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甲花(韓劍鋒)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指甲花》是中國當代作家韓劍鋒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指甲花
所有因寂寞而開出的花,都會格外絢爛靚麗。
夏天開的花很多呀,宣平最負盛名的是荷花,一到夏天,就開滿了縱橫阡陌,滿野都是。田野里還有很多不知名的小花,全被荷花蓋了風頭。起碼在這個小盆地,在這個陽光最熱烈的時段,山外的人都為荷花趨之若鶩。它確實惹人喜愛。
我小時候卻沒見過荷花,雖然老家離柳城只有三十里地,一是那時的荷花種植面積還沒有這麼大,那時糧食緊缺,要雙搶種二熟稻,公社每年還有很重的公糧任務,人們才沒有閒心種這並不能當飯吃的玩意兒呢,只在並不肥沃的水田種上一些,來證明荷花還在,並未消亡。二是雖然現在看來距離不遠,但那時並未通公路,進一趟小鎮並不容易,除了上學,還得幫着大人幹活,拔豬草,砍柴,玩點童年的遊戲,誰會有這個意識來欣賞花呢。初中老師教古文《愛蓮說》時,我並不知道荷花的模樣,心裡想着,古人吃了真空,一朵花可以生出這麼多感慨。
小時候最熟悉的是指甲花了,地頭牆角的縫隙中冒冒失失地生長着,只要有一丁點的泥土、陽光和空氣,便肆無忌憚,心真是大,完全不把別人看在眼裡。人們也懶得理它,不會伸手去拔它一下。還別說,在牆角地頭忽地生長着這麼一蓬綠色的生命真的別有一番滋味,褪色的鵝卵石和土黃的牆面有了綠色調劑就不顯單調,有了勃勃生機。
傍晚時分,彩霞滿天時,馬頭牆上燕子開始斜斜地掠翅飛過,身姿矯健,不知疲倦。牆窟窿里是麻雀的窩,別的鳥不會把家安在窟窿里。它卻不喜歡待在牆窟窿里,飛倦了就停在電線上,有時一隻,有時二隻,有時一排,歇息下來也不安份,翅膀不動嘴動,交頭接耳,嘰嘰喳喳吵個不停。牆角,指甲花莫名地就開了,不知什麼時候,綠葉下面,粗梗之上,星星點點燦爛起來,絢爛了一個牆角。它的花並不香呀,蝴蝶來了,在微風中,螞蟻也來了,成群結隊。
女孩子是喜歡花的,指甲花可以染指甲,開鬧後,摘下一大把,放在階沿石上,用石頭搗爛,用花葉包在指尖,歷一夜,第二天清晨起來,解開花葉,指甲就成了淺淺的紅顏色。男孩子喜歡掄着竹枝掃打滿天亂飛的蜻蜓,我們叫它「恰烏」,青灰的,紫紅的,仰着頭追,掃下來一隻,合上翅膀,用大拇指食指輕輕捏着,翅膀輕輕地震顫,可以從指尖傳遞到心底。幾個小腦袋頭湊在一起,指甲摳出齒縫間的殘物,給蜻蜓餵食。蜻蜓搖晃着腦袋,看不出眼神的驚恐。膩了,就把蜻蜓放在指甲花粗壯的花根下,釘上一枚杉樹針,它再也飛不動了,我們等着一定會路過這的螞蟻發現,然後招來浩浩蕩蕩的隊伍,看它們如何搬動,像看一場大戲。順手摘下指甲花花謝後如玉搔頭般的花結小房,輕輕一捏,細細地一聲「啪」,花房破裂,籽實落在地上,躲在石縫,滾進牆腳。來年又會長出一棵一棵的指甲花,不用栽種。
縣後橫街還是舊時模樣。我經常在小巷裡穿梭,喜歡那種舊時光的味道。走在曲曲折折的青石板上,聽着鞋底與石頭接觸的聲音,看着舊時的街道,舊時的房子,時光仿佛是靜止的。
街道是石板路嵌鵝卵石,石板下面是原先從豬頭潭環流向小鎮的水渠,每隔一段距離,都留有供居民用水的口子。老房子是青磚的,牆根牆腳台階旁,在不知從哪個房間裡傳出來有些模糊的佛曲聲里長滿了指甲花。
昨晚路過那裡,巷頭那幢門口安放有旗杆石的老房子前,牆腳處,旗杆旁,台階邊,還是長滿了一簇一簇的指甲花,枝葉很茂盛,獨獨不見花開。詢問了「吱呀」開了木門出來倒水的大媽,她說,去年都開好好的,今年新裝了路燈,白天陽光照,夜裡路燈射,就光長枝葉不開花了。看來,花也需要夜晚的黑暗時光,沒日沒夜地熱鬧着,不得安寧,誰也受不了,有了寂寞才有更好地花開。雖說現在已經沒有女孩再用指甲花染指甲了,指甲花不開花,長在牆根處跟雜草無別,終究少了一份韻致,多了一份遺憾。
今天一早,驅車前往坦洪鄉黃干山村,尋訪一位百歲老人。黃干山村是畲族人居住地,房屋分散,尋訪起來費了些周折。在她居住的房子前面,房子前的空地旁,山路邊,開滿了成片成片的指甲花。指甲花有單瓣的,有復瓣的,單瓣的水紅色,復瓣的有深紅、淺紅、白色,密密匝匝地開着。花期已過半,地上落滿了花瓣,還沾着露水,花杆上結滿小小的花房。
一個胖乎乎的小男孩看見我跑了過來,七八歲的樣子,身後跟着一條狗。他好奇地看着我的單反相機,用普通話問這問那,一點也不見生。
我摸摸小男孩胖乎乎的臉問:「你爸媽呢?」
「爸媽都在外面打工幹活呢,我跟爺爺,爺爺去地里幹活了。」他仰起頭,看着我,手裡握着一個用白色泡沫做的,他稱作錘子的玩具。
「你就一個人玩?」
「是啊,我太難了,都沒人跟我玩,前些時間經常跟我玩的有二個,一個男的,一個女的。男的跟爸媽去開超市的地方了,女孩去了杭州。我跟她玩得好,可是我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回來。」
「狗會跟你玩呀,看,這裡還有這麼多的指甲花,多好看,多好玩。指甲花還可以染指甲呢,你染過沒有?」我還是對昨晚的指甲花不開耿耿於懷。
「女孩子才染指甲呢,男的不染,我玩爆爆珠。」
「爆爆珠?」
「對呀,那個才好玩,我壓力好大呀,捏爆爆珠可以解壓,它一爆我心情就好多了,我玩給你看。」他蹦跳着跑到指甲花前,彎下身子,從指甲花的花梗上摘下一個花房,用手一捏,我看見了青色花房的開裂,裡面有一顆顆烏黑細小如油菜籽般的花籽,笑了。
「壓力大,解壓,你是指沒人跟你玩嗎?」我驚詫於從小男孩嘴裡說出來如此老成的話。
「是呀,我沒有玩伴壓力還不大嗎?這一顆還不老,還不大,我再去找一顆老的,大的,一捏,珠子蹦出來好遠呢。」
他又呼叫着跑去找可以蹦很遠的指甲花房了,看來他是把我當作玩伴,我的到來他很開心。看着他矮小的身影,雖然孤單,只有老狗作伴,卻感覺不到他有寂寞。這樣的童年真好,至少在此刻,但他說出來的話又是如此孤寂,自己一個人寂寞着,獨自尋找着快樂。
男孩捧回來一掌心的指甲花和花房,看着他捏着花房興奮的神情,我想,他是可以聽見花開的聲音,也可以聽到花房爆裂聲的。那一聲聲我童年曾聆聽過的極其細微的天籟,會深深地落入他幼小的心裡,烙進他的記憶,在歲月的成長里,在寂寞的時光中,一天天生根發芽,在某個夏天悄然綻放,絢麗成霞。
「你不是不染指甲嗎?摘了這麼多指甲花幹嗎?」
「那個女孩不是去杭州了嘛,我也不知她啥時回來,她喜歡染指甲,我給她摘一些放着。」他邊玩邊跟我解釋着。
男孩很快樂,心裡裝着愛,可以無所顧忌真誠地說出來,並為自己的想法去行動。來年,因有寂寞作伴,這兒的指甲花肯定更加絢爛靚麗,不像縣後橫街的指甲花,熱鬧地開不了花。女孩真幸福,等她回來的時候,或許指甲花還開着,又或許指甲花都謝了,但那一份獨屬於她的花一直會有,水紅水紅的,可以從十指的指尖一直染到心底。[1]
作者簡介
韓劍鋒,男,愛好攝影、寫作,浙江省攝影家協會會員。