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老院裡的沙棗花(蘇小桃)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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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老院裡的沙棗花》是中國當代作家蘇小桃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懷念老院裡的沙棗花
題記：懷念一種花，其實是懷念一些人一些物一些事；是懷念我們的曾經；是懷念一段與自己有緣的心境，或者是一段故事、一段友情、一段成長的經歷，或者是一種即將被忽略或被遺忘的詩意與美麗！
沙棗樹，是大西北很常見、很普通的一種樹，甚至是一種很不起眼的、有些醜陋的樹。很早從閱讀中得知，沙棗樹因具有抗嚴寒、防風沙、耐貧瘠等習性，果物可食、莖葉可入藥等功用，而深得人們的喜愛。西北高原，是沙棗樹的家鄉；沙棗樹，也因落戶大西北，便有了生命剝開蒼涼的軀體，有了根莖直面滄桑的靈魂；有了萬花芬芳紅塵的豪邁，也有了千古守望世事的頑強。
我是大西北很普通的女子，普通到走上大街沒有靚麗光彩、走進人流便會很快消失的那種女子。大西北的女子，沒有江南女子的嫵媚妖嬈，也沒有東北女子的潑辣烈性。大西北的女子勤勞堅韌，不氣餒不妥協，這讓她們生活得自我而純粹，積極而向上，就像大西北的沙棗樹，率真而坦然，堅韌而頑強。
然而，作為大西北的女子，我卻不曾識得大西北的沙棗樹，這不能不說是一個令人尷尬的話題。也難怪，我的家鄉寧夏西吉，杏樹梨樹蘋果樹等果物樹，柳樹榆樹白楊等落葉樹，是占據絕大多數的樹木；也可能因為沙棗樹的不起眼而讓我忽略了它的存在吧。總之，生活在大西北的我，沒少吃沙棗卻不識得沙棗樹，多少都有些讓人不可思議；直到那年我從山城西吉來到山區賀蘭，一個偶然的機會，認識了單位老院裡的沙棗樹。
從此，便不再相忘，從此，沙棗樹便深深紮根在我的心裡，沙棗花的清香彌散在我心頭，沙棗兒甜甜的味道瀰漫在我的心地。
北方的冬天，總是拖着長長的尾巴，從往年十月到來年三四月，寒冷依舊強勁兒不減，西北風不停地肆虐着，賀蘭縣城在我的眼中黯然無光、荒涼無比。獨自一人初到賀蘭，內心的荒涼與季節一樣。
單位在縣政府大樓背後，穿過樓後一塊比兩個籃球場還大的場子，便是花園式的庭院，亭子、小橋、假山等灰頭土臉的，毫無生機和美感；除了幾棵油松稍有綠意外，乾枯是自然景觀，高大的樟樹柳樹，低矮的梨樹丁香，攀附在窗台上的爬山虎以及很多的花草，都枯萎着乾瘦着甚至光禿禿的，煞是蕭條。被風裹挾着，穿過一條文化長廊來到辦公樓前，四層的辦公樓門口掛了好幾個單位的牌子，顯然是幾家單位共有一幢大樓。大樓顯得很陳舊，牆皮脫落，窗欞灰暗，有很明顯的雨水沖刷過的痕跡，連樓頂那面飄揚的紅旗也顯得有些陳舊……時空仿佛一下子拉得很遠，距家很遠，距親人很遠，距心中的理想似乎也很遠……
許是我的隨遇而安，許是我獨自在他鄉紮根的決絕，許是我在艱難困境中的堅守，許是那個生命力蓬勃的季節的到來，匆匆忙忙中沒有太多的在意，也沒有任性的消閒，不經意間，院子裡的垂柳、樟樹、丁香等樹木柔軟了嫩綠了，草兒綠了花兒也開了。粉紅的桃花，雪白的梨花，紫色的丁香，粉白的蘋果花，還有一些不知名的花兒，一朵朵一簇簇，一片片一團團的，爭先恐後大膽地盛開了。滿園的景色讓辦公樓前充滿了濃烈的、蔥綠的景象，陣陣清香彌散在高大濃密的樹間，溢滿了整個大院兒，甚至辦公樓內都有淡淡清香，讓人的心情倍覺舒暢。
五月的陽光明媚可愛，時常我會在午飯後獨自來到院子裡曬曬太陽。有一次，我突然被院子裡石砌水渠邊上的兩樹金燦燦、黃橙橙的碎花花吸引過去。不是那樹長的特別，那兩棵樹都有五六米高，枝幹錯綜零亂，枝條蓬鬆稠密且長有尖刺，看上去有些粗俗甚至醜陋；也不是那葉兒特別，那葉兒普通得有些土氣，青綠且瘦而長，上面有一層銀灰色的絨絨；更不是那花兒長得特別，那花兒，沒有丁香花精緻嫵媚，也沒有梨花素潔清爽，更沒有桃花艷麗多姿，那花兒只是隨意且盎然地綻放着嫩黃色的花朵。細細看去，每個枝條每一枝節，總有幾朵小花簇生其上，每朵小花像一個個爭相擁擠的、躍躍欲跳的小頑童，擠得激烈時就裂開小嘴巴，吹出一個個帶着四個尖尖嘴的小喇叭來。小喇叭的中間，是質地很柔嫩、顏色黃黃的、外形絨絨的小花蕊。這樹和滿樹的碎花花吸引我的，卻是它那獨有的、醉人的、伴着絲絲甜蜜的芳香，那與世無爭、超然灑脫的姿態，那傾盡全力、執着綻放自己的恬靜，以及那嗡嗡嚶嚶滿樹飛舞的蜂蝶。
我驚訝，這是什麼花兒呀？！我怎麼就不認得它呢？我怎麼就從來沒有發現它的存在呢？好像它從來就是這樣的樸素、這樣的濃烈、這樣的芳香、這樣的本真、這樣的茁壯！
我正在屏氣凝神欣賞着花朵呼吸着清香，同事娟輕輕來到我身邊，輕聲說，哦，沙棗花兒真香，還有甜甜的味道呢，老遠就能聞到，沙棗花兒一開，整個院子都香了……她說着，伸出雙手小心翼翼地拽起低處一枝條上的花兒，優雅地放到鼻前享受着清香。
我立時又驚訝了，原來這就是沙棗花呀！幸好還沒詢問花兒的芳名，否則會惹人笑話。我暗自慶幸着，也暗自安慰着自己虛偽的心境。
於我來說，與沙棗花的相識，多少帶着點傳奇色彩。在北方一隅，在他鄉異地，在生命蓬勃的季節，邂逅沙棗花如同邂逅一段情緣，從此我的心裡有了沙棗花兒的濃郁芳香，有了花兒的燦爛存在，也有了娟的溫柔動情。
沙棗花，連同一個人，一同住進了我的心裡。
娟比我遲一月進入檢察院，和我同一天被任命為檢察官的。之前我倆同在法院工作過，雖彼此不熟悉，但因着共同的執業經歷和相似的工作體驗，自從相知在沙棗花下，我們便多了很多話題，時間久了自然親密很多。幾乎每天中午從職工食堂吃飯出來，我們都會在充滿花香的院子裡看看風景賞賞花，也會散散步談談心。院裡花草多，大約從早春開始到秋風來襲，各種樹兒花兒果兒次第交錯、吐綠、綻放、成熟，特別是沙棗花的芳香與果兒的香甜，帶給這個季節無比的香醇，我們的光陰因而有了溫潤，我們的經歷因而有了美好，我們生命的底冊上不再只是冷落與蕭條。
娟是一個非常精緻細膩的、懂得打理生活的女子，她的辦公室里不知不覺就擺放了各種花草，高雅，繁盛而不俗氣，每次走進去，都會讓人心情舒暢。她說，我也是簡單養點花，是為營造個好的氛圍，當事人來了心情也會好的。她性情柔和，舉止優雅，說話溫柔，極具親和力，與辦事一樣柔韌而舒緩，常常怨氣衝天的當事人走進她的辦公室，離開的時候已是滿面溫和，用娟的話說就是，當事人本來心裡就有氣有怨恨才找咱檢察院的，咱們應安靜下來先聽他說，他把心裡話說出來了氣也就消很多了，然後我們根據情況來處理。是我們範圍內的工作我們依法進行，不是我們範圍的事情給指明路子，絕大多數當事人是聽話明理的，所以，我們的工作方法還是很重要的。正是因為工作細緻紮實，娟在民行科擔任科長期間，有多項工作走在全市甚至全區檢察機關的前列，為單位贏得了榮譽。
的確，不論是當法官還是檢察官，特別是當法官時，工作豈是「辛苦」二字了得？一個法官一年辦理一二百件案件都很正常，因為工作忙，娟過了三十好幾才有了自己的孩子。丈夫在外省工作，她靠父母拉扯大孩子，如今老人都過古稀之年，兒子才上初中……娟有一次很感慨地說到。
我們的話題寬泛而自由，不隱瞞也不含糊。我們談及法院，因着比檢察院更繁重更辛苦的工作經歷，而讓我們更加珍惜在檢察院的工作；我們談及文學，她說文學像花兒一樣滋養着我們的生命，我雖不會寫，但喜歡欣賞，希望你堅持，創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在我遠離家鄉心緒不免低落的時候，她安慰我也鼓勵我要堅強要樂觀；她時常從家裡帶來沙棗等果物給我，她說在自己老家她常常採摘沙棗，沙棗是大西北的特產，真的好吃……
起走過了很多個陽光燦爛的午時，走過了很多個時光匆匆的日子，從沙棗花簇滿枝頭之時，到沙棗果兒青青成長之時，再到沙棗兒圓潤飽滿之時，猶如品嘗季節的味道一樣，我們品嘗着時光，也品嘗了成熟的沙棗。但是，生活中的很多東西來不及更多品嘗，就會消失；很多風景還沒有欣賞夠，就會遠去；很多細碎的章節還沒有寫完，就要翻篇；很多人還沒有陪伴更長時間，已經就要離開。
第三年五月的一天，我和娟正在沙棗樹下看花開，娟突然告訴我，我工齡都滿三十年了，我準備退休……當時着實嚇了我一跳，但我知道她不是開玩笑。她說，我只是想用後半輩子的時間多陪陪家人多照顧下他們；再說，現在年輕人多，騰個崗位也多一次他們就業的機會。我說，你有你的理由，只是，我覺得你還年輕，過早地失去工作對自己是不是有些不太公平？她說，雖然留戀單位不舍工作，我自己也會過早地進入孤單的老年生活，但是……人一定是要有些犧牲精神的，一輩子很短，有得必有失，在我們還有能力的時候，多為他人着想，多做些有意義的事情……
聽這話的時候，我突然覺得，娟的這種認真品格和犧牲精神就像大西北的沙棗花，寧可委屈自己，也要把芬芳留給世界；即便力量很小，也要展示自己強大的內心；儘管迎風冒雨，也要活出不一樣的自己。
沒過兩個月，娟就真的辦理了退休手續。此後我們只匆匆見過兩面。
又是五月沙棗花香時。在大西北，在我走過的風景里，我想起了老院裡的沙棗花，我想起了娟。我想說，娟，你還好嗎？！你走後半年時間，單位就搬遷了，離開了我們的老院子，離開了我們曾經一起生活過、工作過的地方，娟，你是否還會想起我們的老院子？你是否還會想起我們曾經一起的那些個簡單而自由、辛苦而忙碌的日子？你是否還會想起那兩株繁盛的沙棗樹？
作者簡介
蘇小桃，回族，寧夏西吉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