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她是真的(彭衛鋒)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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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她是真的》是中國當代作家彭衛鋒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我相信她是真的
9月初的天，秋風漸起，蓉城的天空飄着細細的雨絲。
一件雙層碎花棉布長裙，一雙帶着蝴蝶結的平跟黑皮鞋，一條白色的長絲巾，我依然覺着有些涼意。
我喜歡在細雨中漫步，所以並沒有撐開傘，任由蒙蒙的雨絲灑落在我的發上，身上，臉龐上。
忽然，一陣抽泣聲從前方傳來，時斷時續。我循聲望去，街道拐角處，一個懷抱孩子的女人，正坐在一棵梧桐樹下的長椅上哭泣。
哭泣着的女子，年輕，頂多不過30歲。上穿一件無袖棉T恤，印花。（那樣的印花，是極其容易掉色的那種，洗一次，水裡並會有大盆的紅，一大盆的藍。）下着一條黑色五分牛仔短褲，緊繃。一雙灰色塑料半高跟涼鞋，陳舊。挎在肩上的皮背包，鼓鼓的，有的地方裂着口子，有的邊角掉了外皮。她的頭髮，粘連在一起，被胡亂紮成一條馬尾，滿臉的灰塵映襯着乾裂的嘴唇。
她用並不乾淨的手，抹着不斷流下來的淚，瞬間，一道道黑白的溝壑，弄花了她整張臉。
她低聲的抽泣聲，在喧囂的街頭，擁擠的人流中，時而被淹沒在嘈雜里，時而被風吹到人的耳朵邊。
女人忽然大聲哭起來，那哭聲帶着壓抑後的爆發，帶着無助，帶着失望和悲切。那大顆大顆滾落下來的淚珠，滴在懷中的孩子身上，小臉上。
那是一個半歲左右的孩子，身上依然是短衫短褲。不知道是冷還是餓的緣故，孩子忽然手腳並用，四處亂抓，亂蹬，更是張開小嘴，啼哭起來。
女人的哭聲，合着孩子的哭聲，響徹在熱鬧繁華的街頭。
女人一下停止了大哭，抽泣着把T恤的底部高高撩起，迅速把乳頭塞進了孩子的口中。
孩子停止了哭泣，使勁地吸吮着母親的乳汁。
女人輕聲抽泣，看着懷中吃奶的孩子，她的淚像決堤的洪水，奔涌而出。
在這個9月的黃昏，在一棵梧桐樹下的長椅子上,一個年輕的女人,淋着雨,吹着風，一邊流着咸澀的淚水，一邊流着香甜的乳汁。
這是一幅怎樣的畫面呀！
我的眼睛一下濕潤了,我也是母親，我的孩子也曾如此般在我的懷裡。
害怕淚水奪眶而出，我仰起了頭，仰得很高，眼睛越過梧桐樹的樹尖，向高樓望過去。
高樓的一處陽台上，有個年輕的女子，穿着漂亮的衣裙，正在擦陽台上的玻璃，可能是光線的緣故，玻璃看上去乾淨，透亮。她的旁邊，一男子抱着孩子,微笑着站在她身旁，吱吱呀呀地說着什麼，女人站起身來，摸摸孩子的臉蛋，笑了。
我迅速地收回了視線。
不知道是母親的乳汁不夠，還是冷的緣故，當長椅上的女人把乳頭拉離孩子嘴唇的時候，孩子又開始了哭泣。
有人停住了腳步，有人上前詢問，一時，女人的周圍圍攏了好些人。
女人操着明顯的外地口音，聽起來有些吃力。
斷續的訴說中得知，去年夏天，她的丈夫從省城回到家鄉，給她買了漂亮的衣裳，他到地里來幫她幹活，他們走過的地方，彩色膠捲就鋪滿了野外，蝴蝶常飛來落在她漂亮的花衣裳上。
秋天的時候，她把丈夫送到了村外，送到了開往省城的火車站。
今年春天開始，忽然沒有了丈夫的消息。3個月後，她帶着孩子，千里迢迢踏上了尋找丈夫的路。可是，至今，仍然杳無消息。
聽過故事後的人們，搖着頭，嘆着氣，漸漸消失在女人的視線外。
一對年輕的情侶，打着傘，提着一大袋零食，相擁着走來。路過長椅時，瞥了一眼女人和孩子，扔下一句話：又一騙子，這社會騙子真多。並順手把只咬了一小塊缺口的麵包扔進了梧桐樹旁的垃圾桶里。
年輕情侶的背影消失在秋風中，女人卻一下停止了抽泣，她的眼睛，盯着那個垃圾桶，閃耀着歡喜。
她看了看懷中的孩子，又看了看垃圾桶，迅速站起，奔向垃圾桶，飛快抓起那個小缺口麵包，退回到椅子上，三下五除二就吃光了，並把粘着麵包屑的手指去餵懷中的孩子。孩子吸吮着女人的手指，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我翻着自己的錢包，一個老婦人看着我，走過來，提醒我：小心上當，這都是騙子上演的把戲。
我知道她的提醒一定帶着善意，但是我更願意相信這個女人，相信她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錢包里並沒有多少錢，除去塊票零錢，不到一百二十塊。我拿出兒子買書要用的16塊，全部遞給了那個女人，包括那些角票。
我又把脖子上的絲巾解下來,蓋在孩子的小身體上。
女人不停地對我說着感謝的話，我搖頭，說街對面有家小餐廳，可以去那裡吃碗熱騰騰的面。又指了指天府廣場的警察說，如果遇到困難，可以去找那邊的警察，他們可以幫她回到家鄉。
這麼些年來，什麼都在變，變得陌生，冷漠，還有堅硬。只有雨，自然要來，下雨的聲音依然沒變。也許下一場大雨，會沖刷掉那些變化了的事物，讓它們在雨天沉默，想起自己最初的樣子。
那時候，雲牽雲，天空更高遠，風吹風，大地很遼闊。手拉手,走在陽光下，天地間，有走不完的路。
離開的時候，雨已經停了，我走了一段距離，又回過頭來，微光中，一個漸漸模糊的雕塑，一副圖，一個剪影：一個年輕的母親，給人世帶來了兩條血管一樣的河流。
雨後，天明亮了起來,總有人像我一樣，固執地停下腳步，相信她說的一切，都是真的！[1]
作者簡介
彭衛鋒，女，大學文化，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