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狗友(申何秀)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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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的 狗 友是中國當代作家申何秀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我 的 狗 友
沒養狗之前，我的朋友儘是同類，自從「點點」進了我們的家門，朋友圈便不再單調。她是我寵養的第一條狗。有資料顯示，此物來自法國，始出皇宮貴族豪門，智商星級為四顆星，相當於一個小學一年級孩子的智力水平。
由於我家沒有西餐廚師，所以只能逼其適應中國口味。記得她剛來第一天，不但沒有進食，還不讓任何人靠近，甚至公然把大小便擺了一地。當時心想：發達國家的貴婦咋這德行？不懂禮儀也就罷了，還不講一點廉恥，其國格何在？讓洒家火冒六丈！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不由分說，揪住她的頭髮將其摁在地上，用鞋底子在其屁股上高抬輕落地揍了一頓。她匍匐在地上，用多半個白眼珠子乜斜着我，沒發出一聲哀嚎。這分明就是種無聲的反抗，也反映出其穩定的心理素質。不過，我並沒有怯陣，我就不信一個大國公民還治不了一條異域狗？！
第二天，依然沒有進食，縮身躲在牆角陰暗處，偷窺屋內發生的一切。
一周後，我們漸漸建立了信任。一個月後，我們成了形影不離的朋友，遠隔二百米她就能聽出我的腳步聲。每次開門進家時，她總會提前把拖鞋給我準備好，然後抱着我的腿開始撒歡，並發出一連串短促的嬌吠，還用舌頭不停地舔舐我的褲腳。我輕輕地拍拍她的頭，算是對其無比殷勤表現的肯定。
晚上看書時，她都從始至終全程陪護。時而靜靜地挨着我的腳輕輕臥下，時而守護在書房門口，聚精會神看着我。目光時而犀利，時而迷離，使我不敢稍有懈怠。每當困頓之時，總想抽支煙。我一吞雲吐霧，她就走過來用雙手抓撓我的腳和腿，並發出「呼呼呼」的警告聲，似乎很不喜歡抽二手煙。一家之長豈能屈服於一個異類的胡鬧？萬般無奈她只好悻悻然離去，一邊走一邊猛打噴嚏，這是她表示不滿的舉動，我能聽懂她內心強烈的譴責與謾罵。她蹲在魚缸前，和魚兒們講我的壞話。成群的魚兒上竄下跳、左漂右移，十分歡快，似乎聽懂了她的不滿，也贊同她的觀點。沒想到，時間不長，它們廝混得如此慣熟。每每看到它們狼狽為奸的奸佞嘴臉時，就有一種餓其體膚的衝動。然而，當我抽完煙後，她又厚着臉皮再次度入我的書房，兩隻黑琉璃般的眼珠子愣翻着白眼頻頻乜斜着我，還時不時地響倆噴嚏，而後安閒地臥在門口，背對着我假寐起來。
和妻子有時拌嘴，她就表現出極不耐煩的樣子，誰的聲音高，她便衝着誰狂吠，直到把我倆的聲音全覆蓋了方可停止。由於她的強力干擾，我倆吵架根本聽不清對方的罵詞，故此雙方不得不臨時休戰。我倆都恨她，都不想理她，想通過冷戰逼其崩潰。她才不吃這一套呢，一會兒用屁股撅我的腳，一會兒又在我妻子面前撒歡，你若不哼不哈，她就用嘴搶奪你的拖鞋，再不吭聲，她就低吠罵你，直到你屈服為止。
時間過去越久，越覺得點點的偉大，是她數次化解了我們之間戰爭爆發的危機，維護了家的和平與安寧。
我曾經是多麼的想恨她。
二
點點七年間懷孕兩次，生子兩枚。奈何其子命運不濟，皆中途夭折。痛定思痛，其後再無生育之念。隨着年齡的增長，點點的性格漸趨孤僻，每次下班回家，也不再繞膝嬉戲，只有在做飯時，才會稍加興奮地守在廚房門口，等待可能會有的一口饋贈。然而，每次出門上班時，都會攆至門口，一臉的哀求，無比渴望的眼神泛着潮濕的淚光。當我狠心地把門關上時，她會在門的那邊憤怒狂吠，大肆抒發其不滿情懷。
就在她快要崩潰的時候，朋友出差，把一隻泰迪狗寄養過來，其名喚作「阿迪」，。金黃捲毛，四肢修長，雙目深陷兩頰內，奔跑快如閃電，世界上所有短跑名將在她面前都不堪一擊。然，生活習慣極不檢點，屎尿到處亂拉，撕咬皮具，家裡低處凡帶點皮或塑料的東西，通通咬破。為此，我只好用極嚴的家法——鞋底子打屁股——伺候着。哪料想這傢伙不吃這一套，愈發變本加厲，為此不得不改用懷柔政策，如此恩威並施，方才有所收效。
每次懲罰阿迪時，點點總會夾着尾巴臥在遠處袖手旁觀。受戒完畢，阿迪從不表現出一點懊悔與委屈，馬上就去找點點玩相撲了，其強大的內心世界吾輩豈能望其項背？點點哪裡是人家的對手，所以每次開打，點點總是先仰躺在地上，任憑阿迪來回撕咬。其實她們非常恪守遊戲規則，從不使用暗器，也不真下嘴，咬到為止。阿迪作為贏家，行事風格卻十分低調，她也會主動躺在地上，任由點點在其身上踐踏蹂躪，毫不氣餒。多次交換場地，輸贏輪番上演，君子之風高調彰顯。
半年過去了，阿迪在點點的正確領導下，徹底改掉了偷吃亂咬、亂翻垃圾桶、隨處大小便等諸多毛病，一步步走向正規。阿迪能有今天，點點確實功不可沒。可惜好景不長，阿迪要回自己家了。
三
一年後，阿迪也做了母親。由於阿迪的突然離家，讓點點好生傷心。每天繃着個臉，耷拉着頭，尾巴也不再歡快搖動了，常常在窩裡長吁短嘆，和我們交流總顯出一副冷冰冰的樣子。看得出來，此時如果給她一把槍，她會毫不猶豫地把我給斃了。好在阿迪有了後代，為了彌補點點的缺憾，我把剛過滿月的阿迪的大女兒抱了回來。由於胃口好，小傢伙吃得圓嘟嘟的，所以取名曰「圓圓」。金黃色的捲毛煞是好看，即興送其雅號「雲卷」，點點的毛金黃而順直，自然可配「雲舒」之號，為日後進軍「士」級先正其名。
小傢伙適應環境能力特強，很快就和點點打得火熱，飯量極好。雖為女生，卻活潑好動，一脈相承其母阿迪當年的半瘋子作風。不僅把洗衣機的電源線、排水管一 一咬爛，而且還把所有拖鞋都用牙過了一遍，甚至把我們的襪子一隻一隻翻出來，非常耐心地逐一進行了解剖。這是名副其實的全面狗啃，遍地狼籍，豁豁牙牙，滿目蕭然。作為戶主，自然不能允許其劣行自由泛濫，取家法伺候多次，略有收斂，但仍無大的改觀，這也許是她們的青春叛逆期不由自主吧，不過，有點點這位模範帶頭，一定能讓其改邪歸正。她媽當年那才是真正的土匪，後來不也齋心仁厚了嗎？
去年正月初四，阿迪隨主人至我家做客。剛一進門，點點就和阿迪抱在了一塊，而且還公然進行了長時間舌吻。而後，又是輪流倒地，繼續上演着樂此不疲的相撲。看着她們那親熱勁，圓圓有些干着急插不上嘴，一邊叫一邊從中搗亂，一會兒咬住媽媽的耳朵左右撕擺，一會兒又銜住點點的後退猛然撕拽。此情此景令我怦然心動，心想，我如果體積能再小一點，身上長滿金黃色的捲毛，甚至不捲也行，就可以和她們一塊陶醉在公平的遊戲中了。
妻子把一包花生放在茶几上和朋友出了門。我在書房看書，好一會兒沒能聽到她們三個互相鬥狠的喧囂了，只偶爾聽見圓圓的吱吱輕叫，感覺情勢有些不對，趕忙走出來一看究竟。只見阿迪趴在地上，雙手緊緊抱着一袋花生，像一位英勇的爆破手，抱着炸藥、運足功力去炸毀敵人的碉堡似的。圓圓試圖接近搶奪，阿迪怒目圓睜，勃然一嚇，圓圓則不敢近前。只見她靈活地左騰右閃，把重心壓在前腿上，屁股撅得老高，頻頻向她媽發出挑戰，阿迪則穩如泰山巋然不動。點點畢竟久經沙場，選擇了遠離是非，立坐觀望。我看了一會兒，果斷鎖定犯罪嫌疑人——圓圓。只有她才有這個賊膽，而且她只要想做就敢去做。阿迪當年也在這個茶几上沒少偷吃，沒少挨罰。如今人家仁心寬厚，素養大增，一葉障目，溜門撬鎖的低級勾當絕不再干。不但自己不做，而且還盡力阻止一切公然犯罪的黑惡勢力，包括自己的親生骨肉也不心慈手軟。她是一位英雄的母親，她在用實際行動教化後代，一顆紅彤彤的忠心昭然日月！
四
我和圓圓經過近一年的對峙衝突，以及點點長期對她潛移默化的影響，圓圓的一身惡習悉數盡改，逐步走向成熟。只要我出門遛彎，她們便緊隨其後，名副其實地成為我行走江湖的帶刀護衛。圓圓的奔跑速度青出於藍勝於藍，每次防盜門一開，瞬間一道黃光便殺將出來，身輕如燕，剎車極好。繞樓飛奔輕鬆三圈，邊跑邊叫，酣暢淋漓，常常惹來眾人好奇圍觀。
去年教師節的晚上，我給自己過了一小把生日，小酌了幾杯，回家比較晚。點點和圓圓還關押在車庫，摸黑把她們放出來徑直領上了樓。剛睡下不到一小時，妻子告訴我說，剛才壓睡了，清晰的聽見圓圓在床邊焦急地來回走動，就是看不見她，好不容易睜開了眼，卻看到一個猙獰的男人，於是便使勁大呼，這才醒過來。她怪我晚上回家太晚，可能把外面不乾淨的東西帶了回來。還說，晚上回家應該點支香煙，那些不乾淨的東西怕火。我一聽不禁汗毛倒豎，立即拿出當年鍾馗親手交給我的那把桃木神劍，四處揮舞起來，把《金剛經》打開準備做法。就在這時，突然聽到圓圓一聲慘叫，更加劇了這夜半驚魂的鬼魅氣氛。
我拎着寶劍跑到衛生間一看，頓時嚇的四竅冒煙。只見圓圓躺在地上劇烈抽搐，不停地嘔吐，星星點點的鮮血濺了一地。點點緊緊地依偎在圓圓的身旁，雙目驚恐，急火攻心。看來今夜還真有鬼登門了，既然來了，就不能讓其跑掉。今夜我也學學鍾馗把這厲鬼綁了，等到天亮，叫親朋好友一塊過來，大快朵頤「紅燒惡鬼」這道名菜。我怕桃木劍威力不夠，又從廚房拎了把菜刀，在這小小的空間裡頃刻充滿了刀光劍影。呼呼哈哈掄了兩圈，還是沒把鬼打死，這時候的圓圓嚇得渾身發抖，慘叫連連。於是只好先讓刀槍入庫，全力搶救命懸一線的圓圓。然而，此時已過午夜，這座小城的獸醫院白天都找不見個醫生，別說晚上了，我們着急得連上房揭瓦的心都有。妻子說，圓圓可能是中毒了，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我趕忙就給她灌葡萄糖，灌了半天，估計她也沒喝進半口。抽搐一陣，嘔吐一陣，便血一灘。她數次想要努力站起來，可每次都在搖搖晃晃中摔倒，點點在一旁焦急逡巡。此情此景令人肝腸寸斷！我把她緊緊抱在懷裡，她還是不停地抽，兩眼迷離，淚水不住地從她眼眶湧出來。她把頭輕輕倚在我的胳膊上，想用最後一點力氣和我交流，想親口跟我懺悔她以前犯下的一籮筐錯，還想告訴我她此時無比的痛……。點點不停地用小手撓她的腿，她使盡全身力氣把頭微微側向點點，似乎萬分不舍地看了點點一眼，接着又是一陣更加猛烈的抽搐，把小小的嘴大大張開，劇痛的熱淚奪眶而出，大叫一聲，氣絕身亡。
五
她才一歲零三個月就匆匆告別了這個堂皇詭譎的世界，告別了她的生前好友我和點點，告別了她的親娘阿迪和一級高護我的妻。
因痛苦而猙獰的面貌掩蓋了她矯健靈動的身影。她的牙齒長得是多麼的好看，整齊劃一，潔白如玉。我把她的嘴輕輕合住，然而，她的眼卻怎麼都無法閉上。死不瞑目！是的，這就是典型的死不瞑目！我用毛巾和着淚水把她身上的嘔吐物擦拭乾淨，找來一個紙箱做了她的屍棺。裝棺時，她那高昂的頭進不去，我用手輕輕窩了它一下，她居然還發出最後的一聲長嘆。我再也無法抑制內心的悲痛，失聲抽泣起來，妻子更是掩面嚎啕，發誓再也不養狗了！
而後用她的碗裝滿狗糧放進棺內，算是最後的隨葬品吧。
第二天一大早，我把她葬在樓對面的草地里。墓基坤山艮向，東西各有翠柏數棵。
下葬完畢，在單元樓門口西側發現了一段裝有劇毒的火腿腸，這遺留的一截火腿，本該是點點的斷腸草，因點點畢竟年事已高，腿腳不靈，沒有發現這塊新大陸，才躲過了一劫。從此，我們朋友仨，足足哀傷了一個月，尤其是點點，氣得半個月都下不了樓。
一個月後，施毒者又故伎重演，把一截裝有劇毒的火腿又放在了單元樓門口的東側，幸虧發現及時報了警。警察來了進行了細緻的現場勘察，取證調查。
我和妻子好生反思，結果是：我們沒有得罪任何一個人！究竟是誰亡我之心不死呢？
六
不知不覺三九天已經來了，我們依然沒能徹底走出悲傷的陰霾。一天，院子裡來了一隻流浪狗，相貌不土不洋，個碼不大不小，身體豐滿結實，緊緊臥在圓圓的墓堆旁。我的心陣陣潮濕，就在原地給她搭了窩，準備了水和食物。單元里鄰居也都向她伸出溫暖的手，食物充盈，臨建房也還算暖和，很快就和樓里的人們有了交情。點點每次戶外活動，還能和她聊一聊。遺憾的是，下雪前一天的晚上，她突然失蹤了，留下的各種食物讓鳥兒們好一陣分享。
和狗交朋友是件輕鬆而幸福的事，正如美國的狗曾說：「吃熱狗的其實不一定是狗。」
人的臉是熱的，人的屁股是冷的。
狗的屁股是熱的。
過了好久，有一天遛彎居然又見到了那隻流浪狗，後腿被打斷了一條，身上的毛好像被開水燙掉了許多，骨瘦如柴一跛一顛飄搖在風雪裡……[1]
作者簡介
申何秀，潞城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