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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象三題(王繼穎)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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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象三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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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象三題》中國當代作家王繼穎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意象三題

風聲

炎炎酷夏,風聲是最讓人喜歡的旋律。姥姥家的宅院地勢高,院裡的國槐樹冠,擎到村莊上空能納八面來風的至高點。樹下鋪的一張舊涼蓆,被無數個夏日摩擦得光亮爽滑。我和姐姐或坐或躺,身邊坐着姥姥、媽或者哪個姨媽。天黑之前,姥姥的手裡總有活計,納鞋底或做棉衣。母親、五個姨媽和舅舅,再加上孫輩重孫輩的孩子共幾十個,讓姥姥手裡多少年沒斷過活計。

風翻動着密密層層的槐樹葉子,把閃閃爍爍的陽光翻成朦朦朧朧的月光。沙沙沙,刷拉拉,沙沙啦啦……槐葉上變幻的風聲河水一樣漾動,水波一樣起伏。蟬聲絮絮,親人的語聲絮絮,浪花一般,在風聲里飛濺。暑氣蒸騰的天地間,槐樹下的蓆子就成了一條清涼的船,在風聲和蟬聲語聲里搖曳。搖着搖着,我的眼就迷離了,所有的聲音和光影都模糊起來。

槐樹下的舊蓆子,載着我對風聲最早的記憶。

蓆子上難見太姥姥的身影。白天,太姥姥總以盤膝而坐的姿勢,堅守她的土炕。從三十多歲守寡開始,她就是這樣堅守的吧?「啪嗒啪嗒…」「吱啦吱啦…」「呼喲,呼喲……」她忽緊忽慢地搖着蒲扇,從白天搖到夜晚,搖過一個夏天,又一個夏天。蒲扇是給孩子們搖的,驅趕炎熱,驅趕蚊蠅。睡在她土炕上的孩子,一代一代長起來,先是姥爺,再是母親、五個姨媽和舅舅,然後是我們這一代的姐妹兄弟。她生命的最後幾年,姥姥家的舊平房翻蓋成二層小樓,她的土炕也變成木板床,睡在她床上的,變成我們這一輩孩子的稚兒幼女。

初中時,我每晚睡在太姥姥身旁。土炕上的仲夏夜,居然沒留下悶熱的記憶。風行槐葉,變幻的旋律飄進紗窗,夾着槐樹上的蟬鳴和村中的狗叫,和着太姥姥的蒲扇忽緊忽慢搖出的風聲,以及她重複舊故事的絮絮叨叨聲,一次次穿越光陰清晰又切近地在耳邊回放。很多個沒有電扇空調的夏夜,我在這樣的交響中進入夢鄉。土炕上的冬夜,也沒有寒涼。狂風猛烈地搖晃着乾枯的槐樹枝,呼呼啦啦的聲音透進玻璃窗,土炕溫熱,被子暖軟,太姥姥的絮叨聲蒼老、緩慢而親切。清晨,太姥姥總能從小柜子中掏出好吃的,餅乾、蛋糕、酥餅,雖然總是那簡單的兩三樣,我卻覺得她是當時最富有的老太太。在外工作的姥爺、姨媽們接連不斷買回這些好吃的孝敬她,我似乎沒見她吃過,記憶中只有滿臉皺紋的她笑眯眯望着我吃的模樣。後來姐妹兄弟們憶起她,都說曾很多次享用她小柜子里的點心。凜冽的冬晨,我去上學,風聲凍疼了耳朵。唇齒間點心的甜香,化作暖暖的白霧,從口鼻中溢出,那是從太姥姥的小屋中,氤氳到上學路上的溫暖。

麥收時節,接到母親電話,姥姥從城裡回了村中的老家。為了姥爺姥姥就醫方便,頤養天年,舅舅買了城裡的房子。春節,88歲的姥姥摔倒骨折,臥床幾月,住院多日也不見好轉,加上舊病復發,不肯再治療,惟願回到村裡的老院子。

姨弟驅車帶我往村里趕,一路風狂雨驟,公路兩旁樹搖枝晃。隔着密閉的車窗,我又聽到多年前的風聲,姥姥和母親、姨媽在地里收麥子,呼呼作響的風聲雨聲里,我和弟弟舉着傘撒丫子往地里趕,懷裡抱着雨披,胳膊下夾着傘。雨後的風聲里,姥姥在家門前教訓大我幾歲的舅舅,因為舅舅偷偷跑到河裡洗澡。那是我唯一一次見姥姥發脾氣。姥姥說,三姨小時候曾經落水被淹,幸虧被我爸爸救起。我也聽到幾年前成都伏天的風雨聲,我和女兒被攔截在她大學東門外的小飯店裡,靜靜地聽風聲等雨停。那年女兒準備考研,暑假不回家,我不放心,坐飛機去成都陪她。還有那個天氣驟變的夏日,我們在路上等出租車,我把傘舉在女兒頭上,風雨冰雹噼里啪啦,瞬間打濕我的身子。

老院子裡的國槐樹冠,依舊蔭蔽着二層小樓前的院子。瘦如枯柴的姥姥,躺在她睡了多年的屋子裡,安靜而慈祥。87歲時,她還坐在城裡的方桌前,給幾個月大的重外孫女縫過冬的棉衣。那個粉嫩的小生命,隔了一年,會叫爸爸媽媽了。舅舅姨媽們守着姥姥,就如守着太姥姥、姥爺時一樣。太姥姥和姥爺,安安靜靜地長眠在村邊的長堤之外。姥姥再也吃不進五姨給她做的可口飯菜,再也享受不了老姨給她洗腳剪指甲的孝行,再也不能坐在沙發上笑對一大群孩子眾星捧月的關切了。守着姥姥的五十六天裡,暑熱蒸騰時,當清涼的風聲踩過樹梢,從槐葉上滑進紗窗,親人們一定也想起槐下涼蓆上和太姥姥土炕上聽到的風聲了吧?

剛成年的女兒問我人生的意義。我想告訴她,人生最樸素的意義之一,是遠古的風拂過今日的樹梢,吹向未知的明天時,樹下的人,能夠聽着風聲,呵護孩子長大,陪伴老人變老。

紙錢

伏熱蒸人。高高搭起的靈棚內,姥姥躺在冰冷的水晶棺里。水晶棺頭朝北尾朝南,披麻戴孝守靈的子孫輩孩子,擠擠挨挨兩大群,男的在東,女的在西,或跪或坐,臉都朝北。大風扇呼啦呼啦高速旋轉,守靈的親人們仍揮汗如雨。

村里來幫忙的鄉親不少,搬花籃的,擺花圈的,在靈前來來往往。弔唁的人也多。村里風俗,接到喪信,要買上幾疊紙錢到逝者靈前弔唁。靈前擺一張供桌,供品邊點一盞長明燈,供桌前用磚圍成一個圓圈,有人來弔唁,就在圓圈內點燃幾張紙錢。紙錢燃燒着,弔唁人鞠躬或磕頭後,守靈的人要跪地還禮。

又有弔唁的人站到靈前。磚圍的圓圈內,遲遲沒有紙錢燃起。臨時負責點紙錢的鄉親,忙別的去了。我忽然覺出一種冷清。腦海中晃動出一個熟悉的身影。目光尋遍偌大的老院子,那身影也沒蹤跡。

出殯前一天黃昏,去長堤外給姥姥燒車馬時,因為兩個幫忙主事的人對細節指揮不一致,現場多少出了點兒慌亂。一個幫忙的鄉親念叨:「要是老圈在就好了,他什麼都懂。」

在我腦海中晃動,在老院子裡沒尋到蹤跡的身影,正是老圈的。中等個,寬身板,頭大,臉大,眼大,皮膚粗黑,背微駝,腿有些羅圈兒,一身舊衣,一雙辨不清顏色的舊膠鞋。太姥姥和姥爺去世,一個在大雪紛飛的嚴冬,一個在落葉飄零的涼秋,時間雖隔着十幾年,我回家奔喪守靈的日子,老圈都一直盡心盡力地忙碌,陪着我們冒嚴寒,頂秋風。弔唁人一撥又一撥,老圈總能很是時機地將紙錢點燃,看弔唁人磕頭或鞠躬完畢,熱情地高喊一聲:「還禮!」守靈的親人,便磕頭致謝,弔唁者也向守靈的人磕頭或鞠躬還禮。

報廟、燒車馬、入殮下葬等喪俗,我和很多鄉親都糊塗,老圈都懂。村里誰家辦喪事,他都殷勤上門,全程參與,早晚幫忙。喪禮上,他亮着粗啞的嗓門指揮若定,宛如一個樸素威武的將軍。

他出現在鄉親們視野,多是在喪禮上。村裡的逝者,他一個一個送進祖墳。喪禮上他忙乎的事情,少有人肯做,肯做的也未必懂。因為他的存在,村裡的喪禮顯得隆重有序,像我太姥姥姥爺等高齡離世的喜喪,又不缺乏熱鬧的氛圍。

喜慶的日子裡,人們卻常常將老圈淡忘。我兒時記憶里,村中有一對無兒無女的老夫婦,老頭每日去田野放風箏。老圈的父親精神不正常,因雞毛蒜皮的小事和老頭髮生口角,半夜三更拎着鐵棍闖進老人家,田野上空的風箏從此成為老夫婦的冤魂。他父親雖因精神疾病沒有入獄,但走到哪裡,村里人都畏懼躲閃。老圈因此受了牽連,很大歲數也沒人給提親。父親去世後,貧困的老圈,花錢娶了個外地媳婦。媳婦生下女兒沒多久就棄他而去,剩下父女倆艱辛度日。

姥爺離去時,我和親人們守靈,老圈也在靈前忙碌。沒人弔唁時,他坐在矮凳上,幫着姨媽們用黃紙疊元寶。我不會疊,他湊到我跟前,一邊示範,一邊低着粗啞嗓門指點,粗黑皺褶的臉上漾動着善意和耐心的波紋。

姥爺靈前,望着他焚燒紙錢的背影,我曾悲哀地想:將來,他離去時,誰為他點燃紙錢?想不到,隔了四年多時光,姥姥的喪禮上,就再也尋不到他的身影。如果老圈還在,炎天暑地間,他一定會熱情忙碌着,陪我們揮汗如雨。

問村里人,說他死於肺癌。他生前身後的細節,他的生年卒歲,似乎無人知。

村莊的夏夜,有微弱的光亮一閃一閃,那是草叢裡的螢火蟲在飛。我又想起太姥姥和姥爺去世時,天剛擦黑,老圈端着一簸箕紙錢,提一盞燈,率領披麻戴孝的隊伍去村北報廟的情形。那時的他,走在黑暗中,是一隻巨大的螢火蟲。

老圈,是我的一個遠房親戚,我叫他表兄,他喊我表妹。開藥店的姐姐說,他患癌後,曾給過些藥物慰他疼痛,我卻終未給過他什麼。回到故鄉小村之外的城裡,寫下千餘文字懷念他,權當在靈前,為他點燃過幾張紙錢。

蔬菜

單位大門內,門衛師傅貼牆根兒種了一行豇豆角。細竹竿上,蔓葉攀爬,蔥蘢出一片綠錦,很快又有小白花繡上去。白花謝後,細長的嫩豆角從藤葉間探出身來,那姿態,很像身材修長的門衛師傅站在大門外眺望的姿態。孤獨守門的師傅,一定時刻懷想着幾十里外的鄉土田園,牽念着他守望田園的妻子。

師傅閒不住,把小小門衛室收拾得窗明几淨,每日打掃單位的大院子。勤勞如此,他故鄉的院落,牆內或牆外,一定年年種幾畦菜,像許多農家一樣。守門的日子宛如一篇漫長的流水賬,次第成熟的豇豆角,是一個離鄉農人的文字。上弦月是逗號,圓月是句號。逗號句號的變幻間,妻子偶爾來門衛室替換師傅回家。師傅守門孤單,幸好還可以偶爾回鄉,親近土地家園。清晨或黃昏,他站在自家菜畦邊,和親友敘着閒話,霞光給他整個身心,披上一層喜氣。

故鄉的老院子,籬笆內外的蔬菜,將我的童年生活,蔥蘢得活色生香。玉米秸圍的籬笆充作院牆,東籬外一大片菜園,是父母種的。韭菜、茴香、大蒜、茄子、豆角、青椒、辣椒、西紅柿、白菜……時節變幻,清鮮的蔬菜應時應季趕赴飯桌。西籬內幾畦黃瓜,是我和姐姐的責任園。上學之餘,學習種菜,點種,澆水,搭架,摘瓜……我們倆還在菜畦周圍種上鳳仙花、六月菊、大麗花、美人蕉等,給黃瓜架穿上了繡花裙兒。夏秋季的早晨,籬笆上綴滿紫紅的喇叭花。懵懂年紀,關於土地的神奇、勞動的意義,我最早在蔬菜畦和花間得到啟蒙。

一直喜歡「家園」一詞。我以為,生在農村,家中有院,院內或院外應時應季蔥蘢着蔬菜,這樣的人,會更深地理解「家園」、眷戀家園,離開家園也會魂牽夢縈。

我十五歲走出故鄉的老院子外出求學,一晃就過去了三十年。父母姐弟等親人搬離小村後的十幾年,老院子只能蔥蘢在魂里。盛夏六月,在城裡生活十多年的姥姥病危,執意讓舅舅姨媽送她回村子。在她生活大半生的老宅院裡,不能進食的姥姥,硬是靠着瓜汁和奶油冰棍兒,硬撐了五十六天光陰。撐起她最後光陰的,應是她晚年魂牽夢縈的家園氣息吧!這氣息里,藏着姥姥和蔬菜糧食、和親人鄰裡間所有的故事。

在姥姥生命的最後光陰,我和弟弟兩次走進我家的老院子。父母和弟弟搬離時,我家已經是高牆大院,高低十間房子,整潔漂亮得很。多次入我夢境的華美宅院,卻在眼前現出滄桑的模樣,彩色的木門窗油漆斑駁,院子裡雜草叢生,物品擺放也凌亂。倒是院子裡的一片蔬菜,長勢旺盛,茁壯得很。租房的外鄉生意人,也來自農村,種在我家老院子裡的蔬菜,蔥蘢着他們的鄉思。站在一片繁茂的記憶里,突然意識到,我再也回不到養育我長大的家園了。

我的故鄉在一個商業重鎮,盛產箱包,經濟發展快。富裕起來的鄉親們,很多搬離了小村,到繁華的鎮中心定居,空出的宅院多租給來鎮上謀生的外鄉人。畢竟不是自己的家園,除了勤於在院牆內外種菜,外鄉人才不肯花錢修葺別人家的房舍,村里土生土長的主人少了,生活生產垃圾卻日漸增多。村莊衰老的速度因此加快。

單位兩老兄,一精通攝影,一工於書法;又有兩姐妹,一文采不凡,一擅長琴藝。四人都來自農村,工作生活的餘暇,種菜為樂。先是在城西每人租一分地,四五年的時光,種收之外,翻地施肥間苗拔草等細節,都似地道農人。孩子都已長大,城裡小家吃飯者寥寥,種出的菜哪裡吃得清,饋贈親友是尋常事。城西的地不再外租,失去菜地的四人,開着車圍着城郊轉圈,大半天時間,東西南北找地。那失魂落魄的樣子,他們自己都覺得可笑。終於,在城西找到一小塊可以種菜的地,皆大歡喜。那塊地,不過是別人棄置的廠區。兄長姐妹贈予我的蔬菜,顏值不高,卻純淨清鮮,有故鄉的味道。

我把故鄉的蔬菜,種在文檔里。魂牽夢縈的老宅院,坐落在文字的村莊裡,院內院外的蔬菜畦,點綴着各色的花兒,蔥蘢成一幅永不褪色的油畫。故鄉的景物人事,都如我少年時。[1]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