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油坊(楊付明)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打油坊》是中國當代作家楊付明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打油坊
打油坊(原創)
冬至到了,又到了打油的季節。打油,是老家的土話,就是把花生通過工具榨成食用油。花生,在老家又叫「果子」。所以花生油,我們又都叫它「果子油」。在魯西南的菏澤一帶,點心叫做「果子」。13年的正月,我和二叔去那一帶買鬥雞,二叔到商店買果子吃,我還充滿了疑惑,在和店主交談時,鬧出了笑話。果子,在老家地位是舉足輕重的,作為重要且主要的糧食作物之一,它從種植到收穫到成品,都和人們的生活息息相關。
每年的勞動節前後,就到了種花生的時節,種花生在老家叫作「點果子」。很多時候,點果子是要等到下雨的,因為下完雨,土地濕潤後,就不用再從井裡抽水,省時省力省錢。那時候在老家,人們打工上班的地方不多,很多人都靠着種地養活家庭。所以,每到農忙的時候,幾家人聯合在一起,今天幫他家,明天幫你家,短短兩三天的功夫,就把果子點完,人們就可以到外地去打上四五個月的長工,賺錢補貼家用。而我們小孩子也是很開心的,一是能幫助家裡幹些力所能及的農活,一個是能和許久未見的夥伴們聚上一聚,還能有好吃好喝的,而最主要的是可以不用上學,記得有一年的春天,因為星期天的晚上下了雨,星期一到學校剛上完第一節課,老師就通知再放兩天假,回家點果子。那時的我們比兔子跑的還快,那種興高采烈的勁兒,現在回想起來,還是那麼的激動振奮,心怦怦的,彷佛要跳出來一樣。而關於點果子,我的心裡是十分自責和愧疚的,那一年的春天,我母親獨自一人,手拿钁頭把兩三畝地的花生點完,到了花生收穫時,卻因病重住進醫院,醫生告訴我們病情,最多再能活3到4個月,建議回山東老家靜養。
出院的當天,我想把她穿的那雙帶泥的布鞋扔掉,她捨不得,和我說,回家洗洗還能穿。蹲在病床邊,收拾東西的我,眼淚嘩的流了下來。為了省錢,工人捨不得請,自己帶病種完那麼多花生。後來我才幡然醒悟,春天種花生時,她的病情應該已經到了中晚期,她應該是強忍着病痛在操勞,在奔波吧。其實,她也無需那麼節儉,家人的團結幫助,可以度過難關。但老實節儉了一輩子,她的傳統觀念不好改變吧。在病床上,包括臨終前,她交待我,要知恩要孝順,這也應該是我一輩子需要牢記和踐行的吧。
花生種完,還要扣眼兒。扣眼兒就是把長出來的花生嫩芽從地膜里摳出來,讓它更好的生長。除了扣眼兒,還要除草。關於除草,印象比較深的是,有一年的初夏,奶奶帶着我去地里除草,為了讓我幹活,還帶着零食和飲料。家裡的田地離高速公路不遠,那時候日東高速,也就是現在的日蘭高速剛剛修好,還沒通車。我帶着吃的喝的跑到路上瘋玩,吃完喝完,活沒幹多少,在奶奶的責罵聲中,磨洋工式的幹上那麼一會兒,就又追着野雞野鴨滿地的跑,直到口渴的受不了,才氣喘吁吁跑回來,抓起水杯咕咚咕咚的灌上一肚子,不等奶奶喊完,又一溜煙跑的無影無蹤。每年的中秋節前後,就到了收花生的時節。收花生是不希望下雨的,因為一下雨,地里又濕又黏,干不出活不說,渾身還弄得很髒,弄不好,花生還得爛在地里,這樣的話,大半年的辛苦就白費了。
收完花生,就需要「殼花生」。殼花生是用機器把花生的外殼去掉,把花生仁弄乾淨,留下來榨油。殼花生不是個好營生,殼花生的人用帽子圍巾長衫把自己的臉和身上遮得嚴嚴實實,儘管這樣,碎屑塵土依然把他渾身上下覆蓋了一層又一層,看不出本來的模樣。記得很小的時候,夥伴喊着下雪了,下雪了,讓我們去看,跑到近處,才發現原來是在殼花生,大人們正忙的很,看到我們過來,厭煩且關懷的讓我們滾遠點。
入冬之後,就到了挑花生、打油的時候了。挑花生是在不忙或者下雨下雪的時候,一家人圍在一起,端着簸箕,將顆粒不是很飽滿的花生和雜質挑揀出來,好的飽滿的花生留下一小部分用來炒了或煮了吃,其他更多的就用來打油了。以前,打油是在自己家裡,純手工純力氣打的,幾家人合夥,找來個打油的機器。從炒到榨,到出油,出餅,出糝(shen),都是純靠人力的。我的記憶里,那時候爺爺們擼着袖子,用一根鋼筋在那個機器上狠勁的轉着,吃緊的牙齒,胳膊上暴起的青筋,額頭上滲出的汗珠,在那個冬天和以後無數個冬天裡,讓我對生活都充滿了豐收一樣的火熱和熱情。
零幾年開始,打油坊多了起來,幾乎每一個村都有一個,而我們村恰恰沒有。所以我們村的人要到別的村油坊去打。打油的第一步就是打聽哪村的油坊打得好,有說「埠口」的,有說「興國」的,有說「仲口屯」的,最後有人說了句「小仲口」那家可以免費接送,那好,就去「小仲口」的油坊吧。然後掏出老年機,扯着嗓子打着電話,問清數量,問清時間,短短几句話就把打油的事情確定下來。打油是需要排隊的,為了不排隊,那就得早起,天還黑着,就聽見拖拉機的突突聲從遠到近,過了一會兒,又從近向遠去了。而我裹緊被子,轉身又悶頭又上一覺。天大亮的時候,我騎着我的破舊小電動晃晃悠悠的跑到鎮街,先買上幾個大包子,又晃晃悠悠的順着汶泗公里騎到「小仲口」油坊,把包子遞給我的奶奶,她邊吃邊說:你還算有良心。其他村打油的都說她:你看你孫子多孝順,還知道給你包子。她白了一眼接着說:他也就剩個孝順了。她的嘴永遠是得理不饒人的。我不就是沒早起床,沒早過來幫忙嘛,人家油坊很專業,也不用我幫啥忙,買個包子就算彌補我的過錯了,我心裡這樣想着,但沒敢說,我怕油坊里的人們會笑話我。如此看來,我還是個要臉的人。
如果花生多的話,打油是需要很長時間的,大半天甚至一天都有可能,如果是一天的話,中午還需要回家吃頓飯,有些人嫌費事兒,索性就乾脆不吃了,於是有的油坊就會免費提供午飯,現在想來,這也是一種經營之道或者人性的光輝吧。一般情況下,油坊的人會問:要不要留糝(shen)。糝這東西,我小時候很愛吃的,現在卻對它毫無感覺。花生糝,是花生碾成的小渣兒,用糖拌,炒辣椒,煮糊塗,都是一道十足的美味兒。
小時候,大人沒有時間管我們的時候,自己用糖拌上點糝,卷上煎餅,放根大蔥,那也是美餐一頓。我想那時候覺得好吃,一來是物質匱乏,好吃的東西少;二來是純手工製作,和現在的機器加工還是有着區別的。細細想來,社會也確實進步了,物質豐盈,生活富足,雖然偶有不如意,但也比那時候的生活好多了。
打油坊,鄉村生活里一個重要的組成部門,它用獨特的工藝在見證着時代的變遷和發展。也許多少年以後,它也會隨着科技的進步,而改頭換面,但它曾經的光輝不會因此被磨滅,相反它會以「祖師爺」的身份永遠存在,就像今年春節前,大範圍的大雪、凍雨天氣,讓不少動車組列車無法正常取電,在鐵路上「趴窩」。正當人們一籌莫展,為回家過年而焦慮時,內燃機車「祖師爺」 挺身而出,牽引着動車組,在暴風雪中重新跑了起來,「有請祖師爺出山,指定能讓你回家過年」成了春運路上最靚麗的風景線。
打油坊,稱得起「祖師爺」這個稱號,因為它曾代表了一個時代,養育了無數的鄉村兒女,它是一種記憶,更是一種創新,有它才有此刻的今天和更好的明天。未來無論怎樣,「祖師爺」的面子還是要給的,這是感恩,這是根基,更是傳承。[1]
作者簡介
楊付明,山東費縣人。中國詩歌學會會員、山東省散文學會會員、山東省青年作家協會會員、臨沂市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