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姥(張杰)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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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姥姥》是中國當代作家張杰的散文。
作品欣賞
我的姥姥
我的姥姥叫李秀敏,李秀敏是我的姥姥。
母親是本村的婆家,所以,每年的清明、十月初一和年前上墳的時候,我既要祭奠爺爺奶奶和父親,又要祭奠姥姥姥爺。這樣的祭奠已經超過了三十五年。
每次上墳,我特別注意姥姥的姓名,她是有姓和名的。同村的墳塋里,已經去世的女性長輩,她們的墓碑上,絕大多數的是沒有名字的,墓碑上雕刻的大都只有張氏劉氏李氏等姓氏。
母親說,姥姥的娘家是山東平度的,家境原本不錯,她的哥哥因為吸食鴉片而敗了家。當時,我的姥爺在平度做小買賣,經營的都是此針頭線腦等日用百貨。我的姥姥就這樣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被自己的新生哥哥,以幾塊錢的價格賣給了我的姥爺。我姥爺帶着姥姥回到了老家。
我問母親:「我的姥姥是哪年生人?」
母親沒有回答,她近年來記憶力下降得厲害。
母親是姥姥親生的,母親的上頭還有一個姐姐,我叫大姨,比母親大十歲。大姨的身世直到姥姥去世前,才告訴她,當初姥姥沒有生育,大姨是姥爺抱養來的。當時,大姨痛哭一場,她哭自己的命苦。現場好多人勸她,無論怎樣勸,大姨總也止不住自己的眼淚。姥姥去世後,大姨每逢祭奠,總也止不住地痛哭。母親說,你大姨在哭自己的命。
母親是1942年生人,大姨是比母親大整整十歲,大姨那就是1932年生人。那個時代,人們一般是二十歲左右結婚,姥姥姥爺婚後,前幾年沒有生育孩子。所以,我推斷大致姥姥可能是1910年左右出生的。
我的記憶更是模糊,當時姥姥也沒有留下什麼照片畫像啥的。我只記得,我大約八九歲的時候,姥姥突然間不吃不喝了,她整日的昏迷。大約持續了一周,姥姥就去世了。看到母親和姐姐等大哭,我也不停地流淚。有村里幫忙的說,你看這個娃娃,這么小,姥姥沒了,他還知道哭。也有人嘲笑我,不像個小男子漢,姥姥去世了,就只知道哭。這些話,我記了四十五年。
姥姥一生的大事年表,也就有了輪廓。我能做到的,也大都是些大約。
出生:大約1910年 ;
結婚:大約1930年;
抱養我的大姨:大約1932年;
生育母親:是1942年;
去世:大約1979年。
享年:大約69歲。
我的姥姥成為了數字人。
我不甘心,便不停地問我的三個姐姐,姥姥長得啥樣。遺憾的是她們也沒有了多少印象。我使勁地回憶,面前浮現的是一個又一個的姥姥。一會是面龐團團,穿着一身的黑色的對襟大褂子,下身着寬腰束腿的褲子,腳是三寸金蓮,空着白布做的襪子。一會是面龐清瘦,穿着一身的灰色的對襟大褂子,下身着寬腰束腿的褲子,腳是三寸金蓮,空着灰布做的襪子。一會是……
我內心很是苦惱,後悔自己沒有早些時候問母親,以至於現在連能問的人也沒有了;也很是自責,責怪自己為什麼不早些想辦法,給姥姥留下一些印記,那怕是畫像也好。
但有一點,我印象是深刻的,那就是姥姥的三寸金蓮小腳。我們姐弟四個,都是姥姥和姥爺一手帶大的,和姥姥姥爺的感情很深。那個時候,姐弟四個遇到難題或者委屈哭泣的時候,一般的小孩子都是哭的娘,我們哭的是姥姥。
小時候,自己不懂事,就問姥姥:「姥姥,你的腳為啥和我們的腳不一樣?」
「我十二三的時候,家裡逼得我纏了腳。不纏不行,說是不纏腳找不到婆家。」姥姥哭訴道。
「剛開始纏腳的時候,使勁把四個小指頭按到腳下,用一塊白布裹緊了。」
「不疼嗎?」我問。
「哪裡會不疼呢?十指連心,鑽心地疼。」
後來我才知道,當時社會上家庭比較好的女孩子,在十二三的時候,都是要纏腳的。開始的時候,女孩子疼得不停地哭,疼得吃不下飯,晚上也睡不着覺。這時候,陪在身邊一起流淚的就只有母親了。大約每周要解開裹布,然後再用力往裡緊,又是一周的酷刑。一個月後,整個腳都變形了,女孩子們可以下床了,可是一站地,整個身體的重量也全壓在了兩個腳上,又是鑽心地疼痛,又是母親在旁邊陪着流淚。
我感到憤怒,好好的一雙腳,為什麼要竭盡全力地把它摧殘?
我感到憤怒,這樣病態的審美,為什麼到了二十世紀還在上演?
我感到憤怒,當時的社會勢力要怎樣的強大,才能迫使無數的女孩子纏了雙腳?
但,
我能理解,我能理解我的姥姥,經歷了多少不眠的夜晚。
我能理解,我能理解我的姥姥,遭受了怎樣切身的摧殘。
我能理解,我能理解我的姥姥,忍受了怎樣穿心的苦痛。
姥姥邊說,邊扯起衣襟擦着眼角。我們也跟着哭了起來,姥姥心疼我們,我們也心疼姥姥。姥姥率先止住了哭泣,用手不停地撫摸我的頭,一遍又一遍。
「姥姥現在有你護着,就不怕了。」聽到姥姥的話,懵懵懂懂中,我似乎有了保護姥姥的念頭。也正是在那一刻,我似乎立刻長大了,變成了小小的男子漢,自豪感充溢了胸腔。
從此,我們再也不敢提這樣的問題,我們怕引起姥姥的傷心。
記憶中,姥姥從不主動提及自己的苦難身世,留給家人印記的是毅然,是堅韌,是平凡。以至於,我想再寫一些有關姥姥的其它事情,也一時無從寫起。我沒有了其它的印記。
姥姥走的前一天,隔壁的建軍指着西南方向,大聲和我說:「看,你姥姥,她騎着一頭青牛。」
我循聲看去,姥姥果然騎在一頭青牛上,往着西南方向飄然而去。我趕緊和母親說,母親哭着說,那是姥姥的魂魄。第二天一早,姥姥便沒有了呼吸。
幾十年以後,我有些推測,我的姥姥可能是得了腦溢血走的。要不,她臉上很安詳,沒有一絲的痛苦。或許,讓姥姥以這樣的方式辭世,是上天對她的苦難的彌補。
記憶中,自從姥姥跟着姥爺回到了老家,就沒有和平度親人的來往。我想,平度的其它親人不知道姥姥的下落,也就無從找尋了。
雖然,我的姥姥成了風中的卷蓬雨中的浮萍,但她還是毅然地在這裡扎深了根,並且從此子嗣繁茂。
雖然,我的姥姥的容顏已經模糊,但對她的記憶卻已深深印入了我的腦海之中。恍惚之中,我的姥姥幻化成了無數的姥姥,那是天下無數人的姥姥。
天下無數的同齡人,我們可能有一個共同的姥姥:她毅然,她堅韌,她平凡。
作者簡介
張杰,中學高級教師,從教30餘年,牢記「立德樹人」的理念,自覺把理論學習貫徹落實在工作中。多年擔任高中語文學科組長,協調同事做好教學常規的落實工作。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