於照顧。後來,我小叔堅持要回老家,於是孝順的兒女們安排他住入城郊一所醫養結合的療養院裡安度晚年。
2015年農曆十月十八,我和弟弟買了生日蛋糕,專程驅車前往東陽,在療養院裡祝他生日快樂。之後的兩年裡,堂弟也約我曾數次前往東陽看望他,小叔每次見到我們都非常高興,他開心地聊起叔侄相處點點滴滴的往事。
2017年農曆九月十二,小叔因病治療無效安詳地閉上了雙眼。我赴上朱奔喪,如親子般地坐上靈車,與堂弟一起扶靈至殯儀館。
小叔生前待我恩重如山,叔侄之間情同父子,如今他和小嬸駕鶴西去,但小叔小嬸永遠活在我的心中。[1]
作者簡介
仰忠,執業律師,工作之餘寫點散文,出版《往事煙雲》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