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病人(林濡)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 |
《我是個病人》是中國當代作家林濡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我是個病人
出院後的第三天我便開始了康復訓練,因走路不穩,怕摔跤,起初是在小區內,讓人牽着走,後來慢慢地走穩了,就自個轉到附近的的沿湖公園。有人說,沾上「中風」這種心腦血管病,非死即殘,沒有例外。嘿嘿,我呢?還算幸運,儘管半身不遂,手腳不靈便,有時還會大小便失控,但上帝恩慈,給我留了條小命兒,病情康復得也一天比一天好,實屬不幸中的萬幸。
今天,我早上六點半就起了床。洗漱完畢,我透過窗戶看了看外面的天,嘿呀,天晴得非常好!我吃完早飯,上了個大號,然後背着水壺一步一拐地到了沿湖公園。
公園裡依舊熱鬧,唱歌的,吹歌的,打拳的,跳舞的,跑步的......應有盡有。我沿着公園里的綠色通道專挑有公廁的方向走,因為我怕猛然來了大小便,一時找不到廁所,會出洋相。
路很平坦,風也涼爽。我走着走着就有了尿意,繼而是濃濃的尿意。我抬頭一看,前面大約兩百米處就是廁所,我趕緊往前走,可是,水火無情,已經憋不住了,我感覺熱尿正在往下滴,而且越滴越快,越滴越多。不好,再不解決問題,整個褲子就會被尿濕。這種病,真他媽的可惡,後遺症說來就來,又猛又快,而且從不先打聲招呼,也不給人留下一點兒尊嚴。我趕緊拐到路邊兒,背着一棵大樹開始方便。這時,綠道上跑過來一個女的,她見我在路邊撒尿,脫口就是兩個字兒:「流氓!」
我的心猛地一疼,流氓,多麼難聽刺耳的字眼兒!我問我自己,我是流氓嗎?不是,我是一個病人啊!此刻,我管不了那麼多,只想儘快地把尿屙完,提起褲子走人。這時,綠道上又跑過來一個男的,他厭惡地瞪了我一眼,手指頭兒對着我點了點,說:「不文明!」
我低着頭,心裡說:「兄弟,我也想文明,可文明不想我呀!」
說實在的,兄弟的這話太傷人心!作為一個人,活到我這個份兒上,想要臉而要不成臉,生不如死啊,哪有資格講啥文明不文明呢?我屙完尿,正準備上路,在我的背後突然竄出一個穿制服的保安,他拍了拍我的肩頭兒,說:「師傅,請跟我到辦公室走一趟。」
我猛地一愣,旋即會過神兒來,但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問:「你說,到你辦公室走一趟?」
保安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兒,看上去真有啥正經事兒要談。我懷疑這傢伙剛才一直就站在我的背後,盯着我。他在搞什麼名堂?我打了個冷噤,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圖,莫非......
嘿嘿,我是個見過世面的人,活了幾十年,啥事兒沒見過?我不怕。
保安說的辦公室就在公廁背後,一間房子,兩張桌子,兩把椅子,其實就是一個臨時休息的地方。
到了辦公室,保安關上門對我說:「師傅,你犯法了,知道不?」
我的頭嗡地一下,但很快鎮定下來,問:「犯法了?可我不知道犯了啥法?」
保安喝了口水,亮了亮嗓子,問:「你剛才在公園裡幹啥了?」
我說:「走路啊。」
他問:「還有呢?」
我說:「解了個小手。」
保安用指頭重重地敲了敲辦公桌面,嚴厲地說:「那是解手的地方嗎?這是公園!根據城市公園管理暫行條例,這事兒,得罰款一百!」
「罰款一百?」我驚異地瞪大眼睛,忙解釋說:「我......我是個病人,剛出醫院,憋不住尿。」
保安鐵着臉說:「那,我不管,也管不着!我只管保衛公園和逮到違規的人就罰款。我問你,你是交現金還是用手機掃碼?」
我沒好氣地說:「都不成。我出來康復鍛煉帶錢幹啥?我的手機是老年機,沒有掃碼功能。同志,這事兒,你就不能抬抬手嗎?」
保安昂起頭,表現出了一種強硬的態度,仍面無表情地說:「一個人抬抬手,兩個人抬抬手,我還吃飯不吃飯啦?」
我暗自叫苦,乖乖,遇上鬼了,屙泡尿,竟惹出了這麼大的花里胡哨!看來今天這一百塊錢非得出不可了。我思忖再三,最後不得不給妻子打了個電話。妻子聽到原委後,在電話里一炮大吵:「咱一個病人,不求你們關懷照顧,只求你們理解,最起碼也應該酌情處理吧。再說,制度是人定的,也是人執行的,幹嘛要死搬硬套,捏一尺不放一寸?我甚至懷疑他們這是在搞釣魚執法!老公,你在哪兒等着,我馬上想辦法去接你,聽我的,沉住氣,莫怕!」
妻子的話讓我吃了顆定心丸。她是個中專生,比我文化高,見識廣,她在報社印刷廠分發報紙,大小也算是個文化人。在我們家,大小事兒都是她說了算,我只是個配角兒。我估摸着,從印刷廠到這個辦公室騎單車最快也得十五分鐘,於是,我在心裡做好了再熬一陣子等候救兵的準備。
保安見我往外打電話,他想了想,立即掏出手機,走到門外背着我也往外打了個電話。很快,來了一個輔警。
保安讓到一邊兒。輔警開始問我:「你在哪兒住?」
我說:「民主路,18號。」
輔警又問:「帶身份證了嗎?」
我說:「我早上康復鍛煉,帶身份證幹啥?」
輔警接着問:「你為啥要到公園裡撒尿?」
我說:「我中風腦出血住院,剛出院不久,目前憋不住尿。」
輔警伸出手說:「把住院證明拿來我看看。」
我說:「我雖然生了病,但腦子沒壞。我早上出來康復鍛煉,帶住院證明幹啥?」
輔警和保安聽了我的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說話,也不說怎麼辦。屋裡的三個人都乾巴巴地耗着。他們就是不說讓我走。屋裡的空氣像凝固了一樣,呆板,壓抑,讓人透不過氣。
突然,外面傳來一陣電動車嘀嘀的喇叭聲。我一陣欣喜,以為是我妻子來了,可抬頭一看,原來是送報紙的老丁,老丁在這個片區送了十幾年的報紙,加上他說話逗人,性格開朗樂呵,這一帶很多人都認識他,習慣地稱他「丁報」。
丁報笑着把報紙放到靠門口的那張桌子上,抬頭發現了我,露出驚異的神情,問:「呀,趙局長,你咋在這兒?」
輔警和保安同時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兩人的臉上同時露出驚訝之色。我一時蒙圈,感覺這個丁報肯定認錯了人,正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丁報突然又說:「趙局長,你真是貴人多忘事!還記得我嗎?我姓丁,大家都叫我丁報。我兒子當兵時我找過你,後來政審過關,還是你愛人幫忙簽的字。」
我更蒙圈了,什麼「局長」,什麼「當兵」,什麼「政審」.....哎呀,這都是哪兒哪兒的事兒呀,我一個平頭兒老百姓,哪有那個能耐?可細細一想,丁報這番話無中生有,綿中藏針,莫非這就是妻子在電話里所說的那個「辦法」!我趕緊振作起來,並且學着當官兒的樣兒不可置否地用鼻子哼了幾聲。
再看輔警和保安,他們的表情非常難堪。輔警臉色蒼白。保安的頭上正在往外冒汗。
丁報接着又說:「趙局長,這會兒,你回家吧?我帶你出去,順路。」
我吞吞吐吐地說:「我......我,還,還有事兒......」
輔警陪着笑臉,揮了揮手,說:「沒事兒了,沒事兒了。」
保安也陪着笑臉,說:「丁報,趙局長大病初癒,你路上可要千萬小心啊。」
就這樣,丁報把我扶上車,一溜煙兒地離開了公園。電動車交上公路後,丁報又把我扶下車。我心存疑慮地問:「丁報,剛才這處戲......」
丁報哈哈一笑,說:「演的!這就叫扯虎皮拉大旗,兵行詭道,對症下藥!我這個人啊,別的本領沒有,演戲的本領還真有!我就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哈哈,不管哪種話,把事兒辦圓了,就是能話!尊夫人的安排,我豈敢馬虎?」
我恍然大悟,想笑又笑不出來,只感到丁報把「局長」這頂帽子戴在我的頭上既好笑,又壓頭,還有點兒可憐巴巴。
作者簡介
林濡,本名趙林,湖北襄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